8.3 舌劍退敵
當不得妙公主的追問,楚月兒只好將事情詳細說了一遍,眾人臉色大變,尤其是聽到二人
躍下山壁時,更是心驚膽寒,便如自己身處其景一樣。伯魯對人本對伍封並不怎麼服氣,但見
楚月兒冰雪無邪的臉,知道此女不會說大話,對伍封的也開始生出敬意來。
趙鞅皺眉道:「聽桓魋所言,其中還是有疑處。這人若真是如他所言,其實最簡單的法子
便是攻殺我們,讓人歸罪於衛君,自己再設法捧出蒯瞶與齊晉兩國周旋,何必這麼詭譎地大費
周章?」
伍封想起臨走時桓魋眼中掠過的那一縷詭異得意的眼神,心中一動,道:「莫非這人既非
忠於衛君,也並不是真的效力於蒯瞶?」
趙無恤忽道:「宋君將他逼走到衛國,恐怕是個欲不利於衛國的苦肉計吧?」
眾人大悟,趙鞅道:「無恤此推測不無道理,若是衛國大亂,齊晉衛三國兵事紛亂,宋人
便有機可乘了。當年宋襄公妄自尊大,欲為方伯,反被楚成王所擒,鬧了個大笑話。如今的宋
,莫非也想稱霸?」
趙無恤嘆道:「如今之勢,進則面對顏不疑的埋伏,退則陷入桓魋的大軍,真是進退兩難
了。」
妙公主問道:「封哥哥,鮑大司馬的援軍何時能到?」
伍封道:「恐怕最早也是今晚吧?不過,就算援軍趕來,必會經過桓魋所駐之營,桓魋怎
會不設法拖延?」
伍封把田力叫進來,問道:「田兄,我們所在這地方,是否有它路可行?」
田力皺眉道:「城濮是當年晉楚大戰之處,地勢廣平,但由此以往,只有過了五鹿才能有
岔路。若是爬上兩側山去,不說是車仗,就是人也難行,何況山中頗多猛獸,其兇險處並不下
於陷入重圍。」
趙無恤問道:「那五鹿地勢如何?敵軍若是設伏,當在何處?」
田力道:「五鹿四周有五座山峰,其形如鹿,分出五條通道,一條通向我們眼下的城濮原
野,還一條通到河水之沿,其餘幾條直通入茫茫的山野。實則只有過了五鹿,直奔河水這一條
路。此地甚奇,若是無此五山,便是一片曠野。五山所圍之處,方圓不到半里,敵軍若是設伏,
必在五山之腳。當年晉文公流落在外時,人盡絕食,介子推割股肉為羹,獻給晉文公,便在這
五鹿。」
趙鞅嘆了口氣,道:「如此看來,這城濮五鹿之間竟是我趙氏葬身之所。幸好家中還有飛
羽,有她輔伯魯之子,趙氏也不會滅。」吩咐趙氏一眾道:「與敵交戰時,儘力掩護封大夫、
妙公主、月兒姑娘等一行人,他們千里來援,不可受我趙氏拖累。」
眾人一起答應,連伯魯等人也覺應是如此。
伍封沉吟良久,忽笑道:「老將軍、無恤兄,如今既是進退兩難,不如暫留此地紮營,待
我請桓魋來赴宴,到時除了我和公主、月兒三人,你們都在帳中坐著,千萬不要出來,由劍姬
出來侍候飲酒便行了。」
眾人看了他一眼,面面相覷,不知他有何用意。
趙鞅皺眉良久,笑道:「也好。」問趙無恤道:「我們的乾糧肉脯可用多久?」
趙無恤道:「曹君所贈兩車乾糧肉脯,僅用了半車,剩餘的可供我們十日之用。」他吩咐
侍從道:「叫庖人來準備,再拿兩壇酒,雖是些乾糧肉脯,好好整治一下,未必不能請人飲酒。」
伍封見二人猜到自己的意思,笑道:「該去睡的便去一睡,我料桓魋來時,恐怕已近午時
了。」叫來趙悅和蒙獵道:「你們二人替我跑一趟,到那前鋒司馬王乘營中,就說我請大營的
桓司馬中午來赴宴。王乘若說桓司馬不在,便說問一問渾良夫先生,必可知道桓司馬的大營在
哪裡,那王乘就不敢推脫了。」
兩人答應,驅車而去。
伍封命楚月兒與妙公主一起去休息,趙鞅也命趙氏族人各回其營帳,營中只留下了伍封、
趙鞅和趙無恤三人。
趙無恤若有所思,道:「封大夫適才所說的那個渾良夫,好象是衛國孔俚大夫手下的人吧?」
