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弄花作樣

第三十章 弄花作樣

馬修平道:

「甘老弟,這不只是你的目的,也是我們大家的目的,然則大局為先,整體為重,公戰公斗,總須俱皆兼顧才好!」

甘維忙道:「你放心,馬大哥,我們兄弟誤不了事!」

微微點頭,馬修平道:

「這就最好不過了。」

周秀一面注意梯口的動靜,一邊側耳聆聽著,他的形態顯得極為不安:

「奇怪,上頭怎麼如此寂靜?姓費的又打算弄什麼花樣?」

「皮圈子」潘慶春恨聲道:

「娘的,費雲這廝准又是埋伏在暗處,再想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甘維昂烈的道:

「管他娘的,我們衝上去——」

哼了一聲,馬修平道:

「甘老弟,這不是毛躁之事,千萬輕忽不得,費雲說不定正希望你朝上沖,他窩在暗裡揀現成——姓費的手段之陰狠,你業已見識過了!」

甘維急躁的道:

「但是,馬大哥,光僵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呀!」

馬修平沉沉的道:

「我們可以等一下。」

甘維瞪著眼問:

「為什麼?」

馬修平的聲音幽冷而飄忽:

「等上面的動靜,別忘了,我們還有一組人從另一個方向掩到了樓上,等到姓費的發現了他們,或是他們發現了姓費的,雙方定會交刃,那時,我們再衝上去接應,這將比諸此刻朝上盲目攻撲牢靠得多!」

想了想,甘維道:

「馬大哥高明……」

馬修平搖頭道:

「不是高明,甘老弟,是穩重。」

尷尬的咧咧嘴,甘維道:

「但願我們的人先發現姓費的——」

枯黑的面孔上浮漾的是一抹陰晦同滯重,馬修平的音調啞沙沙的:

「以暗打明,我們的人搶制先機的成份不大,在這種情況下,首先動手的一方總會或多或少佔些便宜,尤其是狙擊者的功力卓絕,給予對方的損害就更大了……」

貼靠在石梯兩邊的人都沒有說話,只聞得低促的呼吸聲起伏,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周秀朝下湊了湊,抑壓著聲音道:

「馬大哥,奸在我們有我們的打算,縱然一開頭有所折損,姓費的也一樣因而露底,屆時重圍深卷,他就再難遁形逃逸了……」

馬修平自然知道他們這樣做法有欠允當,這等於又是拿著自己人在做引餌,可是在目前的情勢下,他們被逼得非如此施為不行,在完成任務之前,他們委實是再擔不起損失了。

輕輕吁了口氣,這位「奪魂腿」的雙眼中閃動著青森森的芒彩,他冷硬的道:

「等著吧,樓上一有動靜,我們就趕緊撲過去支援,要不然,曹鵬那一組人可就有得麻煩了,而曹鵬本身還帶得有極重的傷……」

周秀道:

「錯不了,馬大哥,我們自會奮勇以赴,不叫那費雲得逞——」

馬修平忽道:

「聽說費雲近日來感染風寒,一直卧病在榻,可確有這麼回事?」

點點頭,周秀道:

「是的,而且還似乎病況不輕,好些天來連床都沒下,大多公務堂判也都擱置,重要的則左右護法代行代決,我也有段日子沒見著他了……」

「嗯」了一聲,馬修平道:

「風寒最能令人虛脫疲軟,氣脈澀滯,照你說的情形看來,費雲的身子顯然尚未痊癒,我斷定他必將後繼乏力,撐持不了多久。」

周秀頷首道:

「馬大哥,姓費的如今怕已是強弩之末,暈天黑地了!」

靠後站著的甘維緊捏著手中那對赤銅人,痛恨不已的道:

「這個惡毒東西——在身患重病的情形下,卻仍然這般悍狠蠻酷,趕盡殺絕,若在平昔,更不知要兇殘到何等地步!」

周秀陰沉的道:

「費雲的確心如鐵石,冷酷寡絕,半點人味不帶,執律掌刑,一向慣於重罰重刑,毫無圜轉餘地,殺生嗜血,在他來說乃是一種樂趣,一種滿足,這是個典型的劊子手之屬!」

馬修平慢吞吞的道:

「否則,金申無痕怎會看上了他,委他為大司律之職?真是人符其實,找對了角!」

甘維怨毒的道:

「我倒要看看他尚能橫行霸道,助紂為虐到幾時!」

周秀有意改變態度,來消彌方才他與甘維口角上引起的不快,他一表真誠的道;

「甘老大不用心急,姓費的今天晚上便是在劫難逃,氣數盡些!」

甘維明白對方的用心,他擠出一絲笑容,卻啞著嗓門道:

「兄弟們前後六條性命,正是血海深仇,公情私誼,俱望各位相助一臂!」

周秀一付「亂敵同仇」的氣勢:

「你寬懷,甘老大,無論從哪一端及哪一面說,我們都該同心協力,福禍與共,你的兄弟也就是我們的兄弟,這仇,這恨,豈有置之不顧之理?何況姓費的更是我們大夥的公敵!」

輕輕一擺手,馬修平慎重的道;

「別只顧著說話,樓上這久不見動靜,恐怕不是什麼好兆頭!」

周秀向梯頂上注視著,心裡忐忑,嘴裡卻硬:

「馬大哥,曹鵬那一組人也不是些省油的燈,就算他們再是差勁,在姓費的如今欲振乏力的情況下,總不至於連點聲響都沒有便會栽了個盡吧?」

甘維又毛躁起來:

「我們乾脆衝上去攪翻他娘的!」

馬修平綳著一張瘦臉,腔調翳悶得像透自一層濃重的潮霧裡。

「再等一下吧,業已挨過這陣子了,沒得白搭上功夫,但願曹鵬那一組人好歹能擋得片刻,至少也弄點響動出來,叫我們知道個方位……」

於是,沒有人出聲了,他們正等著,熬著,卻是那般的窒迫焦灼法,梯頂的一片黑沉,看上去竟陰慘慘的有如一座張開的墓穴……

樓上左邊的那間「檔籍室」,門扉仍然是緊閉著的。

當費雲與卓賓悄無聲息掩到的時候,也就是馬修平同周秀那一干人惶急不安,期待著上頭有所聲響以為行動依據的時候。

不需要費雲他們往房裡淌進,「檔籍室」那扇緊閉的門已經輕輕開啟——極為小心緩慢的開啟,而且,只是打開了一條縫。

費雲整個背脊貼綳在廊頂上,居高臨下,正對著那扇啟開一縫的房門。

卓賓卻是埋伏在「檔籍室」對面的那間房內,他把門虛掩著,以耳朵宋代替明暗,他倚靠在門側,全神聆聽外面的動靜——他當然明白,動靜是一定會有的,而且,很快就會有了。

於是,「檔籍室」的門又再稍稍敞大了一點,再敞大了一點,突然間,門戶驟閉,卻不見人影!

費雲沒有任何舉止,他只是冷漠的朝下凝注著,神情蕭煞又僵木——似這類的小把戲,在許多年以前,他已經玩膩味了。

猝然間,門裡一溜寒光閃自門后,繞轉騰飛,在暗虛虛的空間映炫出一團芒彩,一個人貼地滾出,又倏躍而起,白晃晃的一把朴刀豎立胸前。

嗯,是那個年輕小夥子——「飛星三傑」中碩果僅存的季二爺季嵐!

季嵐雙目灼亮,四處搜視,俄頃之後,方始以左手輕碰刀背-一一聲清脆的金鐵聲響起,敢情他右手上早已扣著一疊十字飛星!

一條瘦長的身影穿門而出,只看這位仁兄手上握著的那桿六尺栗木棍,就曉得除了「豹尾棍」邵英之外,不會是別人!

出門之後,邵英立即貼牆而立,眼珠亂轉,緊張的壓著嗓門道:

「季老二,外面沒啥異狀么?」

季嵐的口氣也透著驚疑:

「除了一片黑,什麼也不見……」

邵英喃喃的道:

「怪了,我們俺伏在那房裡的辰光,明明聽到外頭有拼殺喊叫的聲音,怎的現在卻半點動靜也沒有了?」

季嵐咽了口唾液,道:

「如果我們在聽到動靜的那一刻便衝殺出來,說不定比眼下這進退維谷的場面要來得有利……」

搖搖頭,邵英道:

「舊也未必,形勢不明,若悶著頭愣朝外撲,一個弄不好便會陷入對方的圈套,那才叫不上算,目前雖然光景有些混沌,好歹總比先時亂闖一氣耍強……」

季嵐移出一步,道:

「曹兄還能挺么?」

邵英回頭向房門內望了望,低聲道;

