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身不由己
話未說完,惠婧妃已拉過她的手,看似親密,然而說出的話,卻猶如萬丈冰刀一般,讓人覺得寒氣逼人:「你不是說了么?宮裡的女人都會容不得第二個女人!本宮容不得她,就由你這個細作替本宮解決了吧。」說完,又有人捧上了白綾三尺。
雖說她曾間接地殺過一些人,可是到底從未真正動手過。如今見著那宮女用著可憐巴巴的眼神求自己,頓時,所有表面上看起來的狠毒,都因著心裡的軟弱漸漸變了臉色。心裡只有一個聲音說道:「不,她與我無冤無仇,我何必要殺了她?不,決不能!」
於是忙道:「娘娘,她好歹還是聖上寵過的女人。萬一哪天聖上想起了,要封為嬪妃,那奴婢就……」
惠婧妃依然面不改色:「她是自殺的,因為思念陛下,所以在第一次同陛下相見的百花園中自縊了!廖姑姑,你說織心因你而死,那麼織心便是你殺的!本宮不管你是不是親手了結了她,本宮只要看到你親手殺了這個不要臉的賤婢!倘若你做不到,就沒有資格做本宮的細作。到時,本宮還會以你殺了織心的罪名處決你,縱然你再得皇后寵愛,她也不能保全你半分。」
她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腕,低微的聲音猶如鬼魅,又似死神的詛咒,令人覺得整個毛孔都在抗議地釋放:「細作是不能被感情所左右的。只要你殺了她,就能證明你對本宮的忠心!否則,一時心軟,來日就會鑄成大錯!」
皇后的希望,惠婧妃的威脅,以及筠的一命換一命,種種無奈交織,匯成一個肯定,那就是:她必須活著!
猶豫過後,終於還是決定邁出了第一步。殊不知當她手捧白綾走近她時,那顫抖的雙手上的汗水沾濕了白綾,夾雜著她所有的不忍和痛苦。
她有勇氣,可是從沒想過用在殺人上。
那可憐的女人不斷掙扎著,儘管嘴裡被塞了白布,但仍希望能拼盡全力吶喊。周圍,幾雙眼睛直盯著夢晴,就這樣,看著她一步步地把人推向了死亡,甚至到達地獄。
不知多久,可憐的女人倒了,她也渾身沒了力氣。只有惠婧妃滿意的笑容,仍在她眼前浮現,漸漸模糊不清:「不愧是本宮的細作,才堪配稱『無情』二字!」
她,無情?方才這一切,不都是她強迫的嗎?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寢室的,她只知道,她殺了人,親手殺了一個與自己無冤無仇的人,那種恐懼,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水,用著玫瑰浸泡,香氣沁人。然而再乾淨,再清新,終究也洗不去她身上的罪孽了。她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害怕,終究還是無奈地低聲哭著。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去想時,那女人臨死前惡狠狠地看了她的那一眼的恐怖一幕,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成了她這輩子最可怕的噩夢。
原來,為了活,有時不一定可以時時借別人的手。回想過來,自己身上,已經累積了多少罪孽!她,還能洗清嗎?不,恐怕已經不能了。
夜,一如從前,安靜得爛漫。只是到底是在宮中,所有的浪漫,也不過只屬於一個宮,一個女人而已。長長的道,高高的紅牆,只不過是比監獄還多了一片四角的天空罷了。宮外,總是自由的,宮內,卻是人間地獄。雖然,它看起來,有多美。
這樣的夜裡,她沉浸於無眠中。當燭光也在漸漸地感到厭倦時,她仍然趴在床邊,眼睛卻仍睜著,深怕只要一閉上雙眼,那女人鬼魅的身影便會飄來索命。
死?她其實不害怕。她甚至知道,無論宮裡宮外,為了保全自己,有些人就該死去,只因為她常說的一句「適者生存」。可是,她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手刃他人!親自嘗過了親手沾滿血的滋味,竟然是苦澀的,充滿了恐懼的。
靈曦悄無聲息地走進,不敢打擾她半分。只因她知道此刻,她正陷入自我痛苦的邊緣,她只怕自己會說錯什麼,再給她增加麻煩。於是安靜地坐在一旁,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帶著憔悴的語氣低聲問:「靈兒,織心是你殺的,對吧?」
靈曦誠懇地點點頭:「我只是奉命行事。」
「你不怕?」借著微弱的燭光,她試圖要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一絲恐懼。然而,什麼也沒有,有的,只是平淡。
「靈兒已經不是第一次殺人了,沒什麼好怕的。」
「不是第一次?」她苦笑,不敢相信地看著她:她不過才是個十四歲的丫頭,說話行事天真爛漫,竟然也能輕而易舉地手刃他人!