伍封搖頭道:「我不知道他是誰,但聽他的口氣,顯是為蒯瞶辦事的人。」
趙鞅道:「無恤說得不錯,那渾良夫的確是孔俚手下的人。渾良夫是衛國三劍之一,與石
乞、孟厭二人齊名。」
趙無恤道:「聽說這人相貌英偉,與孔俚的母親有私,孔俚雖然知道,也不敢去管其母之
事。」
伍封奇道:「我聽說衛國主政者是大夫孔俚,渾良夫既是孔俚的人,又怎會為蒯瞶效力?」
趙鞅笑道:「也難怪封大夫不知道,孔俚的母親是衛靈公之女、蒯瞶的姊姊,與蒯瞶最是
相得。」
伍封笑道:「原來衛國的事情,貴父子了如指掌。」
趙無恤也笑道:「不瞞封大夫,天下列國中均有我趙氏派出去的人,是以列國之事,我們
大多都知曉。」
趙鞅道:「既然渾良夫投靠了蒯瞶,想來孔俚之母也一心想助其弟回衛國來,只不知道孔
俚又會如何。若是孔俚也投靠了蒯瞶,衛君這君位也就坐不久了。」
趙無恤道:「孔俚定無背叛衛君之心,否則,渾良夫也犯不著在這裡與桓魋鬼鬼祟祟地大
行陰謀了。」
趙鞅嘆道:「當年周武王伐紂,建立周室天下,賜爵五等,分封天下。結果在周夷王時,
衛頃侯最早壞了周王之制,滅邶、庸二國,開了列國相併之先例。如今衛國父子爭位,國力大
弱,連宋國也想插手,也算是天地厭之。」
伍封點了點頭,問道:「衛國三劍又是怎麼回事?」
趙無恤笑道:「如今天下紛爭,列國之人重武,是以每國都有幾個公認的劍術高明的國手,
譬如你們齊國,便有封大夫、田相國和子劍三大劍手;吳國原有的五大高手,如今只有顏不疑
和伯嚭二人;楚國有葉公沈諸梁、白公勝二位劍大夫;衛國三劍便是衛國的三大劍手了,這個
渾良夫名列第一。」
伍封大感興趣,問道:「不知你們晉國有哪幾位公認的高手?」
趙鞅笑道:「我晉國有四位劍手被稱為晉國四大劍手,分別是智瑤、梁嬰父、豫讓和小女
飛羽,其中飛羽排在第四。」
伍封道:「我聽越國的范蠡大夫曾說,天下有三大奇女子,一個是越國的越女,一個是王
城的夢王姬,還有一個便是令愛趙飛羽了,原來她是晉國四大劍手劍之一!不知令愛的劍術是
否老將軍所授?」
趙鞅笑著搖頭道:「老夫這點劍術算得了什麼?小女幼時曾遇異人傳授兵法劍術,教了她
七年,府中無人能知。待老夫知道拜訪那異人時,那人卻悄然而去,不知所蹤。後來問起小女,
小女也不願意說出來,只好罷了。」
伍封驚道:「這人教了令愛七年卻能瞞過貴府上下之人,可見其高明之處。」
趙無恤道:「封大夫說得是,我這一點劍術是家姊所傳,是以能在趙、智、韓、魏四家子
侄之中稍勝一籌,可見那異人的厲害之處。」
趙鞅嘆道:「老夫未見過那異人的劍術,不知其如何高明法。不過,這一次到齊國一行,
見到了封大夫的劍術,才知道劍術究竟可以高明到何種程度。」
趙無恤道:「桓魋與渾良夫的劍術都極為厲害,這一次如果他二人來了,說不定會找我們
比劍,一探虛實。本來宋國有七個劍術高手,結果都被那桓魋以比劍之名一一殺掉,這人劍術
之厲害,可想而知。那渾良夫雖然號稱是衛國三劍第一,恐怕未必比得上他。」
伍封知道趙無恤是提醒他不要輕敵,他雖是齊國第一劍手,但渾良夫和桓魋卻是衛宋二國
中排名第一的高手,孰高孰低,難以預計。趙無恤劍術不弱,見過他與朱泙漫比武,當然知道
伍封的劍術深淺。
伍封點頭道:「多謝無恤兄提醒。不過,我最近新悟了一套劍術,還未與高手切磋過。他
們若要找我比劍,正合我心意。」
趙鞅與趙無恤對望了一眼,聽他對自己新悟的劍術極是自負,想是比勝朱泙漫時所用的劍
術要厲害。莫非這人在短短時間內,劍術又大有進境?
