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火焰星團
方舟睡了兩個地球年才醒轉過來,對一個活了八萬個地球年,而其中七萬五千年都處在一種靜止狀態的他來說,那隻像眨了眨眼睛的短暫光景。
他已能控制體內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條神經,他再非肉體被動的奴隸,而是君臨它的主人。
舷窗外現出一個大光球,那是無數星的巨大結集。
夫秀清那「久違了」的悅耳聲音通過神經直接刺激他的耳膜,使聲音在他神經內演繹為語言,就像一般人的直接對話般道:「這個擁有近四千億顆星的巨球體,離開銀河系足有四百萬光年,最奇怪處是大部分質量集中於直徑約六千光年的核心,與其外相距達十六萬光年的外圍星,是循截然相反的方向運轉著,在物理學上這是難以解釋的。唉!想不到雷坡武他們竟會被迫退到這麽遠的地方去,可知這七萬多年他們定是吃了很多苦頭,過著東躲西避、顛沛流離的太空生活。」
方舟的思感以超越光速萬倍的速度,通過正極子遙感的特性,延往以百光年計的星團深處,逐一對其中的星系探索著。
事實上每當他睡覺時,他便進入神遊的狀態,縱橫於正空間內遙闊的時空。
不過縱是如此,兩年的時間所能搜索的圍和距離,比起茫無邊際的宇宙,仍是非常有限:就像一個延綿無盡的海灘,只是附近的幾粒沙子,已夠你忙死了,何況太空似海灘沙粒般的星系間,還有大得不成比例的虛空。
方舟呆兮兮地道:「若沒有正確的座標,再來個七萬五千年恐怕都找不著宇宙聯盟的所在。」
夫秀清回復她冰冷和不含絲毫感情的語調,平靜地道:「假若流浪者可測知他們藏身的正確座標,那就代表雷坡武和白樹他們都完了。因為比流浪者厲害千百倍的黑獄人和他們的爪牙,自然也可找到他們的蹤影。」
方舟一呆道:「夫院長為何變回以前冷冰冰的樣子,難道闊別兩年後,這麽快就變心了?」
夫秀清仍是止水不波地答道:「秀清從未曾愛上你,何來變心之言?」
方舟忘了搜探的事,失聲道:「既不愛我,上次為何肯現出真身來和我摟摟抱抱,熱情地親嘴兒?」
夫秀清俏皮地道:「首先要聲明的是,我的真身是在晶片之內,你見到的只是假體,干甚麽都與我無關,就當是我這愛神服務社送出來撫慰你的模擬工具好了。」
方舟見她把上次情動一事推得一乾二凈,哈哈笑道:「夫院長似乎不知我也能以正極子凝聚成精神實體的方式,到晶片內去找哩!唉!的真身必是非常動人的。」
夫秀清微笑道:「你失去機會了,這兩年來我在晶片的外圍設了能阻止你進入的能量罩,沒有我的准許,你再不能像以前般隨意愛撫人家了。」
方舟呆了片晌,證實了她非是虛言誆騙後,頹然道:「看那洋洋自得的神氣語調,對宇宙聯盟所在處必是胸有成竹了,否則怎會硬起心腸來和我開這麽怪誕和違心的玩笑呢?」夫秀清淡然道:「你既要繼續自我陶醉便任得你吧!言歸正傳,這兩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分析火星團的光譜,發覺到由於她核心和外圍的反方向運動,生出一種瀰漫於整個直徑達二十萬光年的星團的強大磁場,其能量波每地球秒的振動頻率達致一千萬億次以上,比可見光波的起伏和波動還要快。而更奇異的是這力場是有周期性的衰竭和高峰的,在這種情況下,除了通過正極子不受時空限制的遙感特質,沒有任何探索波能在這星團內作正常運作而不受影響,這該就是宇宙聯盟選取火星團作避難所昀原因了。」
這宇宙內每一種能量元素,都有其獨特的光譜線族,通過對它們的分析,就可把握它們的特性了。不過,由於遙遠的距離,光譜只代表著光線離開起點時的模樣,那可以是以億計的舊時光了。
方舟一呆道:「假若如此的話,時間和空間會在這廣闊達十六萬光年的力場內出現快慢不斷循環的扭曲形態。到現在我才明白為何在離這怪異無倫的星團外近千光年的地方由反空間彈出來,目的顯是要徵詢本人寶貴的意見。」
