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殺人滅口
梅影身子微微一怔，放在雙腿上的手很不自然的動了一下，顯然是心中有所波動。至於曲闌，她沒有任何的異樣，只是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略顯蒼老的身子微微彎曲向前，一直對著乾王府的主人保持著尊敬、俯首的姿勢。
兩人很清楚，書天欄這樣說，即是給她們辨別解釋的機會，但是過了很久，卻沒有一個人開口。
「梅影。」書天欄的視線定格在梅影身上，眼神說不出來是冷漠還是其他。
聽到書天欄的聲音，梅影緩慢的抬起了頭，看書天欄的眼神極為複雜。
「十一年了。」書天欄凝視著她秀麗熟悉的容顏，感覺到的卻是無比的陌生，原本與那個人相似的眉眼，此時看起來只有一種可笑，讓他心寒的可笑。「梅影，你在本王身邊伺候十一年了，本王待你如何，你心中比誰人都要清楚。本王知道自己被人下毒之後，曾懷疑過好些人，卻從來沒有懷疑過你，而你就是這般回報本王的，是嗎？」
「王爺。」梅影的唇角慢慢揚起一抹笑容，凄楚而又自嘲，她抬起手，指著自己的臉，輕輕的道：「王爺對奴婢好，都是因為奴婢幾分相像那人的眉眼，試問奴婢要是沒有一分相像那個人，王爺會對奴婢好嗎？會讓奴婢在您身邊伺候這麼多年嗎？」
書天欄微微蹙眉，梅影的問題，他並不想回答。
「還有王府中的其他女子，她們若是容顏沒有相像那個人的地方，王爺會多看她們一眼嗎？」梅影的眼淚流了出來，唇角卻還是依舊在笑。「王爺，您知道嗎？在王妃懷著您的孩子時，奴婢也懷著您的孩子，可是在王妃生下您的孩子時，奴婢卻再也不能有孩子，看著八少爺和九小姐平安的生下來，奴婢覺得不公，為什麼王妃的孩子能活著？為什麼奴婢的孩子就要被人害死？為什麼八小姐和九小姐平安的出生，奴婢的孩子卻連生都生不下來？為什麼活著的不是奴婢的孩子？王爺您告訴奴婢，一個奴才的孩子就不算是孩子嗎？就活該不被生下來嗎？奴婢的孩子，您還記得嗎？記得有過這個孩子嗎？」
梅影已經是淚流滿面，「奴婢想，您大概是不記得了，畢竟為您生孩子的女子太多了，您怎麼可能記得一個奴婢的孩子？怎麼可能記得？不過沒關係，您不記得，奴婢會一直記得。奴婢記得自己的孩子被人害死了，記得自己再也不可能懷有身孕，記得有別的女子為王爺延綿後嗣，可是奴婢已經不能再有的東西，憑什麼讓別人得到？」
「所以，你就對本王下毒嗎？」書天欄看著梅影，心中早已經沒有最初知道自己被下毒時的憤怒，他此時的心彷彿被無數細如髮絲的線纏繞牽扯，生生的勒出了一道道細小輕微的疼痛。不是因為憐惜梅影生出這種情緒，只是覺得眼前一直困在過去泥沼中的女子很可憐、很可悲，和他一樣，走不出過去兩個字所包含的巨大牢籠。
「嗯，這就是奴婢對王爺下毒的理由，因為我嫉妒那些可以為王爺生孩子的女子。」梅影抬手擦了擦眼淚，轉頭看向一側一直冷眼旁觀的容秋芙與書雲箋。「女子的嫉妒總是這樣恐怖的，偏執的，不顧一切的，不過那些已經出生的孩子，奴婢下不了手，因為他們都來到了這個世上，但是那些以後可能會有的孩子，奴婢無所謂，反正已經不可能有了。至於那個紅夫人，她的孩子奴婢從一開始就知道不是王爺的，但看著她自作聰明的樣子，實在是有趣，所以奴婢就沒有揭穿此事。」
她的視線又轉向書天欄，「王爺，在你身邊這麼多年的人，就是這樣一個惡毒的女子，您也不要念舊情饒奴婢一命，奴婢這樣的女子不值得王爺同情。」
書天欄聽著她一心求死的言語，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目光看向容秋芙：「芙兒，梅影就交由你處置了，生與死……都隨你吧！」聽到梅影剛才的那番話，書天欄對她有些下不了殺手，所以他將決定權交給了容秋芙。
「是，臣妾知道了。」容秋芙應了一聲，吩咐下人進來將梅影帶了出去。
梅影走到門口時，停止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書天欄。「王爺，奴婢雖然做了很對不起您的事情，但奴婢是真心愛著王爺您的。」說完，她沒有絲毫猶豫的回頭，彷彿對於過去的枷鎖，未來的生死，已經完全不在意了。
「唉，都是可憐人。」一直跪在地上伏著的曲闌嘆息的說了一句，隨即她直起了身子看向書天欄，道：「王爺，老奴對不起您，您不必在意王妃剛才的話，殺了老奴吧！」