三人均知道情勢險惡,是以聊些無關緊要的事,以緩內心之緊張。
這時,侍從送來了肉脯與麥粥,正用飯時,趙悅和蒙獵回來,說是已通傳了王乘,請桓魋
午間赴宴,弄得那王乘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不知所措。伍封微笑點頭,讓他二人去用飯休息。
三人用過飯後,趙鞅笑道:「老夫年紀大了些,要去睡一睡了。」
伍封知道趙鞅故意這麼說,是見自己一夜未睡,想讓自己養好精神,午時應付一場龍爭虎
斗,便笑道:「正好,我也略略休息一下。」回到了妙公主與楚月兒的帳中,見妙公主正睡著,
楚月兒正坐在一旁等他,向楚月兒打了個手勢,免驚了妙公主,自己輕輕脫下了那件已損的衣
甲,與楚月兒睡下。
近午時,伍封與楚月兒叫醒了妙公主,三人略洗了一下臉,劍姬服侍伍封和楚月兒穿上盔
甲。伍封對二女道:「今日就由我們三人去招呼客人吧!」
趙氏侍從早已按吩咐在離營帳三十步外處立了個大大的帳幕,將帳幕的四周幄布掀在帳頂
上,如一個極大的華蓋一樣,使帳中人可看到周圍各處,又不至被陽光曬到。若非如此,桓魋
等人必會懷疑周圍有埋伏,不敢入帳。帳中已鋪好了厚厚的革筵,筵上再加鋪淡紅色的布席。
伍封與二女坐在帳中,六名劍姬侍立在一側,靜待桓魋等人前來。
正午時,果見煙塵滾滾,十乘革車在前,數百名士卒在後,一眾人浩蕩而來。遠遠看去,
便見為首的兩乘兵車上站著桓魋和渾良夫。
士卒到了一百步外時停了下來,渾良夫一乘兵車駛來,跳下了車,手按劍柄走上來,站在
帳外,一邊向伍封施禮,一邊周圍打量。
渾良夫道:「小人渾良夫見過封大夫。」
伍封笑道:「渾兄名震衛國,風采過人,在下已是聞名已久,煩渾兄請桓司馬來入席。」
渾良夫上馬車駛回去,遠遠見他與桓魋說了一陣,桓魋揮了揮手,帶著十乘革車和一百餘
士卒上來,兵車與百餘士卒站在大帳四周,執戈圍住,桓魋與渾良夫才下了車,緩緩上前。其
余的步卒遠遠站在百步之外,對大帳中虎視耽耽。
伍封帶著妙公主和楚月兒迎上前,伍封道:「桓司馬,在下奉命出使宋國,聞司馬之大名,
才特地從宋國趕來一睹桓司馬的風采。」
桓魋遠遠地看見伍封,見他高大雄壯,一身黑色的盔甲,腰掛著一口大劍,威風凜凜,身
邊站一位美女和一位穿著白色盔甲絕美少年,心中暗自警惕。此刻聽了伍封一開口便提起宋國,
臉色微微一變,道:「封大夫何以知道本司馬在此?」
伍封笑道:「桓司馬久歷戰陣,千軍萬馬自不會放在心上。在下卻是少見多怪,八千四百
余兵卒的大軍,在下怎會視若無睹呢?」
桓魋與渾良夫二人臉色大變,對望了一眼,伍封竟對他們大軍的人數也了如指掌,大大出
乎其意料之外。
伍封笑道:「行程之間,無甚美食,只好借宋君之厚賜,略備薄宴相請,請桓司馬和渾兄
入席。」
桓渾二人滿腹狐疑,各自坐下。伍封坐在中間的主人位了一席,妙公主與楚月兒坐在桓渾
二人對面。
劍姬捧上食案上前,為五人舀酒布菜,桓渾二人卻怕酒食中有甚疑處,不敢食用。
伍封笑道:「肉脯陳酒,比不得桓司馬軍中美食,鄙處雖有良廚,但不知以此為餚,其味
