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大進擊

第五十八章 大進擊

「我有幾句話要問。」白愁飛在一旁忽道。

「有什麼事情要問,」蘇夢枕道,「就趁這個時候。」

「你的紅袖刀,是不是雷損的『快慢九字訣』之敵?」

「不知道。」

「雷損的不應寶刀是不是正好克制你的紅袖刀?」

「這個答案今天就會分曉。」

「雷損的棺材里有什麼?」

「我到現在還不能確定。」

「你有沒有發現溫柔並沒有回來?」

「聽說雷純也不曾回到『六分半堂』。」

「在京城,似乎除了關七之外,仍暗潮洶湧,還隱伏了別的厲害勢力,你可有所知?」

「我和雷損都感覺到了,所以才急於決一高下,再來收拾殘局。」

「唐寶牛和張炭似乎也失蹤了。」

「他們要是真的出事,只怕『七大寇』和『桃花社』都得要趕來京師。」

「狄飛驚到底會不會武功?」

「我只知道狄飛驚的脖子原來沒有斷。」

「『一言為定』究竟是誰?」

「你問來幹什麼?」

「決戰在即,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你連郭東神也不知道是何人,又何需知道『一言為定』是誰人?」

「因為我想知道有沒有人能製得住『六分半堂』的『後會有期』,」白愁飛侃侃地道,「我懷疑『金風細雨樓』根本已沒有了『一言為定』這個人。」

「要是並無『一言為定』此人,」蘇夢枕神色不變,「那麼『六分半堂』也不一定有『後會有期』此人,縱有,也不一定保准有作戰能力,所以你不需要擔心。」

「很好。」

「你還有什麼問題?」

「我還有一句話要問。」

「請問。」

「假如在攻打『六分半堂』這一役,你死了,『金風細雨樓』由誰統管?」

「集體領導:包括『四大神煞』、『一言為定』、『無邪無愧』,以及你和老三。」蘇夢枕毫不慍怒地道,「你問得好。你放心,我相信我是死不了的。」

他臉色慢慢轉向陰霾,王小石發現他站在晨光中,有一種不調和的詭異:「除非,在我所信任的人里,有人出賣了我……」

語音一頓,忽問王小石:「你呢?你又有什麼話要問?」

王小石道:「我們雙方,曾經當眾相約,難道,這就毀約掩撲『六分半堂』?」

蘇夢枕看了王小石一眼,正色道:「三弟,你錯了。你這種個性,獨善其身猶可,若要照顧朋友兄弟,在江湖上混,就准得要吃虧了。」

他冷靜得像刀浸在水中,「對方毀約在先,我們就不算是毀約,而我答應他後天午時直赴『六分半堂』,便是料定他們會先行妄動,讓我們抓住先發制人的借口。」

王小石倒吸了一口氣:「你料定他們不會坐以待敵,所以才故意貿然答應他們所指定的時間地點?」

蘇夢枕一笑道:「當然。」

王小石道:「那麼,他們意圖奪得先機,反而是錯誤的舉措了。」

蘇夢枕坦然道:「正是。所以世間很多約定,就算一再承諾,白紙黑字,也難保不變。約是死的,話是人說的,人到一定要變的時候,自有變通的辦法,這便是人的適應能力,也是人的可怕之處。」

他傲然一笑道:「現在你明白了沒有?」

王小石搖了搖頭,「我還是有一樣事情不明白。」

蘇夢枕目光閃動,「那必定是件有趣的事兒。」

王小石道:「你的腿傷明明還沒有痊癒,為什麼那麼急著要去『六分半堂』?」

蘇夢枕臉色沉了沉,好一會,才沉聲道:「也許就是因為我的腿傷,我才急著要去解決『六分半堂』的事。」

王小石聽了,心頭更沉重。

蘇夢枕負手,看了黃綠紅白四座樓宇一眼,流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眷意,再橫睨白愁飛、王小石一眼,道:「你們還有沒有問題?」

王小石望定蘇夢枕。

白愁飛作深深長長的呼吸。

蘇夢枕冷峻地道:「你們沒有問題,我倒有問題要問你們。」

「問題只有一個。」

「你們願不願意,為『金風細雨樓』,消滅『六分半堂』?」

答案是:「我不為了這個,又何必站在這裡?況且我們若不是為了這事,早已不能在這裡站著了。」(白愁飛)

