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抄書
86_86892景弘帝怒色漸褪,仍是沉著臉,接過周池羽手裡的奏摺,臉色漸生動容,重重咳嗽了聲,把奏摺扔到地上,胸膛劇烈起伏著,喘氣喝道,「豈有此理!曹平以朝廷購軍馬之令,貪贓枉法,欺壓百姓,都察院竟敢包庇其惡行!朕倒要治治柳明青和曹平!」。
景弘帝命人傳方同前來覲見,傳書下詔,徹查曹平強買軍馬之事和御史柳明青偏袒包庇的罪名。
周池羽靜靜跪在地上,沉默不語,腰背筆直。
「起來罷!天寒地凍的,別傷了膝!」,景弘帝對著池羽,臉色緩了緩,說道,「謝父皇」,周池羽乖巧應道,站起身來,把地上的奏摺拾起,整理歸類,專註而認真,故意忽略景弘帝投到她身上的視線。
「兒臣此次貿然行事,悖了規矩,請父皇責罰!」,周池羽恭敬說道,靜待景弘帝的下文。
景弘帝沒有言語,望著周池羽的眼神深邃而探究,周池羽低眉斂目,躬身拜著。
許久,景弘帝緩緩開口道,「你,自幼聰慧,常年伴在太後身旁,知書明禮,朕應過,容許你過問朝事,但,天地有方圓,萬事有規矩,斷不可再莽撞行事!你可知錯?!」,
「兒臣一時心切,知錯!」,周池羽答道,
景弘帝見她不辨不駁,甘心認錯,心裡的氣消了不少,氣而反笑,道,「你和沐雪那丫頭,出發點是好,但行事不周全。你說朕要如何罰你們?」,
「蘇大人遞狀紙到都察院,是職責所在,兒臣擅自取狀紙,逾矩而奏,與蘇大人無關,兒臣甘受責罰!」,周池羽說道,
景弘帝擺手,說道,「你是朕最心愛的公主,行事應多慮,朕就罰你兩日內謄寫十遍《坐觀行》,書中道理,要牢記在心」,周池羽諾了,給景弘帝行禮告退,說道,「冬里夜寒,父皇早些歇息,保重龍體」,見景弘帝頷首,周池羽往後退了幾步,轉身往殿外走去。
森然大殿里,高聳的殿門,襯出池羽稚幼的身形,單薄、纖瘦,她努力挺直腰背,走路緩慢,有些吃力,許是跪的時間長了,兩腿凍僵,失去知覺。
景弘帝嘆了口氣,兀自坐在榻上,握著手裡的摺子,陷入了沉思。
很快的,徹查結果出來了,案子屬實,景弘帝頒布聖旨削了曹平的官職,同時柳明青官降兩級,調離京城,削弱了薛派的勢力。
同時,令朝中震驚的是,景弘帝居然封蘇沐雪為門下省左思諫,掌諷諭規諫,凡朝廷闕失,大事廷諍,小事論奏,官列五品,賞賜若干。
聖旨下來后,薛貴和一眾老臣同時稱病缺席上朝,景弘帝出乎意料的強硬態度,允了,給薛貴和休養十日上朝的期限,朝內的蘇薛爭鬥愈發激烈,而景弘帝的削薛扶蘇,讓不少中立的人,往蘇派站隊。
「公主,聽說貴妃娘娘這回可是氣的很了,連皇上賜的青花飛蝠紋筆筒都摔了」,夏菱在旁研墨,清水滴入硯面,手持墨錠,均勻研磨著,把研好的墨汁推入硯池,淡淡墨香。
周池羽握著紫毫,端坐在案上,筆尖點墨,認真抄文,語氣淡然問道,「此話你從何處聽來的?」,
夏菱臉色微變,忙的應道,「殿下可記得多年前,曾與三皇子有過衝撞,毀了皇子手裡顧惜之的畫而有齟齬,公主讓奴婢扶起給皇子踹到在地的小宮女,叫香兒,現正在永凝宮服侍貴妃娘娘。香兒當日心生感激,奴婢看她可憐,也給了她些好處,是以走的近了些」,
周池羽微微點頭,夏菱是她貼身宮女里,心思最靈活,當日多少猜到她的用意,只是這人,要是心思太活絡,沒有時不時的敲打提點,可就容易走偏了。
周池羽手中筆微頓,淡然道,「聽聞你老家水澇,家裡人來京城了,本殿替你在宮外置了處宅子安頓家人。你若是忠心,自是不會虧待,若是心有旁騖...」,
夏菱又歡喜又惶恐,急忙跪下謝道,「謝公主賞賜,殿下待奴婢極好,奴婢忠心侍奉著,不敢有二心」,周池羽頷首說道,「下去領賞罷,允你三日出宮與家人相聚」。
夏菱感激涕零的謝恩后,歡天喜地地退下,領了殿下賜的綾羅綢緞,都是宮裡極好的料子,還有冬蟲夏草的補品,備給她生病的娘親。