如何。」對身邊一劍姬道:「去為桓司馬和渾兄試一試酒肴,若是不堪入口,只好請良廚另制。」
那劍姬笑吟吟上前,分別在桓渾二人案上試一些菜肴,喝了幾口酒,才盈盈走回。伍封讓
她們這麼做,自是示意酒肴之中無毒。
桓渾二人此刻才發覺楚月兒是一名女子,盯著妙公主和楚月兒,眼露貪婪之色。
伍封笑道:「她二人是在下的妻妾,隨在下出使,聞城濮是當年晉楚大戰之處,又聽說前
面五鹿是介子推割肉之處,才央在下帶她們一游。」
桓魋二人自聽司馬說齊國的封大夫相請赴宴時,便心中駭然,不知從何處暴露了行蹤,心
中驚疑不定,若不來一見,不知對方打什麼主意,心中頗有些不安,只要前來,此刻聽伍封一
句接一句,話中藏話,似乎處處佔先,更是茫然。
桓魋喝了一爵酒,心中略定,道:「封大夫盛情相邀,本司馬只好前來一聚,但不知封大
夫如何知道本司馬在此地?」
伍封笑道:「城濮是用兵之地,五鹿更是最好設伏之所,在下聽說大盜柳下跖近日到了附
近,桓司馬用兵如神,自然會移兵此地,又有何疑處?」
桓渾二人見他連柳下跖也說了出來,對望了一眼。
伍封嘗了幾口肉脯,皺眉道:「想是天熱之故,宋君所賜肉脯,似乎略有苦味,似乎肉變,
抑或是故意為之呢?」桓魋臉色大變。
伍封看桓魋的臉色,猜想趙氏父子所料多半未錯,這桓魋弄不好真是宋君用苦肉計逐到衛
國來的。
伍封又道:「五味之中,苦利於下,若是行軍日久,不免虛火旺盛、口舌生瘡,用一點苦
肉,可以解熱,唔,宋君賜以苦肉,果然高明。」
桓魋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心道:「莫非宋君將我們的苦肉計告訴了這小子?宋君怎會如此
做呢?」
伍封笑道:「在下與公子高出使宋國,為的便是桓司馬,宋君對桓司馬念念不忘,不過,
桓司馬一人與整個衛國相比,卻又是無法相提並論了。」
桓魋心中大震,心道:「莫非宋君將我出賣,以換取齊國支持,暗助他攻衛?」想起宋君
的為人,也未必無此可能。他與宋國消息通暢,伍封與公子高出使的大事,他早有所聞。
伍封道:「衛地雖然略小了一些,卻夾在齊晉中間,正是用兵之所。齊以此隔晉,晉以此
制齊。桓司馬用兵如神,在此地為將,正好大展拳腳,名震天下。」
桓魋心頭一震,忖道:「莫非宋君將我出賣,攻衛之後,與齊為盟,制衡晉國?」這宋齊
二國來說是大有可能,至於他區區一人,比起兩國的大計來說,也算不了什麼。
桓魋問道:「封大夫與公子高出使宋國,未知可曾達成了使命?」
伍封搖頭道:「這還沒有。只因在下遊興頗濃,是以留公子高在宋議擬細款,在下卻攜妻
妾到此遊戲,只待在下回宋,便有所決。」
桓魋沉吟不語。
渾良夫卻不知就裡,聽了個一頭霧水,插口道:「小人無官無職,與封大夫素不相識,封
大夫何以識得小人,還相邀宴飲呢?」
伍封笑道:「渾兄是衛國三劍之首,聲名遠播。在下來時,曾到大哥鮑息軍中一行,才知
渾兄與桓司馬在一起。」
渾良夫嚇了一跳,自己此行極為隱密,怎會連鮑息也知道了?
