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石樓喋血
刑堂前面是「同」字形的建築,朝後去,是一片點綴著假山花樹的園子,通過園子,有一堵粉牆打橫,從牆中的月洞門進去,便是一幢石砌的樓房,樓房不大,卻也帶著那種陰沉嚴肅的氣氛——好似正代表著住在其中的主人身份與性格,「金家樓」刑堂大司律「無情報」費雲!
現在,樓房上下一片黑暗,毫無動靜——是那種令人心悸的黑暗與沉寂!
月洞門進口處人影閃掠,十多條身形疾速撲入,又立時分散四周隱伏,樓房的前面.也是一片頗具清趣的庭園,分佈得有奇石花樹.小亭籬棚,只是眼下的情勢與天候,卻令這原本不俗的庭園失去了它一貫的雅意,反倒更滲了幾分蕭煞凋零之概!
這十多個夜行人,正是方才由前面血戰至此的入侵者,他們能挺進到這裡,照理說,好歹也算打了勝仗,但是,天曉得,他們不僅毫無戰勝者的歡欣振奮之情,個個竟都益發忐忑惶恐,神形不寧,活似大禍臨頭前那等窒怵法……
撕破衣襟包纏著肩背傷處的章立,此刻伏在一叢早已枯乾了的花樹之帝,他咬牙忍痛,一邊朝四周窺探,邊撮唇發出一種怪異的鳥叫聲來:
「咕」「咕」「咕」……
「咕」「咕」「咕」……
庭園左邊一口井的後面,也立時有了同樣的迴音,貼著地,一條人影狸貓般急竄過來。
是周秀,然而,這位有「小張飛」之稱的叛逆者,氣色卻似乎不大對勁。
章立往後縮身,低促的問:
「情況怎麼樣?」
周秀的臉上透著、雙目中流露著驚疑不安的神韻,他迫切的反問:
「你們拖過來多少人?」
章立趕緊算著道;
「我看看一一『奪魄腿』馬修乎,『流波刀』曹鵬,『十二銅人』中的老大甘維、老三陳隆、老四蘇傑、者五任世忠、老七許昌、老八葛松、老九薛強、老十劉雄、老么吳清,『沙坪七梟』的老大謝功、老二胡大賢、老五固峰、老么錢烈,『飛星三傑』的老二季嵐,『豹尾棍』邵英,再加上我,總其是十八個人……」
吹了口涼氣,周秀喃喃的道:
「只這頭一關,竟已折了十亭人馬中的三亭,眼前卻還有更辣手的強敵在等著……」
章立忙道:
「還有幾個挂彩的,曹鵬一條左臂業已不中用了,我自己也吃了那翁有方一虎爪,如今正痛得抽心裂肺,馬老大被易爾寬的三節棍掃了一記,只怕也鬆快不了……」
斜刺里,一條影子倏晃已到——正是那滿面煙容的瘦小人物,他壓著他那發沙的嗓子遭;
「周老弟,怎的在這裡停頓不進啦?兵貴神速,我們得越快行動越好,拖久了,別說和其他各路配合不上,更給了對方準備的空間!」
周秀對這一位似是較為尊重,他苦笑著道:
「馬大哥說得是,但並非我們『停頓不進』,而是因為情況不明,無以為進……」
這位「馬大哥」,就是道上以腿功精妙而享有盛名的「奪魄腿」馬修平,他聞言之下,不由皺起兩條倒八疏眉,沉啞的問:
「怎麼說?」
周秀湊近了些,低聲道:
「先前我領著林濤和潘慶春掩到此地的當兒,樓上本還亮著兩處燈光,但一待我發出那種預定行動的鳥叫聲,通知上面我們的同夥準備接應時.樓上的兩處燈光卻突然滅了,稍過片刻,我忍不住又發出即時應合的信號,裡頭似是響起一陣騷動的聲息,這陣騷動很快就平靜下來,快到令我們來不及往裡沖撲……」
馬修平緩緩的道:
「後來呢?」
周秀陰沉的道:
「後來便一直是這個樣子……無聲無光,一片死寂!」
想了想,馬修平搖頭道:
「似是不妙,周老弟,你們在這幢樓房裡頭,有幾個自己人潛伏著?」
周秀道:「兩個,都是刑堂『執刑手』的身份。」
馬修平道:
「如此說來,除了費雲自己之外,他還有另兩名屬於他的手下了?」
周秀道:
「不錯,原來的計劃是裡應外合,殺他們一個猝不及防——也就是說,當我們與費雲遭遇上,或是我們潛伏的人得到立即行動的信號時,便突施襲擊,以費云為主要目標,另兩名『執刑手』為次要目標,加以殲除——」
馬修平沉沉的道:
「你也未免稍嫌草率了,周老弟,所謂『里應』必得也有『外合』才行,否則力量便用不上,白白糟蹋啦,費雲是何等人物?況且他身邊尚另有兩名忠心手下,你把恁大的擔子,交付那兩個潛伏著的同夥來挑,他們又怎麼承當?」
周秀急忙申辯著道:
「我們不是沒有接應,問題是變化太快,等我們才往前撲,已經聲息俱無了……」
不似笑的一笑,馬修平道:
「問題不在那邊的變化快,而在於你發出的信號大急迫了。」
窒了窒,周秀不禁難以啟聲——他明白,他知道馬修平也明白,他不願冒險涉危,而把他那兩位同夥做了擋箭牌,問路石。
馬修平的語風一轉,岔開了這個關鍵,又淡淡的道:
「費雲可曾現過身?」
周秀乾笑道:
「一直沒見到他,也沒見過樓房裡的任何一個人。」
馬修平頷首道:
「這就對了,姓費的因為不明白外面的狀況,是而以逸待勞,以不變應萬變,端等著我們朝里攻,否則,外頭殺得天暈地暗,他職責攸關,身肩重任,豈有如此裝聾作啞的道理?」
周秀道:
「馬大哥的剖析很中肯,尤其費雲個性剛烈,悍猛無比,加上他對『金家樓』的死心塌地,斷不會扮這等縮頭狗熊,他一定是另有詭謀!」
喟了一聲,馬修平道:
「無奈的是,我們卻勢必朝里攻撲才行,別無他法!」
一側,章立痛得兩邊頰肉都抽緊了,他急吼吼的道:
「我說馬大哥,一把火燒他們出來,再圈起來宰殺,不比摸黑硬攻要方便巧妙得多嗎?」
馬修平冷冷的道:
「用火來燒這幢石砌的樓房?章老弟,你這主意怕是白搭了!」
周秀也附合著道:
「況且明火執仗容易暴露我們的行跡,泄漏我方的實力,更易招至對方反擊,再說,時間上也來不及,你說的點子用不上!」
章立吶吶的道:
「那麼,該怎麼辦呢?」
馬修平斷然道:
「我們就稱他的心意——朝里硬攻,我就不相信姓費的果真是個三頭六臂,有什麼超凡入聖的功力!」
又痛得一齜牙,章立吸著氣道:
「但是,敵暗我明,只怕損失就大了……」
「嗤」了一聲,馬修平道:
「欲竟全功,稱大業,不加上點綴頭,不落些折損,成么?」
周秀介面道:
「我們干,馬大哥!」
馬修平道:
「把人手分開,幾個人一組,大夥從各個不同的路線齊往裡撲,我倒要看看,憑姓費的能耐,卻是如何抵擋我們?」
用力磨擦著手掌,周秀狠狠的道:
「眼前這幢石樓,便是一處不折不扣的閻羅殿,再世堂,它的樓底是提審室,往下更有著堅固嚴密的地牢同刑房,姓費的高居樓上,掌握其生殺大權,以酷律苛法來做金家把持基業的工具,真正為虎作倀,典型的狗腿子之屬,這番我們就要將他連根刨除,也算替多少遭凌虐迫害的弟兄們出口怨氣!」
馬修平加重語氣道:
「周老弟,對費雲這個人的底細,你該比我熟悉得多,咱們不必含糊,可也別輕估了他,姓費的號稱『無情報』,又在『金家樓』混到大司律的地位,虛名並非浪得,他也有他的長處,咱們動起手來,仍以小心為上1」
周秀道:
「你放心,馬大哥,我自會謹慎行事!」
馬修平道:
「事不宜遲,這就開始分配人手吧!」
於是,他們很快就把當前的力量作了搭配——周秀仍與潘慶春、章立、林濤為一股,攀越二樓左側進襲,「奪魄腿」馬修平和「十二銅人」剩下的幾個做正面攻擊,「沙坪七梟」尚存的四位側擊邊門,
「飛星三傑」的老二季嵐,「豹尾棍」邵英,加上雖然受傷甚重,仍不肯退下的「流波刀」曹鵬三個,則飛攻樓上右側,一共分為四路,全是做的重點安排。
而那幢樓房,迄今依舊是黝暗探沉,毫無動靜,就好似裡面根本沒有人在一樣,陰幽得透著邪氣.