夫秀清笑道:「去你的!誰要徵詢你的意見。我只是讓你這瞌睡有點心理準備,以免措手不及下,由瞌睡變成了糊塗吧!好了!我們要開始進入最後一段的旅程了。」
方舟喜道:「的聲音開始有點情意了,原來剛才是在嚇唬我!」
夫秀清若無其事道:「腦袋是你的,愛怎麽想都是閣下的自由。」
下一刻,人類號鑽進了反空間內去。
火星團的可見星大約是叄千億顆,其他一千億顆不是成了中子星、類星雲,就是星的殺手「黑洞。」
任何星靠近黑洞時,只是作用在其近端和遠端的引力之差或潮汐力,已足可把她撕裂成碎粉。而她的遺骸以及釋放出的光線和氣體,將會毫無例外地落到這宇宙內無影無形又無底的深潭內。
當年方舟往銀心去尋找黑獄人的秘密時,曾因飛船失去了動能,被扯進了黑洞去,以螺旋形軌道向內運動並被加熱,在剎那間穿越以萬光年計的時空,到了銀心去,才知道銀心是正反空間角力的平衡點,以直到如今他仍難以理解的方式,暗與星河內黑洞貫連在一起。這個星團內外反向的運動方式,自成流派,優美雅緻。但又是如此地令人大惑不解。
河系的內部區域像個固體一樣自轉著,其外層區域不但方向相反,愈移往外,速度更是逐步變慢,氣體和塵埃則以更大的密度積聚,它們又成了那些年輕、熾熱和光亮的星的培植場所,新舊星不斷交替著。當然,這是站在泛宇宙的時間觀念來說。
火星團是宇宙內非同尋常的地方,一方面揭示了宇宙的秩序和美態,同樣也向人們顯示了一種夢想難及的劇烈混亂。
但無論是以她的尺度和情況,均是理想的藏身之所。
人類號在深入星團約五千光年處的虛空彈了出來,以光速在河系內空疾飛著。
方舟坐在主控室的沙發上,呆瞪著眼前這美得令人目眩神迷的天地,無論從任何角度看去,星的分佈都是那麽平均和密密麻麻,不像渦漩星系般疏密有致,或在天上形成橫跨的星河。
夫秀清的聲音在他神經內響起道:「我收到由不同方向傳來的輻射波,顯示這河系內曾發生過廣泛而又激烈的戰鬥,最接近的輻射線亦是來自一千光年以上的區域,顯示戰鬥至少是一千個地球年以前發生的了。」
人類號開始減速。
方舟精神大振道:「可以追到最近最新的爆炸波嗎?」夫秀清道:「分析在進行中!」方舟不由苦笑起來,往日在星球上,無論火鳥星也好,樂園星系也好,所謂「最近」的意思,指的都是近幾日的情況。
儘管以銀河系內的世界而言,也可以年月作單位。但在往來於河系的遙闊天地來說,千年萬年只是彈指即過的短暫剎那。
一千年前發生的戰鬥,亦已可說是剛發生不久的事了。
夫秀清平靜地道:「我把整個星團近四千億顆星畫分了星等和星圖座標,好方便搜尋宇宙聯盟所在處,並定下了幾個反空間彈出點,該可望在短時間內找到宇宙聯盟和黑獄人最後一次接戰的星區。」
方舟不由對夫秀清這超級智能系統佩服得五體投地,以前聯邦要費上數千年仍做不妥當的事,她卻在剎那間完成了,換了自己,恐怕也要一籌莫展,無處著手。
不過即使以夫秀清的高效率,沒有幾年時間,休想可追尋至最新一戰發生的地點。
正要說話時,方舟一震道:「我們給找上了。」
叄十多艘碟型飛船,由反空間彈了出來,把人類號團團包圍住。
這些碟型艦直徑達兩千米,核心厚度最大,約有叄百米的高度,碟盤邊緣鋒利,可見一個個圓形孔洞,是武器的發射吧。艦身透出蒙蒙金屬色的銀光,可是艦體卻是以一種方舟和夫秀清前所末見的奇異物料織造出來的。
夫秀清早從流浪者處得到有關他們的資料,報告道:「這是名列黑獄人四大幫凶之一,一種被稱為」宇宙瘟疫」的兇殘生物「沙西」,沒有人見過他們的樣子,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們作戰的虛實和方式,大部分人類都是被他們屠殺的,故動起手來我們絕不須留情。」
方舟看著眼前這批碟型艦隊,只感頭皮發麻,他們的護罩能量既複雜難明,又是強大無匹,使他難以探知其虛實,毫無把握,看來下手絕不留情的該是他們才對。忽地對方其中一艘碟型艦亮起了綠色的燈號,似是要求對話。