伍封又道:「渾兄此來,孔夫人定是知道的,不知孔大夫是否知道呢?」他這句話說得更
明了些,渾良夫雖是衛國三劍之首,但畢竟只是孔俚的一個門客,如何能與蒯瞶拉得上關係呢?
那自然是孔俚之母孔夫人所指使了。聽趙氏父子所推測,孔俚此刻應未參與擁立蒯瞶的計謀,
是以渾良夫此行必會瞞著孔俚。
渾良夫大駭,伍封這麼說,顯是暗示他與孔夫人瞞著孔俚相助蒯瞶,此事若讓衛君知道,
那還得了?如今連鮑息也知道了這事,早晚會告訴衛君,自己三族恐怕也免不了全部被誅了。
臉上立刻變得鐵青,手按劍柄。
伍封笑道:「渾兄,在下去見息大哥,你道是為了什麼?實不相瞞,息大哥久在衛地,我
鮑家上下不免牽挂,只望衛國之事早定,也好儘早撤軍回國。」
桓魋與渾良夫心中一動,若是齊國撤軍回國,那自是不再理會衛君了,少了齊國這大幫手,
蒯瞶複位便大有希望了。
伍封見二人心思略動,心知趁他們心思混亂之際,若不儘快鼓動如簧之舌,待他們左思右
想之下,說不定會揮大軍而上以滅其口了。
伍封道:「其實,衛國之事仔細想來,與我齊國無甚關係,長此以往,我大軍在外日久,
思鄉心切,還易生變故,是以只要衛事早定,在下也不願意理會其中的俗事。」
他是暗示說,如果蒯瞶真的奪回了君位,晉人定會退兵,齊國也不願意理會,至於他們之
間的那些詭譎行徑,自己也不會去管。
桓魋與渾良夫對望了一眼。
伍封又道:「聽說五鹿頗多猛獸,如今又多了上千獵人,在下既帶著姬妾,自是不願意被
那班粗人驚嚇了她們,是以決定回宋國去,但桓司馬的大軍在後,還望借出一條道來,勿讓軍
中兵卒駭怕了姬妾侍婢。」
桓魋與渾良夫都沉吟起來,桓魋忽然道:「昨晚本司馬營中有三人被殺,不知是何人所為,
封大夫是否知道?」
這次輪到伍封暗吃了一驚,若是讓桓魋知道自己夜探其營,自己所說的一些事自然是偷聽
到的了,這麼一來,自己搖唇鼓舌、故弄玄虛便會被桓魋識破,定會一不做、二不休,將所有
人殺個乾淨以滅口了。
伍封臉露驚奇之色,反問道:「是么?誰敢在桓司馬大軍之中殺人?」
桓魋一早見了那三人屍體,也大是驚奇,與渾良夫商議良久,也無甚結論。以他布營之嚴,
就算是劍中聖人支離益也混不進去。若說有人爬下山壁,怎也會被巢車上的人見到,不能暗算
得手。桓魋心中以為是營中士兵之間的讎隙,暗算傷人,是以一早便在軍中盤查。此刻就算告
訴他們殺人者是從山壁上躍下,他們也不會相信。兩人聽伍封這麼一說,誰也不敢確定此事是
否與他有關。
伍封見二人神色不定,知道他們猶豫未決,心想若不再將他們嚇一嚇,他們多半難下決心。
笑道:「山野之地,無以助興,在下這幾個侍女頗習過幾天劍術,不如讓她們稍作劍舞,以助
雅興。」
渾良夫眼睛色迷迷向眾劍姬瞧去,心欲叫好,桓魋忽道:「此間並無絲竹,劍舞雖佳卻是
無樂相伴,稍有不足,不如本司馬叫幾個兵卒出來,與眾女同舞,豈非更好?」他怕伍封讓眾
女舞劍時施以暗算,故作此議。
伍封尋思:「這傢伙也太過謹慎了些。劍姬只擅劍舞,雖有月兒在舟上授劍,可短短十日,
也未必有何進境。桓魋所遣的士卒,必是好手,劍姬如何能勝?」