答案是:「不願意。我不願意為『金風細雨樓』效命,因為樓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我們是為大哥而效命。」(王小石)

蘇夢枕也有回話。

他的回話是伸出了一雙手。

白愁飛和王小石也伸出了他們的手。

六隻手握在一起。

緊緊地。

在出發往「六分半堂」的時候,王小石悄悄地問了白愁飛一句話:「大哥有沒有抓到周角?」

「抓到了。」白愁飛若有所思地道,「蘇大哥便是在抓到周角之後,才下令提前攻打『六分半堂』的。『六分半堂』提前發動攻擊的事,很可能便是從他那兒得知。」

然後白愁飛也回問王小石一句話:「你看今天的局面,雷損會接受談判,還是會演變成血戰?」

「如果雷老總是要談和,他就不必發動突襲了。」王小石說,「你看今天的群相,人人都帶殺氣,流血已是免不了的事。」

「那很好。」白愁飛亢奮地道。

「為什麼?」王小石很詫異。

「因為我喜歡殺人。」白愁飛道,「殺人像寫詩,都是很優美的感覺。」

「我不同意,」王小石皺著眉道,「殺人像生吃活剝的田雞,我不喜歡那種感覺。」

「所以我和你是兩個人,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白愁飛微微笑道,「個性不同的人反而能合作成大事。」

「幸好,我們不止兩個人。」王小石道,「還有大哥,以及樓里的一眾兄弟。」

「但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白愁飛的神色很奇特,「我總覺得,有一天,我們就只剩下了兩個人,在一個鐵籠子,還是在一條狹道上,也不知是非分個你死我活不可,或是必須要相濡以沫。」

王小石猛然站住。

白愁飛別過了臉,繼續前行,「希望這只是個感覺。」

王小石長吸一口氣道:「這當然是個錯誤的感覺。」

「金風細雨樓」部隊赴「六分半堂」的時候,有一萬八千多人,分批出發,但如常山之蛇,首尾呼應,配合無間。

他們能通過守衛森嚴的京城,主要是因為軍隊的協助掩護。

刀南神是京城禁軍的將領之一,就憑著這一點,「金風細雨樓」的人有極大的方便。

蘇夢枕出發的時候,隨後跟著兩頂轎子,一大一小,誰都不知道這兩頂轎子到底是從「金風細雨樓」總堂抬出來的,還是自外面抬回來的。

──當然更不知道轎子坐的是什麼人。

不過,在大轎子旁倒有兩個人,王小石和白愁飛是見過的。

一個是老人,又老、又倦、無精打采像負載不起他背後駝峰的一個老人,一個看去像三天三夜未曾好好瞌睡過眼皮的老人。

一個是少年,害臊,溫溫文文,十隻手指像春蔥一樣的年輕人,一個看似那種早睡早起三餐準時的年輕人。

王小石和白愁飛看到這兩個人就想起一個人。

朱月明。

──難道大轎子內是朱月明?

──朱月明為什麼會來?

──他跟蘇夢枕又是什麼關係?

──小轎子里又是什麼人?

轎子停放在「六分半堂」的總堂上。

「六分半堂」總堂的氣象恢宏,猶勝「金風細雨樓」,難得的是,雷損已在極位多年,「六分半堂」仍保留了一份江湖人的氣派。

雷損並不是在不動瀑布守候,他反而迎蘇夢枕一行人於「六分半堂」總堂。

「金風細雨樓」的人,在往「六分半堂」的途中,並沒有受到阻礙,直至蘇夢枕抵達「六分半堂」的勢力範圍中心的時候,才接連收到三道密報:

「雷媚的手下在大刀砧截斷了我們的部隊。」

「叫莫北神率『無發無天』打散她們。」

「是!」

「薛西神要在『六分半堂』發動內訌,但受到雷動天的牽制。」

「派郭東神助他突破危局。」

「是!」

「刀南神的軍隊不能移前開動,滯留在七賢橋附近。」

「為什麼?」

「朝廷一支力量已牽制住他們,其中包括相爺府龍八太爺的近身侍衛。」

「傳令下去,先行忍讓,不可貿然起衝突。」

「是!」

這三道密報,一道比一道緊急,蘇夢枕接連失利的消息,連下三道命令,臉不改容。

──只是,金風細雨樓的「四大神煞」,一齊受困,難道他真的不為所動?