夫秀清大訝道:「這對」沙西」來說乃屬異常的行為。在流浪者搜集的資料和情報,只要遇上人類的艦隊,它便會立即展開無情的攻擊,直至殺死對方又或被殺才肯停止。真不明白他們為何肯這樣子的去為黑獄人賣命?」方舟凝望著舷窗外的敵人,沉聲道:「教他們放馬過來吧!即使是耍陰謀玩手段,難道我會怕他們嗎?」
夫秀清以從流浪者處學來的通用於星際的燈號向對方表示同意。
信息剛發出去,令他們難以相信的事,就發生在眼前了。
先是叄十多個碟型艦聚攏起來,然後發出萬道銀芒,銀芒斂去後,原來的碟型艦再不復見,變成一艘直徑長達一萬多米的超臣型碟型太空艦,虛懸在前方處,比變戲法更神奇。
方舟看得目瞪呆,呻吟道:「天啊!他們是如何做到的?」夫秀清冷靜地道:「我開始有點明白他們為何被稱為瘟疫了,他們既可合而為一,又可以無限地分裂成不同的作戰單位,像瘟菌般以令人防不勝防方式,摧毀敵人的生命。」
一道黃芒,由超級碟型太空戰艦射過來,夫秀清分析了對方只是建立聯繫的傳訊光波後,在眉心處打開了一個「小圓窗」,讓對方的光波能進入主控室內去。
一團黃芒在方舟身前凝聚變化。
在黃芒的核心處,一條高達兩米的紫色火柱由無而來,閃跳不定中隱見有道深黑的影子,不斷分開和複合,沒有特定的形體。應是腳的地方,布滿樹根狀的爪子,沒有手,卻有兩個似是頭的東西,伸縮不定。其怪異處,實非筆墨所能形容。
同時一種冰冷、邪惡、冷酷的可怕感覺,瀰漫於整個主控室內,可知「沙西」亦是具有強人精神能的生物。
方舟不知他來意為何,只好悶聲不響,靜觀其變。
接著更令人駭然的事發生了,在黑影該是肚子的地方,現出一隻或可當它是眼的東西,射出綠滲滲的異芒,盯著方舟,同時能量通過震空氣,發出聲音,以因黑獄人而流行於宇宙的「聯邦語」道:「下屬沙西第叄縱隊指揮一百零一號參見上臣,叄角委員會已知會了一號,說上臣會於這期間內抵達火星團,助我們完成殲滅宇宙聯盟的任務。只有上臣才有那種力量,不受這力場和扭曲時空的影響,把太陽戰士的殘餘尋出來。」
方舟呆在當場,想不到為何會有此美妙的誤會時,夫秀清這既是人又是超級智能系統的生命體迅快地在他神經內道:「他是錯認了你的反極子,那可能是現時所有黑獄人的特質,他們的飛船也應是以這特質作動力。」
方舟給她提醒,心中恍然。七萬五千年了,黑獄人在帝君和帝后的指引下,發展至進化的頂點,擁有了反空間最終極的力量,那亦成為了他們不可替代的標記,難怪這些「沙西」怪物會認錯自己了。
由於他方舟至少有一半的特質來自帝後天美,所以亦在某一程度上變成了黑獄人。至於另一半的正極子,除方舟和夫秀清外,恐怕撒拿旦和天美之外的所有黑獄人,均難以察知。不由心中又喜又驚。喜的當然是可從這些沙西人處獲得珍貴的資料,驚的卻是怎樣冒充下去而不會露出馬腳破綻。
冷哼一聲道:「現在形勢怎樣了?」沙西人仍以他那冰冷的語調道:「宇宙聯盟現在只剩下雷坡武的太陽戰士和翼人兩股殘餘力量,經過了八百個黑獄年的搜索,我們已大約知道翼人族退守到離火星團核心處約二千光年的」暴雨星區」內,該可在十個黑獄年內把他們尋到。」
夫秀清在方舟神經內嘆道:「宇宙聯盟的六個種族已去其四,我們怎都不可教他們再滅掉這翼人族。」
方舟打蛇隨棍上道:「這追尋之事包在我身上,現在我需要一切有關的詳盡情報,你立即給我辦妥。」
這編號一百零一的沙西指揮官道:「雖然下屬深信上臣身分絕無疑問,但叄角委員會曾有明令,任何有關資料的轉移,均須經叄角委員會批准,故請恕下屬未能照辦。不過上臣可以放心,我已通過你們建立的反空間極速通訊網,把有關上臣的奇異飛航的一切影音數據,發回我們離此八十萬光年沙西河系的總作戰基地,沙西一號將親自向叄角委員會印證,只要在這等上叄天,將會有消息回來的了。」
方舟頓時心內劇震,既為了妙計落空,更為了對方若真有這樣的一張反空間傳信網路,可使相隔八十萬光年的兩點之間在叄個黑獄天,即是九個地球天內,使消息往返,那就等若控制了宇宙的資訊傳播,誰還可以和他們抗衡爭鋒?