咬咬牙,伏在井邊的周秀猛一長身,振吭厲吼:
「弟兄們,殺進去……」
叱吼聲中,他的兩柄長刃短把子蛇矛盤頂繞舞,率同他這一組的其他三人,搶先飛掠向樓房左側的窗口——看起來氣勢不弱,實則個個的心都提到了嗓眼上了!
周秀這邊甫始行動,「奪魄腿」馬修平更不怠慢,他半聲不吭,一馬當先撲向了大門,「十二銅人」中尚存的九位,更是如虎出柙,隨後跟進。
人影騰閃,風聲呼呼,「沙坪七梟」、「豹尾棍」邵英、「流波刀」曹鵬,以及「飛星三傑」里碩果僅有的一傑季嵐,也都同時發難!
四組人馬幾乎不分先後的沖入了石樓,他們雖是經由四條不同的路線,開始的時候,卻遭遇到一樣的景況——石樓的內部,也是一片黑暗,一片沉寂。
馬修平掠進那兩扇半掩的沉厚門扉之內,便立即弓背縮身,側躍向旁,「十二銅人」的九位也紛紛散開,卻彼此保持著呼吸相聞,伸手可觸的距離。
黑暗中,隱約可以辨認他們容身之處,乃是一間陳設簡單的客堂——事實上,卻沒有一絲半點客堂的韻味.
他們靜止了一會,「十二銅人」中的一個突然扯開嗓門吼了起來;
「我操你的老娘親,姓費的,你要還算條漢子,就明槍對陣和我們拼個死活,縮著腦袋扮王八,可就是你大司律的本色?」
另一位跟著吆嘴:
「鳥的個大司律,天下哪有這種窩在暗處裝人熊的掌法者?哦呸,丟你祖宗十八代的人!」
吼罵聲在黝暗中回藹著,顯得極其空洞怪異,餘音裊繞中,卻沒有任何反應。
「十二銅人」的夥計們又有一個開腔了:
「我們犯不著在這裡乾耗,老大,朝上挺——」
是的,正前方的石梯上,一條黑影驀然往上竄去!
「十二銅人」的老大甘維,立時眨著眼向左右點數自己的人,邊低促的問:
「剛才是誰?我們可得穩著點,別輕舉妄動……」
然而,甘維的一個兄弟叫了起來;
「老大,那不是我們的人,是對頭!」
剛才吼罵的那位厲叱如雷,一雙赤銅人猛揮橫舞,暴閃急道;
「無膽鼠輩,老於看你逃到何處!」
「追!」
喝叫聲中,又有四五個「十二銅人」的仁兄蜂擁合圍,那甘維一面前撲,邊急切的招呼著;
「小心中計,大夥湊近點,莫離遠了!」
業已追上石梯的那幾位,聞言之下,即時惕悟的停頓下來,謹慎的戒備著朝上張望,這時,馬修平悄然掩至,沉聲道:
.
