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意料之外(三)
夜幕沉沉,一輪明月懸挂當頭,整個蒲州府衙被一片靜謐包圍著,只有輕輕的蟲鳴和晚風拂過樹枝的「沙沙」聲,此情此景,真稱的上是「萬籟此俱寂」了,欣賞著夜色下的太守府,李佑不禁為這片還沒受到工業污染的大地而感慨。
他意興正濃時,忽聽到院牆根處傳來一兩聲貓叫,雖在這靜夜之中聽來有些突兀,但卻是發自自然,讓人不由想到「食色,性也」不光可以形容人類,連動物也包含其中。
當然李佑倒也不至於閑到去探究孔聖人的偉大,只見他此時綽唇作哨,仿著那貓頭鷹的叫聲吹起來,一時間倒也是惟妙惟肖。只是讓守在院子外的軍士不由納悶,怎麼這會兒工夫,貓啊,鳥的都跑出來了。
待那貓頭鷹叫聲過後,一切卻又重新回復平靜。只是李佑站在屋門口,眼睜睜地看見院中牆角的黑暗裡一團人影漸漸朝他走來,愈發清晰起來。直到那人走到屋檐下燈火處,李佑方才看清眼前這男子不過二十上下的年紀,臉上還帶著些稚色和倦意,比起自己微胖的身材,這人倒算英俊了。
只聽此人躬身行禮道:「屬下朔北分舵太原站令長侯成宗拜見教主。」
「哦,你是太原令長,是連日從太原趕來的么?見你一臉倦色,必是趕路辛苦了。來,進屋再說。」當下,李佑也不顧自己身份,便帶著他進了屋中。那侯成宗心下倒有些驚奇,他知近年來,教中變故甚大,而據傳新任教主剛毅狠辣,在那陰使和長安分舵奪主的協助下,居然將教中那些首鼠兩端的人一網成擒,雖然對此也是極為佩服,但想想這位教主的手段,自己雖然也是教中元老之後,但今日來見,其實心中也不免惴惴。哪想到眼前這少年便是自己的教主,更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還這麼親切,沒有那傳說中的一絲狠戾。若不是見他帶著鎮教扳指,自己倒也真會猶豫一下呢。
進了屋后,侯成宗自然不敢落座,只待站著彙報,卻不料李佑不由分說便讓他依上下而坐,他自不敢違命,加上趕了兩天兩夜的路,也實在支持不住,便坐下,清了清嗓子道:「稟教主,按教主傳書吩咐,朔北分舵一月前已加派哨探至北疆地界,因為知道教主不日即到,三日前便匯總了消息,命屬下連日送來,呈給教主。」說著,便從衣兜里摸出一個臘丸,恭敬地呈給李佑。
接著又道:「據朔北俞舵主所說,那室韋族的烏羅護部因對朝廷不滿,已經聯絡了另外三個部落,意圖謀反,而平盧節度使安祿山也正整軍備戰,想必衝突不日即會發生。屬下來的匆忙,只知這些,詳情教主可從此臘丸中獲知。」
「恩,做的好,你先去我書房休息,待明日換了裝,便跟隨在我軍中一同北去好了。」李佑拿著臘丸,和藹地說道。
「是,屬下遵命。」侯成宗領命而出,卻不防李佑不經意地問道:「長安侯陰使可是你什麼人?」
侯成宗一愣,便轉身答道:「回教主,侯陰使便是屬下的舅舅。」「恩,果然是將門虎子,不錯不錯。」聽著這不著邊際的誇獎,侯成宗撓撓頭,便下去了。
夜色之中,只剩下李佑一人,對著孤燈,靜靜看起那臘丸中包著的密信。只是不同於這裡的寧靜安詳,此時的萬里之外,正是千軍萬馬,沸騰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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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漠都督府建在遼水上游的發端處,這裡原是另一條大河善水的發源地,只是後來受沙土侵襲,河流改道,這才南下形成了遼水。這善水據說是東北各族的發祥之地,雖然因為受到河流改道的影響,許多部落不是繼續北遷,就是南下,去尋找水草豐茂和樹林密集之處,但每年的臘月初八,各部族人仍然會來到這善水源頭,祭祀祖先,祈求天神庇佑,由此才把這條和稱作善水。
大唐自貞觀之後,屢次東征高麗,當然連同這裡的室韋,靺鞨,等族自然也不會放過,只是唐朝對待各族向來寬厚,之所以建這松漠都督府,主要卻是為防止突厥從東北部突入,事實上,唐廷對這裡的幾大部落還看不上眼,從來未認為他們有何實力膽敢挑戰天朝,而且這些部落自高麗被踏平之後,也一向稱臣納貢,規矩的很,因此松漠都督府的另一項職責倒成了調解各部恩怨,而不是出兵征伐。也因為這個緣故,許多室韋,靺鞨甚至是突厥的牧人獵手都在這裡交易或轉運貨物,平日里這原本的軍城實是遼東數一數二的熱鬧所在。因為靠著善水,室韋人便將它稱為善水城,久而久之,它原來的都督府的名字似乎已為人淡忘。
