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聖心
86_86892「公主,今夜皇上歇在永凝宮了」,夏菱說道,周池羽嘴角微翹,不在意地說道,「知道了,你把那碗雪梨銀耳湯給父皇送去,便說是本宮聽的父皇今日咳嗽,特意親手做的」,
「是」,夏菱應道,給旁邊的夏紗使了個眼色,讓她小心侍奉,別出了岔子,夏紗膽戰心驚的跟在周池羽身後,見她竟不知不覺間走到了華宮觀。
一如往常的蕭索,連個守門的人都沒有,走到裡面,宮女才迎了上來,見到是周池羽,恭敬地行禮,沒有多說什麼。
每年的這個時候,端若華會出宮去,有時一個月,最多不過兩月,就會回來,身子比在宮裡會豐腴些,回來后神色愈發黯然,
周池羽知道她去見青笙姨了,她不知道兩個女人,何來如此深厚的感情,讓她總是清冷淡漠的皇祖母,能羈絆到此等地步?
恍惚間,想起八歲時假山裡的兩人,那赤條條的身體,白花花一片,只覺噁心至極,
周池羽仰望著夜空里的皓月,散發著柔柔的銀輝,鋪了一地的月光,心中悵然,
四年了,在這深宮裡,有多少不能見人的秘密深埋地下,有多少無辜的冤魂在悲訴,有多少險惡的用心在算計著。
不多時,夏菱回來複命說,「公主,皇上都飲了,直道公主孝順,臉上歡喜的很」,周池羽嘴角微彎道,「回去罷」,
身後的夏菱遲疑半響,說道,「公主,奴婢有事想稟」,周池羽點頭,夏菱遲疑說道,「適才奴婢去永凝宮送糖水后,貴妃娘娘打賞了五十兩銀子,奴婢不敢要,請公主定奪」,
周池羽眉頭微挑,溢出聲冷笑,淡然道,「貴妃娘娘可真是出手闊錯,夏菱,既是賞的,你且收著」,
夏菱見周池羽臉上冷然,忙的跪下說,「奴婢不敢要!奴婢是公主的人,拿貴妃娘娘的賞,不合適」,
「抬起頭來」,周池羽低頭看著夏菱驚慌失措的臉,彎腰作勢扶她,淺然笑道,「夏菱,你是本宮信得過的人」,
夏菱不敢託大,忙的起身,跟在周池羽往回走去,「前些日子讓你找的東西,找到沒有?」,周池羽問道,「奴婢找遍了梅苑都沒有」,夏菱回道,
「再好好找著,給本宮查仔細了」,周池羽說道,「是」,夏菱答道。
端若華不在宮中的這段時日,皇帝操勞了許多,日以繼夜的查閱奏摺,精神頭愈發萎頓,身邊服侍的小太監,茶溫涼了,也不知添,哪比得李承前的細緻,
讓皇帝每次歇著,伸手捧的茶盞,溫度都是剛剛好,雖是應太后之命,讓李承前在殿外服侍,此刻卻是吩咐道,「下去,讓李承前進來」,
「父皇」,李承前剛推開門,周池羽跟在其後喊道,她今日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釵,耳墜一對東珠,肌膚瑩白的連東珠都失了色,身著金銀絲線繡的海棠錦衣,容顏嬌俏可人,行走時,步伐端敬持重,年歲雖小,不減皇家氣勢,似極了梅妃的眼睛,彎時如新月繾綣,不笑時,卻隱含鋒芒。
「李承前,你先下去,讓朝兒陪朕聊聊」,皇帝本想跟李承前說會子話的,眼下見池羽來了,便讓他退下,李承前立刻識趣地退了下去,眼底閃過絲憾意。
皇帝中氣不足地嘆道,「朕的朝兒,今年又拿下騎射大典的頭籌,真是天之驕女」,他望著周池羽的眼裡滿是驕傲。
「父皇,朝兒前些日子看陳庸傳,其功績褒貶各一,想去翰林院取些前史來讀,可好?」,周池羽走到皇帝身前,手指似有似無的劃過案上的奏摺,不經意地問道,
「有何不可?朕給翰林院傳道口諭便是」,皇帝視線落到了奏摺上,微嘆了口氣,放在一旁,說道,「朝兒陪朕說說話」。
周池羽乖巧的坐在他身旁,問道,「父皇為何心有憂慮?」,皇帝轉著手裡的念珠,周池羽眼角掃過奏摺,道,「宦官劉文?中飽私囊?」,
皇帝伸手合上奏摺,臉上並沒不悅,只是說道,「女子不可議朝事,朝兒逾矩了」,
周池羽微皺了鼻子,臉上露出些不高興,偏過臉不理皇帝,「小孩脾氣,還生朕的氣了?」,皇帝抬手捏了下她的臉,笑著說道,
朝兒頓了頓,語氣有些急地說道,「父皇,當年太后攝政可是如何?」,皇帝啞然失笑,別說端若華當年攝政,就是端若華回宮后,先是明裡暗裡的震懾李承前,禁止他隨意進出承德殿查看奏摺,接著是各種手段,把李承前身後的宦官派系,清理了絕大多數。
