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你的目地
豐昀息轉頭凝視著她,秀美如女子的臉容之上,依舊面無表情。旁側四角燈籠的光芒微暗,照在豐昀息的眼中,卻是一種攝人心魂的光亮。
「初見郡主時,郡主果決堅毅,而現在,郡主也沒有什麼改變,只是多了那一點東西。」他看了看北陵青所在的房間,語氣淡漠,「牽挂一個人固然沒有什麼錯,有人牽挂自己,自然也是幸福,但郡主這樣擔驚受怕的模樣,對於世子來說應該不是幸福,而是負擔吧!」
豐昀息的視線再次轉向書雲箋,看了很久之後,他突然動了動唇,慢慢的勾勒出一個弧度。在那樣面無表情的一張臉上,這樣的笑容看起來很可笑,也似乎能逗人發笑,可不知為何卻透著一種無以形容的悲涼。
「我是一個人,我的族人、家人全部死了,所以,我死了不會有人傷心、不會有人流淚,郡主大概會記得我一段時間,但過不了多久就會忘記,我的存在就是這樣細微渺小。」他繼續笑著,那般面無表情的笑著,「世子不同,他雖然失去了雙親,但還有別的家人,還有郡主,還有天垣敬佩他的人、愛戴他的人,他若是死了,會有很多人傷心,很多人難過,也會有很多人流淚,世子很溫柔,他不會讓這麼多人承受悲傷,所以他會活著,想盡一切辦法的活著。然而,承受了多少期望,便承受了多少負擔,這些負擔中最重便是郡主,因為世子最在乎你。」
書雲箋看著他發愣,過了很久,表情才恢復如初,「小黑子,你倒是挺會勸人的。」她笑了笑,移動到豐昀息身側,伸手拍了拍他的頭,語重心長的道:「放心吧!小黑子,你死了若是沒人給你哭喪,我會花錢雇幾個人哭,保證悲傷成河。」
豐昀息唇角微揚的弧度瞬間消失,他盯著書雲箋,很認真的道:「郡主,虛假的東西,我不需要。」
書雲箋再次拍了拍他的頭,微笑著道:「謊言只要堅持下去,就會成為真實,那些虛假的東西,只要你騙自己說它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
豐昀息不說話,只是盯著書雲箋看。
書雲箋倒也不迴避,反而大大方方的讓他看。
「郡主有這樣騙過自己嗎?成功了嗎?」豐昀息問道。
書雲箋眸色安然,依舊在靜靜地微笑著,「用謊言騙自己,那可是說謊這門功夫的最高境界,你家郡主我啊,暫時只達到高的境界,沒有到最高境界。」
「所以就是,郡主自己沒有做到的事情,現在卻來忽悠我去做。」豐昀息一針見血。
書雲箋很大方點頭承認,「對,我就是在忽悠你。」
豐昀息感覺自家主子真心卑鄙,而且行為惡劣,但他沒有說出來,只是淡淡的道:「不好意思,忽悠不成。」
「沒事,時間很多,繼續忽悠。」書雲箋毫不在乎的答了一句。
豐昀息默然不說話。
書雲箋繼續道:「謊言創造的東西是虛幻的,但只要虛幻的東西不會消失,那麼就會成為現實,舉個例子,一個國家,九成以上的人說謊,剩下一成的人遲早也會認為謊言就是真實,謊言重複一千次就會成為真理。」
「這樣的真實和真理,用來做什麼?」豐昀息淡淡的問道,顯然還是沒有被書雲箋忽悠成功。
「用來做什麼?」聽到這話,書雲箋突然笑了起來,「小黑子,你認為人為什麼要說謊?」
豐昀息想了想,答道:「有些人是習慣說謊,有些人是因為有原因吧。」
「因為需要說謊,所以說謊,人會說謊都是有原因的,那些習慣說謊的人,大概是由於說謊對他們來說更加的好。謊言創造的東西或許是虛幻的,但這種虛幻對於說這個謊言的人來說應該是最好的,所以……」書雲箋停了下來,雙眸緊盯著豐昀息。
「所以什麼?」豐昀息立刻問道。
「所以,我忽悠成功了沒?」書雲箋眨了眨眼睛,問道。
豐昀息沒有想到書雲箋轉變的這麼快,愣了一下后,才想了想,道:「郡主,我若是說沒有成功,你會如何?」
「繼續忽悠。」書雲箋回答的絲毫沒有猶豫。
「那成功了呢?」豐昀息再次問道。
書雲箋答:「回去休息。」
豐昀息『哦』了一聲,回答:「恭喜郡主,你忽悠成功了。」
書雲箋十分欣慰的拍了拍他的頭,「已經知道說謊來騙我回去休息,看來是成功了。」
豐昀息不說話。
「好了,小黑子,我回去休息了,你也會去休息吧!這周圍暗中有多少高手守衛,你應該也很清楚,你不需要這般勞累。」說完,書雲箋便進了房間。
豐昀息並未離開,只是坐在階梯上發獃。過了大概兩刻鐘,正對著他身後的房門悄然無息的打開,一道清瘦修長的身影站在宮燈投射的黑暗之中。
「多謝。」那人的聲音輕若遠山雲煙。