正想推辭,楚月兒在一旁笑道:「如此甚好,不如讓他們比試一下武技,更勝於劍舞。只
是人多手雜,若有人傷了,如何是好?」
桓魋哼了一聲,道:「若有人傷了,便退下場去,剩下的人繼續比試。」
伍封見楚月兒答應了,只好點了點頭,道:「也好。」尋思:「若見劍姬不敵,月兒自會
上前相助。」
桓魋命圍在帳外的士卒讓出了一個大場,六劍姬笑嘻嘻持劍立在場中,媚眼如絲,向眾士
卒看了過去,眾士卒久在軍中,少見女人,見眾女秋波暗送,無不神予魂授,手足無措。
桓魋怒哼了一聲,將眾士卒嚇了一跳。
桓魋問伍封道:「封大夫的侍婢多半是封大夫一手調教出來,不知以她們的身手,能對本
司馬的幾名精兵?」
伍封道:「她們的劍術,非在下所授。月兒,你說如何?」
楚月兒笑道:「桓司馬也叫出六人吧,以六對六,正是大順之數。」
桓魋與渾良夫對望了一眼,眼露驚訝之色。他們這次帶來的兵卒,無一不是營里的好手,
軍中之精銳,一個個精壯孔武,伍封等人沒理由看不出來,竟敢讓六女對他麾下六名精兵,莫
非這六女都是高手?
桓魋不敢大意,點出了六個大漢來,這六個士卒手執長戈,站在六女對面。從表面上看來,
六女大處劣勢,既不如士卒力大,手中二尺的銅劍怎也比不上士卒手中的丈多長戈威力駭人。
伍封飲了一爵酒,笑道:「開始吧!」心裡卻有些緊張,看了看楚月兒,見她笑吟吟的,
並不在意,尋思:「莫非在舟上十日,月兒有什麼特別奇妙之招教給了劍姬?」
一時間劍光如織、戈影如山,十二人戰在了一起。
一開始,六女與六兵一對一的交手,六女的劍法雖巧,但那些士卒都是久歷戰陣的精兵,
仗著身大力雄,長戈揮處,眾女被迫得不住後退。
桓魋看了一陣,扭過頭來,笑道:「眾女劍法精妙,終是力弱,看來難敵本司馬的精兵,
哈哈!」飲了一爵酒。
渾良夫見眾女持劍不動時已是嬌媚動人,如今使起劍來,更是婀娜多姿,不禁色心大動。
眾女的劍法在他眼中當然算不得什麼,但其妙曼之態,確有一種美不勝收之感。正尋思如何開
口找伍封索要,心中忽地閃過了孔夫人的影子,一顆心立時墜落了下來。孔夫人孀居已久,又
極善妒,怎會容得他另藏嬌嬈?他身份低下,全靠了孔夫人所薦才能被蒯瞶所重用,若是得罪
了孔夫人,恐怕連衛國也呆不下去了。想到此處,心情大壞,連灌了幾爵酒。
這時,場中比斗忽地發生了變化。只見六女劍法一變,六人分作兩組,一組強攻,一組固
守。劍法霍霍,將六名士卒分開,固守的三女圍住了五個士卒,在其周圍使動了銅劍,五名士
兵恐怕傷了眼前這些嬌美的女子,不敢大力強攻,急切間沖不開三女的劍勢。剩下的三女劍光
如電,圍住了另一個士卒,以三對一,片刻之間,那士卒手腕上中了一劍,長戈墜地,面若死
灰退了下去。
伍封大吃一驚,這六名劍姬劍術尋常,但這種戰術卻極為高明,而固守之三女,三劍形成
陣勢,便如同擺了個劍陣一般。伍封尋思:「月兒竟會這種劍陣?怎未聽她說過。這中間又暗
合兵法,月兒幾時學來?」向楚月兒看去,楚月兒笑著向他眨了眨眼睛。
此時,剩下的五個士卒吃了一驚,這時,眾女嬌叱聲中,劍光將五個士卒又分開來,三女
圍纏住了四名士卒,另三女依樣畫葫蘆,將另一個士卒又趕下場去。