侍奉過兩朝皇帝的大太監李承前,在宮裡的根脈深到不可想象的地步,而端若華的雷霆手段,在短短兩年內,抽絲剝繭,證據確鑿地把他的派系連根拔起。
可是,端若華獨獨保住了李承前,絲毫不提半點有關的事。
這一擊敲山震虎,不但讓李承前不敢向皇帝哭訴,更是戰戰兢兢的,盡心侍奉皇帝。
李承前拉幫結派,鑽營謀私,查閱奏摺,干涉朝事,皇帝如何不知,從前他纏綿病榻,沒心力過問,而且李承前不但服侍過先帝,更是從小侍奉他長大的,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端若華回宮后,處置了李承前的同夥,獨獨放過他,給了先皇和皇帝一分薄面,也叫李承前日夜擔憂著項上的腦袋,行事收斂了許多。
「太後有經世緯國之才,大周平定叛亂后,調養生息,到這數年,不興兵,不加賦,國泰民生,於你皇祖母,有莫大功勞」,皇帝心中自是欽佩的,
「可是陳文一事,朕自有主意」,皇帝淡然說道,周池羽微訝,隨之啞然失笑,
皇帝當年力邀太后回宮,在朝事上任她果決處置,而端若華隱居宮中,暗地輔佐皇帝,執政的英明決斷,百官的俯首稱臣,萬民的稱讚景仰,都在史官的記載下,一筆筆寫到了皇帝執政的聖譽里。
到了如今,他卻又不甘於落在太后之下...
「太后精朝事,而父皇興女學,授女官,為何朝兒就不能過問?陳文乃李公公的義子,但宦官亂政,浮蕩上心,父皇念先帝之情,奈何姑息群小,置之左右,異於聖德」,周池羽字字珠璣,一針見血,道破了其間皇帝的考量。
皇帝沉吟,卻是她說言,皆是在理,不過到底念在李承前忠心侍奉這麼多年的份兒上,所以不免兩難。
皇帝大掌撫過朝服,看著眼前的孩子,端若華之事,宮裡只有他、李承前和朝兒知悉,而六年來沒有人疑華宮觀的人,可見,朝兒雖年幼,卻恪守秘密,不曾有一絲疏忽,足見此子的心性堅韌。
皇帝撫掌笑道,「朝兒自幼跟在太後身邊,才情學問應得你皇祖母十之五六,仁兒、越兒可是望塵莫及了」,
周池羽沒有張狂神情,垂首自謙道,「皇祖母之才,朝兒若得三分,已是造化,父皇謬讚了」,
皇帝抬手拂過她的頭,嘆道,「可惜!可惜!朝兒若身為男兒身,定是我大周之福!」,
周池羽袖中的手指微顫,臉上卻愈發狡黠,靈動的眸子古靈精怪的閃爍著,「父皇,朝兒說過,女官過問朝事,朝兒才學為何不能為大周所用?」,
皇帝寵溺的點了她的鼻尖,「胡鬧,朝兒是大周公主,日後總歸要出嫁的」,「那朝兒日後不嫁人了」,周池羽嗔道,粉靨暈薄,星眸顧盼間,光澤流轉,愈發招人喜歡。
「小孩子氣,朕發愁不知誰人能配上朕的朝兒」,皇帝捏捏她的鼻子,笑道,周池羽不經意的淡然道,「若世間沒有能配上朝兒之人呢?」,
皇帝臉上笑意漸褪,望著朝兒的臉,垂下了眼,復抬起,淡淡道,「你皇祖母有句話,帝位,非論嫡庶,賢者居之,朝兒......」,
「誰要帝位了?朝兒不過是看不上大周那些賣弄學問,沒有真材實料的才子們」,周池羽撒嬌的打斷了皇帝的話,
皇帝眉間舒展,眼帶寵溺地笑道,「女兒家心思最是難猜,朝兒要難倒朕了」,周池羽害羞的側過身去,細聲細氣地說道,「朝兒給父皇請過安,這便回去了」,
皇帝手握成拳頭,放唇邊淺咳兩聲,囑咐道,「秋夜寒,小心受涼」,「父皇保重龍體」,周池羽乖巧地應道,
「這些摺子都得看完」,皇帝揉了揉眉心,臉色倦怠,他本就常年有疾,每到深秋便更是疲乏,燭火搖曳著,眼前都有些發黑,
「父皇歇會罷」,周池羽扶著皇帝側躺在榻上,明黃龍袍鋪著,曲著腿,露出堇色綉龍靴子,眉眼倦怠,
「不如,不如朝兒念給父皇聽罷」,周池羽頓了頓,說道,皇帝捏著鼻樑,闔著眼,淡然道,「也好」,
周池羽不動神色,恭敬的把奏摺一本本理好,念給皇帝聽,再將奏摺和紫毫遞給皇帝,由他批複,融化的燭油滴滴落下,宮女把燈芯挑了又挑,夜,漸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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