「郡主和世子都是我的恩人,替恩人辦事是應該的,世子不必謝我。」豐昀息沒有任何動作,只是依舊坐在階梯上,依舊面對著前方深遠無邊的夜色。
「世子為何認為屬下可以勸動郡主?」豐昀息有些好奇的詢問,但他的臉上依舊面無表情。
那人沒有猶豫,只靜靜的道:「你和她應該經歷過相似的事情,她對待你與旁人有些不同,你的話她自然會聽進去些,我中毒之事,讓她太過膽戰心驚,必須讓她冷靜安撫下來,可我勸她,她只會以為我是在安慰她。」他頓了頓,突然道歉:「但剛才,勾起了你過往,抱歉了。」
豐昀息對於這個道歉,沒有任何的回應。他呆了一會兒,想起書雲箋平時對自己名字的戲弄,便故意的道:「世子,郡主對待我不同,你會不會吃醋?」
「會。」那人很直接答應了一聲,輕笑著道:「對於她身邊出現的男子,我都會吃醋,所以……」
「嗯,所以……?」豐昀息疑惑。
「所以你該去休息了,小黑子。」
相同的說話風格,相同的稱呼,對於此,豐昀息只能在心中感慨一句,怪不得這兩人會走到一起。
翌日,天亮后沒多久,書雲箋便和北陵青一起去薔薇苑幫楚飛揚修剪花枝。他們去的時候,楚飛揚腳邊的地下已經有很多新剪斷的花枝,應該是早就來了。陪他修剪了大概一天,酉時,書雲箋和北陵青從楚園離開。
快到星月湖的時候,書雲箋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看看,便和北陵青說了關於江翊衡的事情,北陵青聽過之後,倒也沒有說什麼,只是讓楚茙他們駕馬到星月湖邊的梅林。
下馬車之後,書雲箋朝一個方向看了過去,然後問北陵青:「狐狸,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先讓人準備半缸醋,我再陪你去。」北陵青對著她眨了眨眼睛,言語隨意散漫。
書雲箋忍不住笑了起來,拉住他的手,「回來再吃醋吧!」她輕車熟路的帶著北陵青向前走。
走了一會兒,兩人便看到遠處一顆梅花樹下坐著一人。不用看那人的臉,書雲箋便知道那是江翊衡。
「看,多實誠,多執著。」書雲箋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江翊衡了。
「是傻!誰都知道女子說話聽聽便好。」北陵青很直接評論,嘴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情。
書雲箋白了他一眼不說話。
兩人靠近,腳步雖輕,但卻還是發出一點細微的聲音。似乎是聽到了聲音,江翊衡立刻轉過頭來。
看到書雲箋時,江翊衡的眸子稍稍亮了一些,很快他的視線轉向書雲箋身側的北陵青,目光突然快速的波動了一下。
「小六,你來了。」江翊衡站了起來,對著停在他面前大概兩米距離的書雲箋微笑著。
書雲箋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莫言,我這些日子發生了很多事情,所以一直未能赴約,以後大概也沒有機會了。今日來此,本來也以為見不到你,現在既然遇到了,剛好告訴你此事。」說完,她開始給北陵青與江翊衡兩人相互介紹,「這是我的未婚夫,這是我的朋友,江翊衡。」
「江公子,在下楚奚遠。」北陵青似笑非笑的看了書雲箋一眼,動作優雅慵懶的行了見禮。
「在下江翊衡,楚公子,有禮了。」江翊衡也拱手行禮,十分的謙和禮貌。
見禮之後,江翊衡上下打量著北陵青,出聲詢問書雲箋,「小六,楚公子就是你上次所說之人嗎?」
書雲箋愣了一下,很快便想起她上次與江翊衡在星月湖邊的談話,也知道江翊衡大概誤會了。
「莫言,我上次所說之人並不是他,我和那個人的婚約已經解除,現在準備嫁給他。」書雲箋看了北陵青一眼,笑了起來。「他是我的青梅竹馬,我以前告訴過你,從小便喜歡欺負我的那個人。」
「你就是這般向你的朋友介紹我的嗎?」北陵青聽到這話,低聲的笑著道。
書雲箋點頭,「我很誠實,自然是按照事實說話。」
北陵青溫和的微笑著,俯身在她耳邊低語:「敏敏,你先到一邊去走走,我有話要和這個江公子說。」
書雲箋愣了一下,目光在北陵青與江翊衡之間移動。想了想后,她答應,「好,我知道了。」她的目光看向江翊衡,「莫言,我先離開一下。」
江翊衡沒有詢問理由,只是輕輕的點頭:「小心些。」
書雲箋走遠之後,北陵青看著眼前的江翊衡,一字一句凝冰碎雪:「你的目地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