「這石梯有無轉折之處?」
靠在梯側的一個小聲回道:
「有一道彎,往右延伸上去,還有個死角,看不清上頭的情形……」
馬修平緩步走上,全神貫註:
「我來打前站,你們跟著我上,大家沉住氣,定下心,只要我們自己陣腳不亂,對方再是狡猾,也搞不出什麼鬼名堂來!」
就像這樣,馬修平在前,「十二銅人」一干人在後,慢慢的,小心的一級級踩著石梯往上挺——在他們的感覺中,每一級石梯的邁動,雙腳間竟都似重有千鈞!
一張張人臉向上昂著,一雙雙眼睛朝上蹬著,呼吸是相同的沉濁,精神是一樣的緊迫,他們的兵器,全指向可能的卻敵位置上方。
挨在最後面的一個,是「十二銅人」的老十劉雄,他雙手分握著赤銅人並鑄的踝部,而雙手全濕膩膩透著冷汗,汗水接觸著硬溜溜的赤銅人足躁,就更發滑了,他輕輕將一隻手的傢伙支在胯邊,用力把手掌朝褲管上揩試,一面回頭向他旁邊的人咕噥:
「娘的,這哪裡像交刃?簡直是在捉鬼了,真叫邪氣……」
猛然,他瞪大了眼,駭然注視他身邊的人——因為他驀地想起,他原是站在最後面的一個,在他後頭,根本不會有人才對。
但是,那明明是一個人,一個在黑暗中看去清癯、蒼白,形色冷漠至極的人!
沒有再給劉雄第二次反應的機會,那個人輕緩的收回了他的右手——他的右手中指拔出自劉雄的咽喉,除了浸浸的鮮血之外,這致命的一戳甚至不令劉雄發出任何死前的聲息!
凸瞪著那雙眼珠,劉雄依然挺立不動,於是,「十二銅人」中的老七許昌——也就是劉雄前面的一位,更且連說句話的餘地都沒有,便被那人從後頸戳穿了喉嚨!
如果是熟稔各般內外功夫的行家,當能以辨認出來,這一位所施展的指功,乃是武林中絕不多見的奇藝之一:「骨錐」。
此際,馬修平已踏在第七級石梯上,再上兩級,便到達石梯的右折轉彎處了。
全身肌肉繃緊,馬修平弓背挫腰,雙手半提,純系一觸即發的架勢,他雙目凝聚,屏息如寂,整個人都有事處準備隨時飛旋的強烈意味。
跟在他身後的甘維,不由回頭再加叮嚀:
「留神了,這就快到節骨眼啦……」
一下子他的眼睛發了直——他看到他的四弟蘇傑似是忽然變得臃腫了,肥胖了,比蘇傑原來的身形,不,須臾前的身形幾乎粗出了一倍,更明顯的說,好像蘇傑有了十連體的身影。
噎窒了剎那,甘維恐怖的尖叫:
「老四,你怎麼了?」
蘇傑的答覆很出人意料,他不是用言語,而是用行動,十分怪異的行動——全身打橫起飛,兜頭往石梯上的人們壓捋下來!
在瞬息的驚愣之後,石梯上的各人嘩然閃避,最靠近下面的是「十二銅人」老么吳清,這吳清乃是出了名的拚命三郎,他不但不躲,反而狂吼著合身撲向那條幽靈似的黑影。
黑影悄無聲患,幻魂也似飄開,吳清一撲不中,手上一雙赤銅人猛掃狠砸,風聲呼呼,那條黑影卻隨著赤銅人的揮展之勢,宛若一片羽絮般毫不著力的浮沉移茵,看上去,像極了一抹有形無實的幽魂。
「十二銅人」其他的五個,立時叱喝著圍攻上來,他們的陣勢方才拉開,半空中,馬修平的身形佛若脫弦之矢,越過銅人頭頂,暴射急瀉,人尚未到,漫天的腿影已如驟雨般罩落!