公主殿下對下人的慷慨體貼讓夏菱心中感激,同時為事事掌控在殿下手裡而忐忑,當年公主重獲聖上寵愛后,身邊的人雖比從前舉止收斂,但仍欺她年幼,畢竟往上數去,公主沒有母妃可倚仗,服侍的人不免態度輕慢,行事隨意。
但昭寧公主憑藉著手段,請宮裡的老嬤嬤,立規矩,違者責罰,把身邊的人分親疏,如今,化羽殿里的宮女太監,個個懂規矩,識大體。
在周池羽把《坐觀行》抄到第三遍的時候,蘇沐雪在翰林院把事務都理完后,急急遣人到化羽殿通傳了。
蘇沐雪提著官袍下擺,沾雪的皂靴,有宮女俯身替她擦凈了,走進殿里,看到梳著流仙髻,著明月翟鳥祥雲紋小襖的周池羽,身影纖幼,臉上雲淡風輕,正筆直端坐在案前抄書。
夏紗在旁服侍,淡粉絹花簪發,粉花回水紋襖子,稱的分外嬌俏,攬袖添茶,舉動嫻雅。
近看兩人,一動一靜,如畫中人,靜謐安寧。
蘇沐雪走的急了,鼻尖冒出細汗,兩頰微紅,臨到眼前,從襟側取了絲絹,探手細拭,
「蘇大人行色匆匆,是為何事?」,周池羽語氣愜意問道,朝夏紗使了個眼色,夏紗低頭退下了。
蘇沐雪也不說話,坐在周池羽身邊,取了紙筆,鋪開來,看她一眼,秋波流轉。
帶來的冰雪和臘梅的清新氣息,拂過周池羽的頰邊,涼涼的,鼻尖微癢,讓她不由側臉,見蘇沐雪只抬眼掃了案上的紙,便低頭寫字。
墨痕躍於紙面,一如既往的疏朗通透,但今日,卻是字里金生,點如墜石,畫如夏雲,鉤如屈金,戈如發弩,恍然看去,竟與自己筆跡相似。
「沐雪打算幫我抄書么?」,周池羽啞然失笑,「有何不可?」,蘇沐雪不置可否,筆走龍蛇,下筆如飛,竟是把《坐觀行》熟背在心。
「素聞沐雪善臨摹名家,且不知臨我的筆跡如何?」,周池羽好奇的探身看去,要知她的筆跡,下筆力度重,入筆藏鋒,行中留,留中行,收尾露鋒,要臨摹確非易事。
兩張白鹿紙齊齊放著,可見字跡形態雖相似,而其神不似,周池羽的字跡縱橫萬象間,低昂有志,若說周池羽的字宛如劍芒,可窺其鋒,蘇沐雪的字,則是未開鋒的劍,少了那分鋒芒。
「紙老虎」,周池羽低笑,饒有興味的端詳著她的字跡,不經意間竟離蘇沐雪很近了,淡淡少女的馨香從她領口逸出,彷彿是那截瑩白頎長的玉頸,裹在衣裳里的肌膚,所散出的溫熱氣息,熏的蘇沐雪的臉,有些發燙了。
眼前是一隻翠玉質地的耳璫,半綠半白,蜜蜂模樣,蜂腹嵌粉紅碧璽,翅膀由兩組米珠組成,余皆點翠,兩根長須端各有珍珠一粒,栩栩如生的,在周池羽瑩白薄透的耳垂搖晃著,活潑、嬌俏,讓蘇沐雪挪不開視線,竟兀自盯著發愣。
「不細看,倒是察覺不了」,周池羽笑道,側過臉看蘇沐雪,兩人因鑒字跡,靠的很近,此刻同時側臉,近的連呼出的氣息都噴洒在臉上。
蘇沐雪倉皇坐直身子,挪紙提筆,點墨落字,下筆微重,竟留下一處墨點,毀了整篇文,蘇沐雪暗惱,心思亂了。
「無礙的,今夜我能寫完,沐雪先回去罷」,周池羽取走蘇沐雪手裡的紫毫,放回青玉筆架山,神色平寂。
「此事因我而起,卻連累你受罰,我陪你」,蘇沐雪不願走,起身站在她身邊,垂首研墨,周池羽見她堅持,也不再推拒,只是問道,「沐雪可知父皇為何罰我,卻升你的官?」,
蘇沐雪細想了想,說道,「皇上削曹平的官職,擢升我的官階,意在對事,而對你的略施薄懲,恐怕是為了平息朝中言語」,
周池羽落筆,把白鹿紙遞給她放到一旁,再取紙鋪開,淡淡說道,「猜的不錯,但聖上心意,豈是你隨意揣摩的?」,
蘇沐雪一喜、一驚,隨即看到池羽輕笑,嘴角微翹,那對剪水秋瞳,眼眸或沉寂、或狡黠、或稚氣。
蘇沐雪惱她戲弄之餘,不明為何如此多的情緒會揉碎在池羽如水的眸心裡,讓人捨不得移開目光。
有蘇沐雪陪著,抄書倒不枯燥,直到夜色深沉,夏紗備了晚膳,蘇沐雪順理成章的留在宮裡一同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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