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金玉釵勇闖盤絲洞,乞巧節姑嫂打機鋒
眨眼就到了七月七,今天是個好日子,每年的這天牛郎都會呼叫xx打車,一群喜鵲搶單成功,載著牛郎去銀河和織女419。
國人向來含蓄,非要把這個實質上是情人節的節日掛羊頭賣狗肉扣上乞巧節的帽子,君不見提到七月七的詩詞有幾首是說女紅的?幾乎全是痴男怨女吐槽對象變心劈腿、像牛郎織女那樣兩地分居、或者單身狗被各種秀恩愛虐成渣渣等等。
當然了,沈今竹還是個八歲孩子,正頂著光頭上扎兩簇雞毛毽子的髮型,比大清國辮子戲還要毀容,無論無何都看不出有什麼「風流婉轉」的姿態,所以她很單純的過著乞巧節。
沈今竹在海上曬了一月,膚色成了五十度的灰,重視容顏的沈佩蘭不能忍,她尋遍各種美白嫩膚的秘方、偏方,一股腦的往沈今竹身上招呼,免得將來進瞻園時別人笑話說帶了個崑崙奴回去。
都說缺啥補啥,所有帶著白字的動植物都無辜躺槍,被沈佩蘭煎藥、熬湯、小石磨打粉、等等各種折騰。要是白娘子生在這時代,水淹金山寺想都別想,肯定在遇到許仙之前就被沈佩蘭捉住頭尾分離、乾燥打粉逼著沈今竹含著吃了。
塗的抹的吃的不必細說,單說洗臉用的傳說是以前金國宮廷秘方八白散,就是白丁香、白僵蠶、白附子、白牽牛、白芷、白及、白蒺藜、白茯苓磨成粉混合皂角果製成,而且要配合溫熱奶白的米湯水或者牛乳凈面,所以沈今竹每次洗完臉,都覺得臉上黏糊糊的沒洗乾淨,又緊接著塗上各種據說能美白的膏體,沈今竹嘆道:「福嬤嬤,別塗了,現在南京的城牆都沒有我的臉皮厚。」
今日乞巧節,沈佩蘭昨日就回婆家過節了,將心腹福嬤嬤留在娘家監督沈今竹,福嬤嬤語氣柔和,手上的刷白色膏體的動作一絲也沒有懈怠,「忍得一時,漂亮一世呢,馬上就好了。」
好容易塗完了,沈今竹試探著說道:「嬤嬤,聽說大嫂身子不太好,我去瞧瞧她,字等我回來再寫,現在日頭才剛出來,我在樹蔭下面走,曬不著的。」
福嬤嬤也擔心拘的太狠了,沈今竹會鬧出什麼事來,不好向沈佩蘭交代,再說做小姑的看望嫂子天經地義,於是吩咐了兩個丫鬟跟著,一個打扇子,一個撐傘。
二仆一主在樹蔭下徐徐前行,沈今竹在一處假山下停住,指著裡頭的山洞說,「今日是乞巧節,要捉蜘蛛放在盒子里結網的,我記得這裡頭就有,你們去捉兩隻過來,我去大嫂那裡,順便送一隻給芳菊。」
這是乞巧節風俗之一,盒子里的蜘蛛網越密,預示著女孩的女紅就越好,這兩個丫鬟都是福嬤嬤從魏國公府帶過來的,平日里嬌生慣養做慣了副小姐,那裡做過鑽山洞捉蜘蛛這等事?身形修長窈窕,容長臉蛋,喚作玉釵的丫鬟哄勸道:「福嬤嬤早上還說這事呢,已經吩咐粗使婆子們去尋蜘蛛了。」
沈今竹道:「婆子們就知道偷懶吃酒,隨便從牆角掃幾隻蜻蜓都捉不到小蜘蛛糊弄,山洞裡的蜘蛛才大呢。」言罷,賴在原地不肯走。
容顏很是俏麗,喚作金釵的丫鬟指著遠處掃地的婆子說道:「四小姐稍等片刻,奴婢叫她來幫忙捉幾隻。」
「哎呀,捉幾隻蜘蛛都磨磨唧唧的,你們不去,我自己去。」沈今竹擼起袖子就要往山洞竄,玉釵金釵忙一個拉、一個勸,沈今竹那裡會聽?玉釵沒有辦法,只好咬咬牙道:「四小姐在這裡等著,奴婢去尋就是了。」