黑影的騰挪之技,非但純熟老練到已臻化境,行動之間,更有著行雲流水似的灑逸與美妙,他在馬修平那強勁密集的腿樁腳杵間穿走晃撩,伏游自如,進退安詳,馬修平這一掄急攻猛襲,竟然連這人的一絲一毫都未沾到!
攻擊與閃避,其過程只是一霎眼的辰光,等到馬修平落地換氣,對方已經穿越「十二銅人」的包圍,在混亂的吼罵叫嚷聲里掠梯消失!
狠狠跺腳,馬修平吼了起來;
「綴著上!」
他們當然沒有看見,那條幽靈似的人影,正附貼在石梯右彎處的頂壁上.
樓上是兩排相對的房間,中為通道,通道兩側,還設置得有好幾盆盆景,以增情趣,這時,正有四個人踞手躇足的從那邊第二個房間門內摸了出來。
一聽到馬修平的吼喝聲,那四個原本神色緊張的朋友,立刻興奮起來,他們匆忙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奔近,為首的一個邊拉開嗓子招呼:
「下面可是馬大哥?」
於是,附貼在壁頂的那條黑影便突然凌虛下擊——他不再是輕柔的飄移晃掠,而是雷霆萬鈞的撲擊I
這四個人——周秀、章立、林濤,與潘慶春,做夢也想不到竟會在這個節骨眼下遭到暗擊.四個人在驚慌中倉促躍散,那人的雙手倏向兩邊揮動,「錚」聲輕響,一桿「月牙鏟」的頭尾兩刃已暴取周秀與潘慶春兩人!
周秀的短柄蛇矛與潘慶春的鏈子斧,在他們的倒押旋步中飛快橫截,而月牙鏟猝然側穿了——完全違反力道慣性的猝然側穿,那章立的三尖兩刃刀才只提起一半,已被鋒利的刃頭透腹而過,更將他整個人撞到牆上,又反彈回來!
「嗽……」
不似人聲的慘號,迸擠自章立歪斜噴血的嘴巴,而月牙鏟飄然磕開周秀的雙矛及潘慶春的鏈子斧,「噹啷」一震,生生把林濤挫出兩步I
周秀臉色煞白,流露著一股無可掩隱的恐懼神情,他駭然脫口;
「老天,是費雲!」
月牙鏟的兩端凝聚成溜閃的新月蓬飛,而刃刀便是光之詛咒,它們以排山倒海的力量卷盪而至,把周秀和潘慶春硬逼得向石梯下逃!
早已心膽俱裂的林濤,則慌不擇路的奔往通道的另一頭。
林濤剛才奔到那邊的第四個門口,黑暗的半掩門縫中,驀地飛斬出一柄「雙刃斧」,心慌意亂下的林濤在不防里拚命提叉崩架,卻只是消失了那一斧的部分力量——斧刃未能如預期的砍上他的胸膛,但已斜著切入他的左腰!
猛一踉跑,林濤尚未及有第二個動作,月牙鏟的月牙口,業已深深插進他的背脊,桿身上挑,林濤便鬼哭狼唬的在空中拋過一度弧線,重重摔跌向走道的那一端!
這使月牙鏟的人,不錯,是費雲——「金家樓」的大司律,「無情報」費雲!