方舟昧著良心道:「我很欣賞你們這種一絲不荀的作風,是了,橫豎有空,就讓本上臣到你們的飛艦上慰問其他人員吧!」
他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西沙人指揮仍是用那不死不活、沒有絲毫人昧的冰寒聲音道:「上臣難道不知道飛船是絕不能對身分尚未核實的生物開放的嗎?這是叄角委員會訂下來沿用了四萬多年的鐵律,違例的人均被處決了。」
夫秀清暗對方舟道:「他開始動疑了,快動手擒他!」方舟左右手分別揚起,飛出一正一反兩股能量。
一萬五千年來,他還是首次出手。
經過了這悠久的歲月後,通過了正反極子的能量改造,他已可有限度地直接憑體內的晶石提取反空間的壓縮能量,配合正空間無處不在的正極子,變成正反兩股終極力量融合而成的「正反流能」,比之以前的能量激光,高下之別,相去不知幾千萬里。
最精采是正反兩極的力量,由於配合的方式可以變化無窮,所以其運用亦可千變萬化,像眼前這一擊,兩種極端相反但又互相吸引的力量,便凝成兩個圓罩,分由左右兩方往對方罩過去,若給罩子合攏起來形成一個正反兩極生生不息的罩籠,那除非是撒拿旦和天美親來,否則恐怕沒有任何人能脫身出去,因為那時唯一逃逸之道,就只有憑肉身潛回反空間內去了。
眼看得手時,這沙西指揮倏地消去,接著一點紅光迅速擴展,爆起強烈的芒。
方舟大吃一驚,想不到對方的反應敏捷之至,不但立時經由貫通兩艘飛船的能量通道逃逸,還引爆了一顆能量炸彈,若給它在人類號的內部爆炸,恐怕整個智能系統都要灰飛煙滅了。
「砰!」
紅芒給正反流能凝起的能量罩密封起來,不能逸出分毫它那毀滅性的能量,兩股力量更在合成圓球後的能量單身中互相追逐,形成永無休止的能量平衡。
方舟以思感能把困著對方能量炸彈的圓罩送進了反空間內,避過了一場可怕的災禍。
戰爭同時開始了。
由叄十多艘碟型艦合成的巨型太空艦芒光乍閃,千百道盤旋飛舞的黃芒,畫過虛空,朝人類號激射而來。
不用方舟吩咐,夫秀清已分析了對方武器對自己的威脅力量,人類號電射而前,硬挨了對方首輪的猛攻,美女張開檀,吐出一張由正反兩極流能形成廣達萬里的巨網,捕魚般以亞次光速的速度往敵艦撒過去。
敵人的第二輪攻擊,全給鋪天蓋地罩過去的巨網擋格住,生出漫空光雨,聲勢驚人。
艦內的方舟在敵人炮火射中艦身時,受盡能量激的苦頭,同時暗暗驚心,這沙西族只是黑獄人的四個手下的種族之一,已這麽厲害,那黑獄人豈非還要難對付上百倍千倍。
縱使人類號擁有正反極子凝成的強大護罩,但只要來上十艘像眼前這般火力的飛船,連番攻擊下,人類號恐怕也挨不了多少時間。
此時他的思感能附在能量網處,使能量網變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活了過來,朝敵艦罩去。
「颼」的一聲,碟型巨艦以近乎光速的速度,往橫逸去,確是靜如處子,動若能達光速的脫免。
方舟不慌不忙,能量注入整張巨網內,迅速擴大,以等光速驀地擴闊十倍,一下子把對方包圍封死在這張天網之內。
眼看對方逃走無門時,令人難以置信但又理所當然的事發生了。
碟型飛船先化作一團黃澄澄的芒,接著分裂成以千萬計的小型碟體,如一群傾巢而出之蜂般鑽進了反空間去,其靈活變化處,教人嘆為觀止。
夫秀清操控下,人類號亦同一時間來到反空間內去。
就這剎那的緩衝,沙西的千萬艘直徑不過一米的小型碟艦,已分往四方八面逃往反空間的深處。
任夫秀清的智能系統如何超卓,方舟如何神通廣大,也沒有能力把對方的飛船全部摧毀,惟有眼睜睜看著對方消失在反空瑰麗無匹的微茫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