桓魋與渾良夫都吃了一驚,渾良夫更站起身來,兩人偷眼向伍封和妙公主、楚月兒二女瞧
去,見他們笑吟吟都看著。
其餘四個士卒見連折了兩人,再不敢輕敵,長戈如風般展開。但此刻以四對六,怎是對手,
立時又被傷了一人。三個士卒此刻已是心驚膽戰,眨眼間,被六女一個一個刺傷,全部落敗下
場。
伍封笑道:「這些士卒見你們是嬌好女子,不忍下手,才讓你們出了風頭。來,給他們每
人倒一爵酒,以解口渴。」
六名收了劍,笑嘻嘻跑過來,倒了六爵酒,找那六名士卒,半勸半喂地,六爵酒全灌在他
們肚子里。六名士卒的魂魄早被劍姬的媚眼鉤到了天外,連身上的傷痛也忘了。劍姬的媚人功
夫是從楚姬處學來的,楚姬的這本事連田恆也難以抵禦,何況是這些士卒?六名士卒失態之處,
不可言狀。
桓魋見六女雖然真實本領上未必比得上這六名士卒,但這番攻守兼備的戰術,卻是極合兵
法,駭然道:「如此六女,劍法雖不足論,卻可敗本司馬營中的六位好手,封大夫果然厲害!」
伍封擺手道:「此六女的劍術是月兒所授,與在下不相干。」
桓魋看了看楚月兒,頗有些不明所以。
這時,六女早已回來,替他們舀酒布菜,看起來根本不像剛剛經過一場劇斗的樣子。
渾良夫看著帳中的這些女子,以妙公主和楚月兒的秀色最為絕倫,早已讓他神為之傾,但
這是伍封的妻妾,他不敢打什麼主意。這六名秀色可餐的劍姬,在他面前纖腰扭動,可他卻不
敢開口索要,一時間,一股憤懣之氣涌了上來,大聲道:「久聞封大夫劍術超群,連『大漠之
狼』朱泙漫也死於封大夫手上,正是我等練劍之人難尋的對手,良夫仰慕已久,望封大夫能不
吝賜教!」
伍封微微一笑,向桓魋看了過去。
桓魋雖然是與宋君用了苦肉計,才到了衛國,說起來,他現在正是衛國人,可衛國三劍的
大名卻與他毫不相干,自有些不以為然,此刻見渾良夫索戰,正合他心意。他心想:「若是渾
良夫落敗,這衛國三劍的名頭便因他而掃地,正是最好;若是王孫封落敗,便可知他是徒有虛
名,不足為懼。」想到這裡,點頭道:「也好,二位在齊衛兩國都是名列第一,孰高孰低,不
加比試也難以知曉。若是封大夫能勝渾兄,本司馬便將大軍撤出十里之外,讓出路徑,恭送封
大夫一行回宋。」
伍封心中大喜,這人當著營中士卒說了出來,不怕他反悔,否則,日後的軍令還有誰信服?
又想:「桓魋這麼說,似是讓我全力以赴打敗在渾良夫,是何道理?是了,他既是宋君的姦細,
自是為了打擊衛人的氣焰。渾良夫在衛國名列第一,若是敗在我手,衛國武士不免心寒,自信
心挫動,士氣大減。」
伍封站起身來,笑道:「既然渾兄想與在下試劍,那便試一試吧!」緩緩走進場中。
渾良夫怕伍封不肯比劍,早就站在了場中,此時拔出了劍,劍尖直指伍封,一股殺氣立刻
沁了出來,連大帳周圍的士卒也能感到心中微寒。
伍封暗暗吃驚:「這衛國三劍之首,果然非同一般。」他這人素來是越遇強敵,信心反而
越強,「嗆」一聲拔出了劍,只見劍光閃處,一柄又重又寬的劍如一件活物般從鞘中躍出,夭
然自動,劍光一閃而收,微帶黑色的劍刃如一汪水般,看起來寂靜,細看又似在微微動著。
桓魋與渾良夫大驚,不料伍封只是將劍拔出來,便有如此神威!