只是今晚有些不同,都督府所在府城早已被清空,校場上,六千多名唐軍士兵密密麻麻的站在火把之下,火光映照出的是一張張剛毅兇悍的臉,只見將台一個身材略胖的中年大將,將他那毛茸茸的大手一揮,適時制止了台下眾軍的悄聲議論,大聲道:「本帥知道大家不分晝夜趕到此處甚是辛苦,但是那幫戳爾小賊,居然密謀造反,若不捻平了他們,皇上還要我們這些人做什麼?此番出征,本帥宣布,凡三部男子抵抗者,一律格殺勿論,余者為奴,至於女子財貨么,嘿嘿,哪個搶到就歸誰,大家務須勇猛殺敵,後退者,殺無赦!明白沒有?!」
聽見主帥如此許諾,眾軍哪個還有猶豫,只齊聲吼道:「明白,明白。」又在不知哪個激動過頭的傢伙帶領下,高喝道:「大唐必勝,平盧軍必勝!」一時之間,連原本平靜的石頭城堡被這一聲聲發自內心**深處的吼叫所震顫,令旗揮處,便是大軍開拔的方向。
夜色中冰涼的石頭在火光和鐵甲的交相輝映之下,泛出愈發猙獰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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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室韋烏羅護部,此刻已是深夜,因為今天是部落中的祭天大禮,所以日間族人們都忙的不可開交,自然也是興奮異常,因而在載歌載舞了大半天後,不是醉的不省人事,便是勞累至極,大都早早入帳歇息了,被夜幕所籠罩的大草原上,只有一兩盞風燈在清風中來回搖擺,偶爾還能聽到一兩聲犬吠,一切都是那麼寧靜和諧。
只是那大頭領的皮帳里卻仍透著燈火,此時這大帳之中聚集了五個人,居中而坐的是烏羅護部大頭領渾素,左邊坐的是他的兩個兒子,大兒子巴海正意猶未盡地回味著剛被他啃完的那隻烤羊腿,泛紅的大臉顯示出它的主人今日喝了不少。坐下首的是他兄弟,渾素的二兒子:日青達,這人年紀二五左右,卻生的機敏果敢,全不似他大哥那般粗鄙鹵莽,因此渾素將那與唐廷溝通聯絡之事交給他處理,而他也不負所望,除了學得一口流利的漢話外,長期以來,一直將同那朝廷的關係維護的很好,只是此刻的他卻是雙眉緊鎖,一付心事重重的樣子。
還是坐在右首第一個位子上的大巫司索旺圖魯先開了口:「也不知道那山北部到底派了使者沒有,無論如何也該來報個信啊。」說著,摸了摸他的山羊鬍子,一邊搖著頭,似乎對那山北部的做法大不滿意。
卻聽見他下首的黑臉大漢道:「大巫司可別輕信他們,前些日子為了這朝貢的事鬧的最凶的就是這幫傢伙,但自從大家見面說了一回,就沒了聲音,這還是我天神的兒子嗎?」
日青達聽他這麼說,也介面道:「父親,孩兒日前往善水城販貨,卻聽說大唐朝里有人說我們幾部的聚會是密謀謀反,據說,眼下那安祿山已經下令各都督府警戒,過往商客都要加以盤查,此事不得不憂啊。」
「這有什麼,弟弟不要學那漢人般小氣,那安胖子要是敢來搗蛋,我巴海就把他的卵子擰下來,再說,什麼反不反的,若那貢賦再這麼高,老子就真…」「住口,老大你再這麼胡說八道,我就把你趕出去。」還好及時堵住了大兒子那張臭嘴,渾素心中不由再次感嘆自己一世英雄,怎麼就生了這麼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兒子來。還好,天神還賜給自己一個聰明機靈的小兒子,可轉**又想到那巴海素來看不得自己信任他弟弟,認為弟弟懦弱,可是他卻不知道一味蠻勇帶來的是什麼後果。想到自己日漸年邁,待回歸蒼天之後,這頭領之位究竟是傳給何人為好,本來若是巴海稍微象樣一點,這位子給了他也是無妨,但眼看他近年來的所作所為,尤其是對自己幾年前娶那個漢族妻子的不滿,而更有甚者,現在又對那女子誕下已屆成年的女兒心懷不軌,這種種事情叫他如何放心的下。
眼看原本只是幾個部落商議一下,請求天可汗看在近年天災無常的情況下,減免些貢賦的簡單之事,卻被傳成謀反大罪,不由讓他心下更煩,揮了揮手,制止了手下繼續發言,略顯疲態地道:「這件事讓我好好想想,你們先退下吧。」
只是待眾人退下之後,他卻只能重重地嘆一口氣,「那個安胖子到底想幹什麼啊?」想著這一件件事,他不禁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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