沈今竹遞過兩個竹絲編的空蟈蟈籠,「就裝在這裡——記住要挑大的捉啊。」
想起蜘蛛毛茸茸的腿,大夏天的玉釵直覺得後頸汗毛都豎起來了,到底不敢獨自去,拉著金釵一起走進山洞。
山洞陰涼多蚊蟲,下人們偷懶很少打掃這裡,形成衛生死角,所以這裡簡直是為蜘蛛開了家自助餐廳,許多銅錢大的蜘蛛在這裡開派對,玉釵金釵哆哆嗦嗦,遲遲不敢動手,等她們鼓起勇氣完成任
務出了山洞,樹蔭下躺著一柄紙傘,沈今竹早已不知去向了。
甩掉姑姑兩個「爪牙」,縱使臉上厚重的美白膏體依舊,沈今竹也徒然覺得輕鬆許多,世界那麼大,她想去看看,信步走到青果滿樹的桃樹林,這裡比較蔭蔽,相信那兩個釵不會那麼快找到自己,豈料才入桃林,一個青果嗖地砸過來,沈今竹忙側身躲避,青果擦肩而過。
桃子還沒成熟,硬梆梆的,若真砸在身上,還是挺疼的。
沈今竹矮身從青果來襲的方向瞧去,只見後方一顆桃樹上有四條小胖腿在晃悠,茂盛的青果和樹葉擋住了「行兇」之人的身形和面容,不過全家敢惹她的人只有兩個,沈今竹叉腰叫道:「敏哥兒、訥哥兒!還不快從樹上滾下來!」
正是長房沈禮敏和沈禮訥兩兄弟,名字出自《論語.里仁》裡頭的「君子敏於行而訥於言」,意思是君子要少說話多做事,不過從目前來看,兩兄弟和君子的距離有兩個筋斗雲。說來也怪,大少奶奶王氏生的長子沈禮斐和長女沈芳菊都性子溫和乖順,唯有這對雙胞胎天賦異稟,淘氣的架勢很有長江後浪推前浪,把沈今竹拍死在沙灘上的趨勢。
「就不下來!四姑姑來抓我們呀!」從一簇青果那裡冒出個鴨蛋般的光頭,正是早生一刻鐘的敏哥兒,一旁的訥哥兒乾脆扶著樹榦站在樹杈上,吐舌頭做鬼臉,如同誤入蟠桃園的孫悟空。
沈今竹穿著一身嶄新的青色妝花雲雁衫衣裙,爬樹肯定會刮壞的,待會還要去看大嫂王氏,總不能穿著破衣,她板著臉道:「再不下來,我就用彈弓打你們。」
「四姑姑慣會騙人。」訥哥兒笑道:「我娘說你最近跟著二姑祖母學規矩呢,才不會隨身帶著彈弓。」
沈今竹說道:「你們就在猴在樹上吧,這桃樹最招毛毛蟲了,輕輕蟄一下,比蜜蜂蟄的都疼。」
敏哥兒今春被蜜蜂蟄過,至今心有餘悸,他有些警惕的看著四周,訥哥兒安慰哥哥道:「準是四姑姑又騙我們,樹上都是青桃子,那裡有什麼毛毛蟲。」
「哦,真沒有?」沈今竹咧嘴壞笑道:「那我捉幾隻給你們玩玩好不好?」
言罷,沈今竹折了根桃枝去尋毛毛蟲去了,敏哥兒心裡直發毛,對弟弟說道:「快,趁著四姑姑走了,我們快跑。」
訥哥兒賴在樹上道:「本來就是偷跑出來玩的,躲在樹上大姐姐找不到我們,要是到了其他地方,定會被拖回去寫大字。」
敏哥兒眼睛骨碌一轉,「我怕四姑姑的毛毛蟲,我們換顆樹藏著吧,都不出聲兒,她回來找不到我們就走了。」
訥哥兒方點頭,兄弟兩個相繼從樹上溜下來,靈活的不像個小胖子。豈料腳跟剛碰到地面,沈今竹從藏身處跑來,兄弟倆見勢不妙,撒腿就跑,無奈小短腿跑不過沈今竹,被她一手一個揪著耳朵教訓道:「真是反了天了,連我都敢偷襲——再過些天我就要走了,以後誰帶著你們玩兒?天天寫字背書,有哭的時候!」
「什麼?四姑姑是真要走?」敏哥兒欣喜說道:「這麼說,以後這樹上的桃子、湖裡的蓮蓬、岸邊的鵝蛋都是我們的啦?」
