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痴情薄情
北陵青的語調很輕,如星月湖上拂動漣漪的微風,適度的傳入江翊衡耳中。他注意著眼前如秀逸如竹一般的男子,唇邊似笑非笑,目光深不可測。
「江家大少爺。」
江翊衡沒有立刻說話,只是平和且靜然的看著北陵青。那雙溫淺柔和的眼眸並不像他的表情那樣平靜,但也沒有任何慌亂,只是在北陵青說出江家大少爺五個字時,翻動著些許複雜的情緒。
他知道嗎?自己的身份。
可是自己,並未表現出任何的不對,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還是他早就暗中知道了一切,才會和小六一起來的嗎?
小六,小六她知道嗎?
江翊衡的心中很亂,遠比他表面上看到的要亂很多。他不是怕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怕自己的身份被那個少女知道之後會讓她亂想,以為自己是故意接近她。他只是想等她而已,沒有任何目地,只是想等著她,和她說說話。
僅此而已。
「楚公子,你在說什麼?」江翊衡心中的混亂讓他否認起來。
北陵青唇邊浮起一絲淡的讓人幾乎無法察覺的清冷笑容,他的視線轉向旁側的星月湖,夕陽落幕之際,星月湖水映著晚霞的餘暉,黑暗的湖水中,那一點光芒,格外的邪異詭譎。
「楚公子?」北陵青清冷的笑著,淡淡的道,「江大少爺,你真的不知道青的名諱嗎?」
江翊衡沉默不言,臉色有些蒼白。
「江少爺先前看到青時,眼神表情突然發生了細微的變化,那種變化並非突然見到陌生人時應有的表情,而是突然見到認識之人時才有的神態。」北陵青依舊清冷的笑著,眼眸之中的黑暗似乎比此時的夜色更加純粹,「江少爺準備如何解釋這個變化?難道要說你與女子一樣驚訝於青的容顏嗎?這倒也算是一個不錯的借口。」
北陵青的語調依舊極輕,但卻冽如寒風,冷如碎雪,江翊衡抿唇看他,只覺得眼前的少年像一座孤絕山峰一般,帶著一種沉重巨大的壓迫。
就這樣靜默了半刻之後,江翊衡才慢慢開口,這番言語也算是間接承認了北陵青剛才所言。
「江某與紹敏郡主相識只是偶爾,之後與她相見也並非有所目地,只是將她當做朋友,世子或許不信,在今日之前,江某隻當她是小六,在見到世子之後,江某才知道,她原來是書雲箋。」
他從開始便知道,小六不是她的真名,但他沒有在意,也沒有派人去查探小六的任何事,因為這些事對他來說並不重要,能夠與小六見面聊天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會因為這個少年的到來而改變。
「江少爺既然這樣說了,青自然也不會懷疑你。但江少爺應該很清楚,你們以後不能再見面了。」北陵青聲音溫淡如水,秀麗的眉梢不見原本的婉約柔和,隱隱的流露出一點孤絕料峭的鋒芒,清冷如冰,「江家若是知道敏敏的身份,知道你和她的關係,必然會利用她來對付我,對付楚家,你應該很清楚你們家族的手段,她會受傷的。」
江翊衡再次沉默,臉容上浮現出一絲痛苦的沉哀。在看到這如當空寒月的少年時他便知道,星月湖邊的這一場偶然,到此刻應該要結束了。
「當然,這也是為了江少爺著想,你很快就會繼承江家家主之位,若是被你們家族的長老,以及江家其他少爺發現你與敏敏有過來往,而且還沒有稟告家族,這樣的事情對於江少爺來說,應該也是一個不小的麻煩吧!」北陵青一針見血的指出關於江翊衡家族的事情。
「的確,這對江某來說的確是個很大的麻煩,但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江某可以不用繼承這個家主之位,那樣說來,倒也算是一件好事。」江翊衡笑了起來,那笑容太過隨意,隨意的讓人覺得有些刻意,有些勉強。
北陵青看著他,唇角的笑意依舊清冷如雪,眸色似乎比剛才更加的黑暗,但語氣倒是漫不經心起來:「你別多想了,這樣的好事輪不到你,江少爺還是乖一點,這麼大年紀的人了,別學我們這些剛及冠的人那般胡鬧,你年紀擺在那兒,經不起折騰。」
「景世子操心了,江某二十有二,正值壯年。」江翊衡面對北陵青的慵懶隨性,倒也是很認真的答道。
「正值壯年的話,江少爺就該早些娶親,老是惦記著別人媳婦,這可關於品格問題。」北陵青的笑容突然變得邪氣魅惑起來,言語與剛才的冷銳鋒利相較,也更加的隨意慵懶,散漫不羈。