他握拳於唇旁,輕輕咳著,咳嗽聲似沒有加重,也沒有減輕,但這咳聲似非來自喉管,而是來自心臟肺腑。

他冷然走入「六分半堂」。

王小石在他左邊,白愁飛在他右邊。

他們三人走在一起,彷佛世上再也沒有什麼事,能教他們害怕的。

雷損含笑出迎。

他既然提早發動攻擊,也自有防備,別人會更早發動攻勢。

進入「六分半堂」總堂的「金風細雨樓」的人並不多,除了那兩頂轎子,便是老人和少年,還有便是師無愧,就連抬轎人也退了出去。

「六分半堂」的人進入這大堂的也不多。

只有雷損和狄飛驚,另外便是一口棺材、一個人。

這個人負手走了進去,一面含笑與蘇夢枕打招呼,一副事不關己、己不關心的樣子。

王小石和白愁飛也認得這個人。

就算記不清他的容貌,也忘不了他的氣派。

──一種將相王侯的氣派!

小侯爺方應看。

──他怎麼會在這出現?

──難道他和「六分半堂」是同一夥的?

王小石和白愁飛都沒有問。

可是他們也不能問。

因為這不是發問的時候。

而是決戰的時候。

他們不能問,方應看卻問了出來。

他是向著那頂大轎子笑問:「朱老總,你既然來了,何不現身相見?」

轎里的人笑得連轎子都顫動了起來,這樣看去,彷佛整座轎子都在抽搐著、喘著氣一般,這樣聽去,彷佛這人的笑,跟蘇夢枕的咳嗽一般辛苦。

「原來是方小侯爺也來了,小侯爺要朱老胖子出來,老朱就出來吧。」

他一出來,笑成一團和氣,彷佛此際「六分半堂」的總堂,不是在分生死、定存亡,而是在擺喜宴、慶祝會一般。

這樣的一個人,當然是朱月明。

方應看微微看著,他的一舉一動都顯露了他的風度和教養,然而還留著幾分要裝成熟的孩子氣。「你來了,那最好,可是,今天沒有咱們的事。」

朱月明忙道:「對,對,這是蘇樓主和總堂主的事,咱們是來做見證的。」

他們兩人說著,分兩旁坐下。朱月明滿臉笑容,眼睛眯成一線,卻盯住方應看腰間的劍,那一柄劍,古鞘厚套,卻隱然透漾著血紅,一如人體里的血脈一般流動。

「你來早了一天。」俟朱月明和方應看坐定,雷損才向蘇夢枕道,「你把朱刑總請來,這樣最好不過。」

「你要提前出襲,『六分半堂』有我的人,你的行動,瞞不過我。」蘇夢枕冷冷道,「你一樣請來了小侯爺。」

雷損道:「我們之間,無論誰勝誰敗,都需要有人作證。」

蘇夢枕道:「聽你的口氣,似還執迷不悟。」

雷損嘆了一口氣,道:「我是『六分半堂』總堂主,我沒有退路,你叫我怎麼悟?」

蘇夢枕道:「其實你只要退一步,就能悟了。一味往前拔步,自然前無去路。」

雷損苦笑道:「那麼,你又何不先退一步?」

蘇夢枕臉色一沉,咳嗽,良久才道:「看來,我們也言盡於此了。」

忽然,一個人疾走了進來,到了蘇夢枕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來者是楊無邪。

「鄧蒼生和任鬼神率眾包抄了『六分半堂』的所有出口。」

「調朱小腰和顏鶴髮去瓦解他們,等我命令,立即發動。」

「是。」楊無邪立刻就要走出去。

雷損忽道:「這是『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的事,也就是你的事和我的事。」

蘇夢枕淡淡地道:「這根本就是你和我的事。」

「如果沒有必要,」雷損道,「我們可以私下解決,不必驚動太多的人。」

「我也不想要血流成河,」蘇夢枕道,「只要我們之間有一個仍然活著就行了。」

「很好!」雷損的目光閃爍著一股奇異的狡獪:「你的『一言為定』呢?就在轎子里?」

「你的『後會有期』呢?」蘇夢枕反問,「他總不會連這時候也不出來吧?」

「他已經來了,」雷損詭異地笑道,「你不知道?」

這時候,大堂上忽然發出一種奇異的嘯聲,這股嘯聲,竟是來自那口棺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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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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