伍封看著渾良夫微微一笑,道:「渾兄,請先出招!」
渾良夫心知此人非同小可,大喝一聲,長劍倏地刺了出去,發出「嗤」地一聲,這一聲連
場上眾人都能聽見,顯是這一劍上的勁力凌歷,格外與眾不同。
伍封長笑一聲,「天照」寶劍橫削過去,眾人根本看不見這口劍,只聽劍動如風,一片劍
影層層疊疊地向渾良夫攔腰斬去。
在別人眼中,這一劍的威力已是駭人聽聞了,在渾良夫眼中,卻如跌身如電閃雷鳴中一般,
眼前心中只有伍封這一口劍,自己的劍不知在何處。他知道自己的劍勢已被伍封這一劍破得盪
然無存,若是硬接這一劍,不僅劍碎,恐怕自己也要被這一劍斷成兩截了!驚駭之下,連退六
七步,才避開了伍封這一劍。
渾良夫從刻已經顧不上面子,急退數步,從士卒手上奪了面長干來,挽在左手。心忖以干
相御,再配合劍擊,或可擋住伍封的神劍了。
伍封微微一笑,搶上身來,渾良夫忙用長干相對,伍封卻調轉了劍尖,用劍首在長幹上猛
力一撞,正好撞在長干銅釘上,只見火光四濺,便聽「嗵」的一聲,長乾裂開成數塊。
這種長干是軍中常用之物,雖是木製,卻十分堅硬,能格擋刀劍箭失,再加上長干釘了許
大圓形的銅釘,堅實之極,想不到被伍封用劍首一撞即碎裂!
渾良夫大駭,正要回手出劍時,猛抬頭處,便見伍封的劍已如晴天霹靂般當頭轟然而下,
這一劍雖只是一劈,劍風中卻隱隱有雷聲一般。渾良夫一縷寒意透入心底,忽然覺得眼前這人
絕非是任何人所能抵敵,心膽俱裂,揚劍上格。
只聽「當」的一聲脆響,渾良夫手中的劍被震成了碎片,劍光閃過,他頭上的銅冠分成兩
半,從頭兩側飛開,滿頭長發紛飛,連臉上的美須也被震得四散飛動,被劍氣震斷的鬚髮如雨
般在風中揚起。
伍封收劍入鞘,笑道:「在下的寶劍非同凡品,佔了些便宜。渾兄被劍所累,其實也算不
上輸。」
眾人都知道伍封這麼說是給渾良夫挽回一點面子,若真是劍質不如,只會斷成兩截,又怎
會震成碎片?更厲害的是,如此威猛無籌的一劍,伍封居然能即時收手,未傷到渾良夫,這種
運劍之法,顯是已臻化境。
桓魋心中大驚,雖然渾良夫的劍術未必及得上他,但也不會比他差了多少,誰知與伍封交
手,竟然第一招被擊退,第二招便落敗,伍封的劍術之高,實在出其意料之外。他不知伍封的
劍術,不求變化,求的是一招制敵。
桓魋苦笑道:「封大夫的劍術果然厲害,想不到我衛國三劍的第一劍,竟連封大夫兩劍也
接不下來。」
伍封笑道:「這種劍術,不足以破陣殺敵,怎及得上桓司馬用兵如神,臨陣決機。不過,
以此劍術,破敵雖然不夠,但在下若要殺一個人,恐怕他躲到了天腳底,也難以逃脫!」
桓魋心中一凜,心道:「若是我大軍齊上,此人劍術如此高明,說不好會被他走脫,我殺
了他的姬妾,他怎會不找我報仇?恐怕千軍萬馬,也敵不過他悄然一劍!」
伍封吩咐妙公主和楚月兒道:「你們去通知眾人,立刻準備出發回宋,桓司馬已經答應假
道了。」
當著眾軍士之面,桓魋怎好食言,苦笑點頭,吩咐士卒回營,撤軍於十里之外,讓出大道。
伍封又對渾良夫道:「損了渾兄一冠,在下慚愧得緊。今日之事,權當未曾發生過,二位
讓道之德,在下定有圖報,二位該做什麼儘管去做吧!」
桓魋與渾良夫都知伍封這句話是說,他們既讓了道,便會為他們守秘,不會泄露出去。
桓魋喝令一聲,拉著失魂落魄的渾良夫上了兵車,帶著眾軍與百步外的軍士合在一起,飛
駛而去。這人令下如山,堅忍果決,果然是軍中宿將的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