藍汪汪的月牙光芒,映幻出他那張蒼白得可怕的面孔,雙眼深陷,眼珠布滿紅絲,他的兩腮凹削,胡碴雜亂的生長著,脫皮的嘴唇正由上牙緊咬。
他的喘息,急促的喘息,汗下如雨,腸部起伏急劇,顯然,他有病,過於激烈的動作及過於激烈的情緒,使他更為虛弱乏力了。
那第四間房門內閃出一個人來——是一位「執刑手」的打扮,他倒提著那柄血跡斑斑的「兩刃斧」急忙奔到費雲身邊,關切的低語:
「大司律,你老的情況不大妥當,我們是否該撤走了?」
殘酷的,也是悲涼的勾動了一下唇角.費雲沙啞的道:
「未能防奸制叛於前,又豈能不鏟逆除惡於後?職責已虧,神魂難安,卓賓,你就隨我盡此全責,以報夫人吧!」
叫卓賓的這位執刑手滿腔沉重肅穆之色,他躬身道:
「屬下身受老夫人宏恩,久承大司律教誨,必當誓隨進退,生死不渝!」
疲乏的點點頭,費雲道:
「是好小子,來,卓賓,那一頭還有幾個兔崽子正在等著我們去打發!」
卓賓咬牙道:
「有三個,如今正在那邊的『檔籍室』內搜尋什麼……」
不似笑的笑了笑,費雲道:
「對方也在找我們,卓賓。」
當周秀與潘慶春兩人被費雲逼下石梯的時候,也正是馬修平等人往上掩撲的辰光。周秀和潘慶春朝下竄逃,正好碰上領頭挺進的馬修平,黑暗中,馬修平半聲不響,飛腿橫旋,「呼」「呼」的勁風橫掠著,差一點就蹋掉了周秀的下巴!
後面,「十二銅人」的六位也即時衝到,為首的甘維雙目噴閃著赤毒毒的紅焰,挫牙如磨,聲音宛似是從齒縫中進出來的:
「辣手狂夫,老子與你拼了——」
撲地貼滾,周秀壓著嗓門急叫:
「慢動手,我是周秀啊……」
凌空翻落,馬修平頓勢斜身,低呼道:
「是周秀……」
甘維用力使手中一對赤銅人後帶,他粗壯的身體也不由打了個旋轉,堪堪穩住,他已凸瞪起雙眼,氣沖沖的道:
「周兄,這是怎麼回事?你們這一組不是早就掩到樓上去了么?卻又端著這等架勢闖下樓來和我們湊什麼熱鬧!」
忍住沖頂的怒火,周秀從石梯上站起,表情十分難看:
「甘老大,我們也不願意如此狼狽的擺現給各位看,樹要一層皮,人要一張臉,若不是情勢逼到這步田地,誰不想充個英雄好漢?子力有不殆的事,你能怨得了我?」
甘維激動的道:
「我們可是一路血戰過來,步步搏命,刻刻斗死,你知不知道,我的兄弟上這一陣,便又折了三個!」
周秀生硬的道:
「莫非我們就是擋在那裡看戲?我們這一組四個業已折損了章立,林濤怕也凶多吉少,半數耗上了性命,難道還是逛窯子逛過來的?」
一揮手,馬修平怒道;
「這是什麼辰光了?自己人還在起內鬥?你們再要爭執下去,我姓馬的一拍屁股走路,眼下的爛攤子不管你們收不收拾得了,只怕上頭主兒也好歹定要剝你們一層人皮!」
周秀乾咳一聲,道;
「馬大哥多包涵,實在是背不得這口黑鍋,今晚上,我們起事的兄弟哪個不在賣命?便有心怯懦退縮,對方也放不過咱們哪……」
馬修平不耐煩的道:
「剛才上樓的那人你們遭遇到了?」
周秀苦笑道:
「要不怎會弄得這般狼狽法?」
注視著黝暗的梯口,馬修平低聲道:
「可是費雲?」
「除了他還有誰?」
神色非常凝重,馬修平緩緩的道:
「果然是個心狠手辣之輩,此人不除,必為大患!」
周秀心腔子不禁收縮了一下,他努力咽了口唾沫,強自鎮定的道:
「馬大哥說得是,趁著目前剪除了姓費的,方為上上之策,否則一旦容他出去,早晚是個禍害,何況殲殺費雲,也是上頭交付給我們的責任!」
馬修平沉聲道:
「他跑不了!」
甘維惡狠狠的道:
「我要生吃了這個匹夫,替我的三個兄弟報仇!」
馬修平道:
「穩著點,姓費的不但手段毒辣,功力精湛,亦是個奸滑刁狡之徒,我們萬不可衝動浮躁,亂了陣腳,否則就正好予他可乘之機了!」
挫了挫牙,甘維道:
「今晚便豁上一死,也斷不能叫那姓費的留下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