訥哥兒也顧不上耳朵疼,跟著說道:「太好了,終於沒有人和我們搶打鞦韆了!」
沈今竹悵然若失:她知道自己淘氣,給家裡惹了不少麻煩。但是即使是貪官,也希望離職的時候能有百姓夾道送別,送萬民傘、被搶著脫鞋子挽留、依依不捨的場面。沈今竹這個大俗人當然也不能免俗,她細數府中眾人,最和她臭味相投的就是這兩個侄兒,還以為敏訥兄弟知道會勃然大哭、在二姑姑那裡打滾撒嬌留她,誰知兄弟倆差點敲鑼打鼓要開個歡送會慶祝了。
又生氣又傷心,沈今竹照著兄弟倆的圓腚拍了幾記,這一年倆人不再穿開襠褲露出光腚,故兄弟倆也不覺得有多疼,捂著屁股笑嘻嘻跑開了。
沈今竹意興闌珊的去了大嫂王氏的院子,此時烈日初綻,院子灑了水,只見樹蔭花影,迴廊處掛著兩對鳥籠,幾隻黃雀在裡頭吃著小黃米,一對綉眼鳥將頭埋在紫砂水盅裡頭清洗羽毛,獨有一隻百靈鳥站在桿上吟唱,眼睛追隨著沈今竹的背影消失在湘妃竹門帘里。
打帘子的丫鬟不知去了那裡,沈今竹自己掀開門帘進屋,隱隱聽見百寶閣後面有人說話,小孩子腳步聲輕,裡頭的人渾然不覺。
「昨夜你又做那個夢了吧?每次噩夢,你早上都沒個好顏色,這病昨日剛好些,今天瞧著又重了。從四小姐回來的那幾天起,你總是這樣好一天歹一天的,身子耗不起啊。要我說,你這是心病——北京那麼大,打聽個人哪有那麼容易,橫豎銀子都送出去了,你安心養病等消息便是。」
「這幾日憂心,倒不是這事,我娘寫信來,說小弟在北京不好好讀書,這才去了幾日,就在外頭養了個外室,那外室還來歷不明。弟媳哭著要和離,兩口子天天吵架,唉,我祖母氣病了,可憐我娘上要給老的伺疾,下要安慰兒媳、管教兒子,唉,我離娘家遠,不能為母親解憂,昨夜寫信教訓弟弟,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聽聲音就是管嬤嬤和大嫂,談的事情沈今竹半懂不懂,但也明白是大嫂不願公開的私事,沈今竹無意聽壁角,便停在原地,悄悄退到門口,大聲說道:「大嫂,我來瞧你了。」
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慌慌張張、睡眼惺忪的從耳房裡跑過來,管嬤嬤眼角餘光冷冷的掃一眼,笑著迎接沈今竹,「四小姐果然懂事了,一早就來陪我們少奶奶說話。」
王氏穿著半舊的玉色雲絹半臂、桃紅遍地金馬面裙,青絲鬆鬆綰在腦後,簪著一朵含苞待放的鵝黃色睡蓮,慵懶的斜倚在彈墨引枕上,對著沈今竹招手道:「小姑來了,過來坐,再過些日子,可不能天天看見你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小姑娘還不太掩飾自己的心情,沈今竹悻然坐下,無精打采問候:「大嫂身子如何了?請大夫看了沒有?」
看見王氏腰間流蘇素玉絛環,沈今竹又道:「大嫂衣帶漸寬,要注意身體。」
看來熊孩子沒將剛才的談話聽進去,王氏和管嬤嬤飛快交換了個眼神,心下如釋重負,話語倒是依舊淡淡的說道:「小姑多慮了,我就是晚上沒睡好,頭疼,白天補補覺就成,懶得尋醫問葯的折騰。」