「他性子太倔,我看他是撐持不住了,人倚在那裡只見出氣不見入氣,卻又不便勸他退開,剛才不是我拉著,他還硬要捻在探路哩……」季嵐道:

「其實他也是為了幫我們,怕我們力量單薄了會吃虧,論起來,確是條漢子!」

舐了舐嘴唇,邵英道:

「話是這麼說,照他現在的情形看,不給我們添累贅就算好了……」

季嵐道:

「是招呼他出來還是讓他在裡面歇著?」

略一沉吟,邵英道:

「我看還是讓他暫且歇口氣吧,他那樣子委實太過虛脫,一張臉青里泛白,全身更不時抽筋似的抽個不停,若叫他夾纏在一起,不只他自家危險,連我們也得遭牽累!」

季嵐小聲道;

「要不要問問曹兄自己的意思?我怕他不高興。」

邵英道:

「不必了,這是什麼時候?哪還顧得了這許多?我們也是為他好,一旦和對方接觸上,大家全是豁開來玩命,准又能照應誰?萬一在節骨眼裡他支撐不住,恐怕分不出人手來掩護他!」

季嵐頷首道:

「既然如此,我們就自己行動吧……」

黑暗中,邵英的瞳孔里流露著遲疑與迷惑的神色,他鬱悶的道:

「一時間可還真拿不準該往哪裡摸索才好,四邊都是一片漆黑,我們又不熟悉這幢樓房的格局.如今人窩在這兒,就像卷進一層濃霧中了……」

季嵐緊了緊手上的朴刀,顯得有些煩亂的道:

「但總不能僵著不動呀,我們得想法子和其他幾組人會合才是!」

邵英恨恨的道:

「撲進樓里來也有一段辰光了,他們那幾股子人卻不知在玩的什麼把戲,非但連條鬼影不見,就算聲響也沒有半點,天曉得都瘟到哪個龜洞里去了!」

季嵐忙道:

「不會的,說不定他們也正像我們這樣,伺伏一隅,覓機而動。」

忽然有了火氣,邵英沙著嗓門道:

「季老二,我們得琢磨一下——別是另外的幾組人早打定了主意隱伏不動,只等著坐享其成,單用著我們兩個賣命出力吧?」

季嵐呆了呆,猶豫的道:

「我想不致於……」

邵英咬著牙道:

「然則那麼多人,怎的如今卻半個不見,聲息俱無!」

突的一抖,季嵐的肌膚上起了雞皮疙瘩,他吸著氣道:

「莫非………莫非是全叫對方擺平了?」

背脊上也立時透了涼,邵英覺得心腔子在猛收,以至說起話來舌頭都在打卷了:

「這……不可能……簡直……是荒謬絕倫,他們乃是一群大活人,不是,呃,一堆死木頭啊……」

那樣濃烈的沉黑罩在通道上,黑得像凝膠,卻又透著森冷的,陰酷的,魔性的寒意,彷彿在黝暗裡蘊藏著詛咒,伏隱著邪異,流閃著-雙雙看不見的鬼眼,於是,濃烈的黑,有時候就會在人的眸瞳中變幻成慘怖的幽綠了。

季嵐終於下了決心,他猛一昂頭,刀鋒橫平,自齒縫中進著話;

「不能幹耗在這裡,邵兄,哪怕是龍潭虎穴,我們也只好往前闖!」

邵英也用力將栗木棍斜貼肘肩之處,挺了挺腰,故作豪壯的道:

「好,我們豁上了,我就不相信『金家樓』刑堂的這干雜碎真是什麼三頭六臂!」

就在這時,弓貼在壁頂之上的費雲已暴落而下——他下落的速度是如此快速凌厲,將壁頂至地面的距離縮為一剎,縮為時空間距的重疊,當他的動作所帶起的風聲旋舞,他的人已站在邵英與季嵐兩人的中間。

這是一個非常適當有利的位置——對費雲出手格殺的目的來說。

嚇得「嗅」的怪叫一聲,邵英才只半轉過面孔,費雲的月牙鏟剷頭兜胸透穿了這位「豹尾棍」的心臟,而季嵐的反應雖然較快,卻也被那閃眩的月牙齊頰掛嘴,帶開一條血淋淋的口子!

拚命縮頭拳身,季嵐的朴刀由下向上,猛挑急擋,月牙鏟跳動如電,這一彎鋼鐵鑄就的新月,便插進季嵐的左肋,更將他人連刀推出三步!