只聽靈曦慌忙解釋道:「我從小便跟著六哥住在六府。小時候,看到六哥一有空閑時間便練武,我好生羨慕,於是纏著六哥教我武功。六哥還笑話我,說:『你見過哪個公主整日喜歡舞刀弄槍的?』我不服,於是反駁道:『誰說公主就不能動武了?我偏要學!因為,我想保護我自己,不想讓在冷宮的母妃擔心。』他沒說什麼,就離開了。當時,我還以為他生氣了。沒想到第二天,他真的開始教我練武,教我宮中的生存之道,教我如何防範居心叵測的人。」
「那,那個時候,你有殺過人嗎?」
她搖搖頭:「我那時候還小,況且因為六哥的保護,沒人敢欺負我,有時候武功,就沒了用武之地。到了十二歲,我隨六哥去戰場。那時候在戰場上看到了那場面,突然有些熱血沸騰,便不顧六哥的反對偷偷上了戰場殺敵,沒想到,還真立了功了!所以,殺人沒什麼可怕的呀!再說,除暴安良,靈兒殺的還是那些有狠毒心腸的該死的人!」
她點點頭,心中的悲痛越發凄慘:「是呀,除暴安良,殺人,也得看殺的是什麼人!」微微抽了一口冷氣,眼淚卻涓涓流落,「可是,我算不算是最狠毒的那個?」
「姐姐為什麼要這麼說?」
只聽她愧疚地哭道:「我……我殺了人了,一個同我無冤無仇的人。我居然殺了她……」
「肯定是她心腸不好,得罪了姐姐。」
「不,不是這樣的。」
「那,是姐姐一時失手?屍體呢,還在不在?靈兒這就去幫姐姐處理乾淨,免得讓人懷疑!」
她搖搖頭,越發不能原諒自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可是,她不該死!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我?」
「姐姐,這到底怎麼回事呀?」靈曦急道,「你快跟我說呀!」
話音剛落,卻聽得房門被推開,驚得二人慌忙望去。但覺得黑暗中走出一個身穿棕色婢服的中年女人,兩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靈曦姑娘,皇後娘娘要姑娘過去呢。」穗雲客氣地說著,又望向了縮在床邊淚眼汪汪的夢晴,「聽說姑娘身子不太好,皇後娘娘特令奴婢為姑娘熬了一碗安神湯,姑娘趁熱喝了吧。」
支走了靈曦,穗雲這才坐在一旁,為她開蓋倒湯:「湯還新鮮著呢,姑娘趁熱喝了吧。」
夢晴知她來的用意,無情拒絕道::「我好的很,勞煩姑姑跑一趟了。」
她不理會,繼續勺著湯,使它散去熱氣:「姑娘就是再難過,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姑娘對生死耿耿於懷,怎的對自己的生死就滿不在乎?就像這碗湯,哪怕再鮮、再美味,等到涼了才想著喝時,已經喝不得了。」
夢晴不語。穗雲忽然想起了什麼,只若無其事地說道:「瀟湘宮那又來報了,說又有個宮女自縊了。聽說那宮女服侍過聖上,卻一直無名無分。已經半年了,怕是聖上也早忘了吧,這才傻乎乎地跑到同聖上初識的百花園自縊!真是可憐。」
聞言,她更是痛苦不已:「是我,她其實是……」
「是她無福,不能得聖上寵愛,所以才會選擇極端的方式了結自己。」
夢晴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她。此時,她的眼裡,充滿的是恐懼和驚訝。
「姑娘,她的死與姑娘無關。姑娘是雍華宮的掌事宮女,同瀟湘宮的宮女又有什麼瓜葛?況且,姑娘既然明白宮中適者生存的道理,對織心的死都那樣毫無在乎,又何須在乎一位同姑娘素不相識之人?」
「不,那不一樣的!」她搖搖頭,試圖反駁。
「不,一樣。」穗雲堅定地回答,「姑娘以為,借著別人的手手刃他人,與自己親手手刃他人,就沒有任何區別了嗎?無論如何,姑娘既是參與者,那姑娘手上,也就早已沾滿了鮮血。姑娘以為殺了一名無福的宮女就是罪過嗎?姑娘且放眼看看:後宮佳麗三千,究竟誰才能真正三千寵愛於一身?就連平日里威風的惜美人,不照樣也要同一同進宮得寵的李選侍分寵?聖上的夜,從來就不屬於一個女人。多一人在,也只是多一人傷心罷了。說回那個宮女,一夜承寵過後,依舊被人踩在腳下,被人看不起,那有什麼用?日子總是過得生不如死的。姑娘是在替她擺脫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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