「誒呀,我來的不巧,擾大嫂的清夢了。」沈今竹忙站起來告辭,老實說,她來瞧王氏也只是個幌子,實際是想找機會出去玩,如今目的達到了,這過場還是要走的,回去也好向福嬤嬤交代,既然王氏說要睡覺,乾脆順水推舟告辭算了。
王氏拉著沈今竹的手坐下,「這會子我又不想睡了,坐下陪嫂子說說話,來人啦,端一碗酸梅湯來,加上昨夜凍上的葡萄粒。」
沈今竹小孩性情,一說到吃,立刻有了興趣,「平日里酸梅湯里加冰粒子的,大嫂蘭質蕙心,居然想到加凍的葡萄呢。」
王氏笑道:「我也只是偷師,據說那西洋人喜歡往酒裡頭放凍的水果,我就試了一次,咱們家的葡萄甜,味道果然不錯,最適合夏天喝了,今日乞巧節家宴就喝這個——你在拂柳山莊一場大醉,我是不敢給你喝酒的,想著酸梅湯加這個應該不錯,你今日且一試,喜歡的話,嫂子叫廚房天天給你送這個新的解暑湯。」
約一盞茶時間,新式酸梅湯就到了,沈今竹喝的香甜,外軟內硬的凍葡萄在嘴裡嚼的脆響,直說好吃,王氏嘆道:「小姑有口福,我若不是體虛,也想來一碗呢。」
姑嫂正說著話,外頭打帘子的丫鬟說道:「少奶奶,二小姐來了。」
沈韻竹施施然而來,有了沈老太太的鼓勵,沈韻竹很快從和離的陰影中走出來,氣質行事越發穩重了。沈今竹戀戀不捨的放下碗,站起來行禮道:「二姐姐。」
沈韻竹笑道:「這行禮的姿態大不一樣,四妹妹果然進益了,二姑姑真是會調【教人。如此這番在魏國公府過幾年,咱們家就要出個名門淑女了。」
王氏忙吩咐下人給沈韻竹也端上凍葡萄酸梅湯,沈韻竹也問候了王氏的身子,而後說起了正事:「乞巧節家宴菜單上不是有道清蒸鰣魚嗎?方才採買的來回事,說今日集市上的鰣魚都不太好,要麼不新鮮了,要麼個頭太小做出來擺盤不好看,問該怎麼辦?畢竟是一場家宴,不是平日的三餐,換個菜或者個頭小點也無所謂,我拿不定主意,過來問問大嫂。」
王氏輕搖紈扇,「哦?這可難辦了,一來鰣魚全家老小都喜歡吃,二來江南無鰣魚不成宴,要採買的下午去桃葉渡瞧瞧,興許能碰到剛靠岸的漁船,不拘多少銀錢,挑好的買回來蒸上就是了。」
沈韻竹心中暗道:大嫂話說的輕巧,今日整個金陵都過乞巧節,採買的去了桃葉渡就一定能買上好鰣魚嗎?何況桃葉渡在城東距離遙遠,買回來宴會都酒過三巡,早遲了,大嫂當家這麼多年,還不知道這個?定又在給我設難題。
自從那次夢魘后,王氏的病情起起伏伏,為了讓孫兒媳養好身子,也為開解沈韻竹和離之傷,沈老太太命沈韻竹幫忙管家,大小管事都向沈韻竹和管嬤嬤回事,韻竹怕出紕漏,擔心大嫂看輕自己、辜負沈老太太的信任,所以凡事循舊例而行,不敢自專,若有不明之事,總是擱下先問王氏或者她的心腹管嬤嬤。嫁妝失竊事件讓本來關係就淡淡的姑嫂起了齟齬。王氏心中有鬼,沈韻竹疑心未除,明面上姑嫂和睦,暗地裡互相較勁試探。桌面上笑靨如花,桌下已經拳腳來回好幾趟了。
當然了,此時沈今竹一心一意品嘗著凍葡萄的美味,她身量尚小,坐在羅漢床上懸空著腳丫,吃的得意忘形,那裡聞得到這對姑嫂間淡淡的火藥味。倒是管嬤嬤心細,瞧見沈今竹沾著泥的鞋底,對比方才在多寶閣前面那個朝著門口的鞋印,心中有了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