一聲尖利的長叫不由季嵐控制的擠出於他的喉腔,他發狂似的旋過,月牙鏟端便扯著他的內臟往外拖,而後面的門扉開啟,一柄雙刃斧「吭」聲又砍進了他的背脊!

又一聲慘叫,季嵐左手扣著的三支淬毒十字飛星齊揮,當星芒閃爍,他卻已什麼都看不見了——更明確的說,他永遠也不會再看到什麼了。

雙刃斧尚不及拔出於季嵐背脊的卓賓,驟然悶哼一聲,身子打著旋轉往後翻,費雲見狀之下,腳步一墊,長身前掠,伸手就待扶持他這忠心耿耿的手下——

「檔籍室」洞開的門戶里,一條人影有如流電般猝穿而至,人尚未到,一抹冷瑩瑩的寒光已偏起光來,其勢猛銳之極!

費雲業已伸出的左手,在瞬息間往側甩揮,人成斜面迴旋,肩背上卻濺起一溜鮮血,他半聲不響,單腳點地,月牙鏟在手上飛翻,光輪凝現的同時,他雙腳倏彈,直將那狙襲者踢翻了三個跟頭!

狙襲者是個光頭——不錯,斷了手臂的「流波刀」曹鵬!

重重摔跌下來的曹鵬,卻毫不含糊,他不顧撞得滿頭臉的血,不顧斷臂的傷口裂扯如絞,更不顧自家氣與力的衰竭,嘶厲的吼叫著,刀刃翩閃,在游移不定的瑩波流虹交織下,悍然再次沖撲!

費雲驀然剷頭點地,人如鷹隼般飛越曹鵬頭頂,而月牙鏟似一彎弦月的墜落,由后斜的角度穿透對方的刀影,硬生生將曹鵬戮跌出去!

曹鵬的滾跌是沒有錯,然而,一條黑影彷彿是曹鵬的魂魄出竅,就在他的身側飛躍而起,腿翻如浪,照面問七十七腿卷襲費雲!

凌虛的費雲半空挫腰換式,人被對方七十九腿中的四腿踢得上下翻滾,一鏟點彈,卻也將對方的-只左耳齊根削脫!

「嗽」聲怪叫,那人一個踉蹌著地,幾乎碰上了自他身後擁至的好幾名大漢!

以鏟拄地,費雲粗濁的喘息著,滿額的大汗,滿臉的灰白,背後的刀傷宛若火焚,鮮血已經浸透了衣袍,更點點滴落……

他目光冷澈,毫無表情的望著對面,緩慢又沉重的吐出三十字:

「馬修平……」

捂著削掉的左耳傷處,馬修平痛得一張黃臉泛了綠,他強忍痛楚,怨毒又憤怒的道:

「不錯,姓費的,是我馬修平,你記牢了,立時要將你挫骨揚灰的也會是我馬修平!」

劇烈的嗆咳了幾聲,費雲長長吸了口氣,音調低啞卻顯得異常的鎮靜:

「這不是只用口舌之利便可得逞的,馬修平,你們會發覺代價極其慘重!」

馬修平切齒道:

「我們不吝償付!姓費的,要扳倒『金家樓』,剷除『金家樓』這一群如你般的張狂走狗,跋扈爪牙,乃是我們今生今世的最大心愿,我們渴盼得夠長久了,期望得夠長久了,夢寐不息,無時稍懈,『金家樓』的專橫局面,獨霸形勢,便要在今天晚上煙消雲散,上崩下爛!」

冷冷一笑,費雲鄙夷的道:

「不必講得這般冠冕堂皇,馬修平,你我心裡自有數,說穿了,只是一干喪心痛狂,大逆不道的叛徒,勾結了一批似你這等的貪婪狼梟之屑,妄圖侵佔『金家樓』以血汗奠定的基業而已!」

暴笑如啤,馬修平道:

「便是如此,大梁將傾,你這根腐朽的獨木又安能支撐?」

費雲微閉雙眼,徐徐的道:

「盡心罷了,成敗豈是所計?」

在馬修平背後,「十二銅人」的老大甘維振吭大叫:

「還和他羅嗦什麼?馬大哥,且先把這廝零剮了替我幾位兄弟報仇!」

「皮圈子」潘慶春也跟著厲吼:

「姓費的刁奸狡詐,心狠手辣,眼下正是殲除他的好時候,萬萬不能再容他出步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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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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