書天欄看著她蒼老的面容，腦海中回想起的是很久以前的，已經差不多被他忘記的東西。他記得當時父王的側室派人殺他，是曲闌替他擋了一刀，那道傷痕極深極深，當時差點要了曲闌的命，如今怕是傷痕猶在，即使經歷了這麼多的歲月變遷。
所以，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一個曾經願意用命救他的人如今會對他下毒。歲月究竟是怎麼樣一個可怕的東西，會讓以前對自己那麼重要的人，現在變得可以這樣輕易捨棄？
「曲闌姑姑，你對不起的不是本王，而是母妃。」書天欄沉默了很長時間，才說出這麼一句話。
「老王妃……」曲闌的臉上露出極為痛苦的表情。
「母妃她一直以為曲闌姑姑你可以陪她到死，以為這世上只有你不會背叛她。」書天欄又補了一句，心中頓時覺得一陣苦痛，為他的母妃感覺到苦。
曲闌的雙眸頓時朦朧了起來，語氣也開始變得斷斷續續：「是……老奴……對不起……老王妃……老奴……對不起她啊……」快速擦乾眸中即將綴下的眼淚，曲闌身子前傾，緩緩的向書天欄磕了一個頭，如同決心赴死之人，沉重而又決然。「王爺，老奴已經沒有資格再伺候老王妃，請王爺好好挑選個下人替代老奴，就算老王妃不滿意也好，至少……至少挑的人不會像老奴這般背叛王妃。」
如此懇切的請求，書天欄自然不會拒絕，「曲闌姑姑，此事你不用擔心，本王會好好挑個能幹的人在母妃身邊。」
「多謝王爺！」曲闌的言語中滿是感激。
「沒什麼好謝的，這是作為子女該做的事情。」書天欄看著曲闌，微抿了抿唇后，道：「曲闌姑姑，你真的如芙兒所說的那般，因為自己的外甥女成了本王兒子的通房丫頭，所以對本王心生怨恨嗎？」
書天欄直視曲闌的雙眸，言語雖然平和，但卻帶著一種如狂風卷席一般的氣勢。「本王不是傻子，這樣的理由，在其他人身上發生倒有可能，但在曲闌姑姑身上，卻十分的牽強。」
曲闌沉寂半響，只道了一句：「是人總逃不過子孫債，理由真或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奴做了這件事。」
書天欄微微蹙眉，問道：「曲闌姑姑是不準備說嗎？」
曲闌點頭。
書天欄『嗯』了一聲，站了起來，抬步向外走去，對於曲闌的處置，他也沒有決定，只是說了句，一切由容秋芙做主。
他離開只是，容秋芙走上前扶起了曲闌，目光平和寧然：「曲闌姑姑，我會讓管家支足夠的銀票給你與梅影，你們都離開王府吧！」
曲闌愣了一下，不是因為容秋芙對她的寬容，而是驚訝於其對於梅影的寬容。凝視著眼前秀麗婉約的女子，她甚為不解的開口問道：「王妃，你為什麼要放過梅影？」
容秋芙搖頭，「不是我要放過她，而是王爺要放過她，如果不想放過她，王爺是不會將此事交由我決定，王爺知道我不會要她的命，所以才讓我處置。」容秋芙淡淡的一笑，眉眼之間似乎迤邐著如拂掠雨後青草一般的春風，格外的靜然。「王爺終究是念舊情的，畢竟梅影也沒有真正害過什麼人的性命，而且梅影早就在做這件事之前，得到了比王爺這十年所受更為殘酷的懲罰。」
曲闌目光一動，有些感慨的道：「如果沒有上一代的恩怨，老王妃定然會喜愛王妃。」
「那些不可能的事情，說著又有什麼意思？曲闌姑姑離開王府後，請多保重。」說著容秋芙拉著書雲箋的手離開。
出了東院，走到沒人的地方，書雲箋才慢悠悠的開口，看著容秋芙的眼神有些揶揄：「娘，我怎麼覺得有種被人當棋子的感覺？」
容秋芙的唇角牽扯出一絲微笑，緩緩拍了拍書雲箋的手背。「設陷阱抓獵物需要足夠的誘餌。」
「娘覺得此番抓的獵物不對嗎？」書雲箋眨了眨眼睛，問道。這件事情她知道的不多，僅從已知的來看，一切倒算是合情合理，只是她從剛才就覺得有什麼地方被她忽略了，而這地方可能才是所有事情真正的關鍵。
容秋芙搖了搖頭，秀麗的柳眉微微蹙起。「獵物是抓對了，沒有錯，但背後一定有指使獵物這樣做的其他存在。」
「所以，娘順了父王、祖母的心愿，放梅影和曲闌姑姑離開，引背後那個人出來。」書雲箋一下子便明白了過來，「不過那個人或許不會現身，畢竟這件事到此也算是結束了。」
「會出來的，這人能讓梅影十年不斷的對你父王下毒，能讓曲闌姑姑這樣的人背叛主子，想來是個心思縝密、手段高超之人，這樣的人怎麼會允許有知道自己把柄的人活在世上？她一定會殺人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