江翊衡愣了愣,右手不禁握了握拳,「江某對小六,並無兒女私情,世子恐怕是誤會了什麼吧!」
「青並未指名道姓是她,江少爺卻如此直接的辯解,你這樣可是不打自招哦!」北陵青依舊笑的邪魅蠱惑,宛若罌粟一般,帶著致命妖嬈的誘【惑】。
江翊衡失言,他剛才的確算是不打自招。可是北陵青說的那話,任誰第一反應都是書雲箋。
「景世子,小六對江某來說,或許和其他的女子不同,但也僅限於這點不同之中,不會再深刻半分。距離兒女私情,還是太遠。」江翊衡平靜的解釋。
北陵青抿了抿唇,「是嗎?」他的笑容突然變得意味深長,「本來,她與我的關係於此,你們就不應該見面,如今得知你對她有別樣的心思,那就更不能見了。我很小氣,容不得她身邊有男子靠近,可她喜歡亂跑,又不能將她關起來,所以只能由我親自將人一一趕走。」
「小六如此,景世子真是勞累了。」江翊衡對於北陵青的話,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的確是有些勞累,所以江少爺主動些,別再出現在我們面前,這也是為了你們二人好。」
「我明白。」江翊衡笑了笑,想到與書雲箋的寥寥幾面,目光不自覺的溫柔下來。「世子趕走的不僅僅是對小六有心之人,應該也是於她有損之人吧!」
北陵青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笑著,眸色安然。
看著眼前如朗月當空的少年,江翊衡想了想,道:「我想和她告別。」
「以後還是會見的。」北陵青轉身,玄色如墨的錦袍在殘月朦朧婉約的光芒下,顯得格外沉靜。
「以敵人的身份。」
江翊衡愣住,心中有些恍惚。
是啊,告別了又能如何?
只要她是書雲箋,是北陵青所在乎的書雲箋,他和她無論如何,都只能是敵人。
人生若只如初見。
如果人生,真的只有初見便好了。
江翊衡毫不猶豫的轉身,沒有一絲一毫遲疑的走向另一個方向。那個方向,是他早就註定要走的方向,也是與那個他在意之人完全相反的方向。
北陵青從湖邊走向林中,未行幾步,便看到書雲箋靠在枝葉蔥鬱的梅花樹下。她手中拿著一盞四角宮燈,上面是蘭草的圖案,燃燒的燭火周圍,飛蛾環繞。
「莫言……他走了嗎?」書雲箋凝視著北陵青,停頓了一下,才說出了整句話。
北陵青走了過去,從她的手中接過宮燈,然後拉著她向來時的方向而去。
「我的敏敏變聰明了,看天色已晚,竟然還想起去拿燈籠照明,真是厲害啊!」北陵青一副哄人的語氣,聲音柔軟如水。
書雲箋白了他一眼,道:「狐狸,你覺得這樣岔開話題,我會上當嗎?」
「試試啊,可能你又傻了。」北陵青自然知道書雲箋不會被他這般隨意的言語岔開話題,他只是想要逗逗她罷了,「你剛才離我們應該不算太遠,有聽到什麼嗎?」
「我沒有聽見你們的談話,只是看到莫言他的神情有些不對,不過那時天色有些暗,我覺得自己也有可能看錯了。」
「沒有看錯。」
書雲箋『哦』了一聲,突然便沒話了。之後,又走了幾步,她開口問道:「莫言,他是誰?和你之間有什麼恩怨嗎?」
「敏敏,你沒有注意過嗎?他姓江。」
北陵青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書雲箋頓時摸不著頭腦了,姓江怎麼了?姓江有什麼不對嗎?
「我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告訴過你,藍氏鬼衛的創立者蘭亭所娶之人是江茹,也就是楚家曾經家主楚奚之妻江啟涵的妹妹。她們兩同出江家,你口中的莫言名諱江翊衡,同樣是江姓之人,敏敏你難道猜不到什麼嗎?」北陵青停下腳步,目光靜靜的看著書雲箋。
「他們……」書雲箋怔了怔,北陵青已經說的這般清楚透徹,她又怎麼可能不知?江翊衡、江啟涵、江茹,這三個人同出一個江家,而且,江家應該還和楚家發生了什麼事情。否則,就不會剛才那般情景。
「楚家和江家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書雲箋思慮了一下之後,還是抬頭問北陵青這個問題。
北陵青微微一笑,伸手撫了撫書雲箋的發,低聲道:「也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但江家和楚家已經鬥了近百年,算是世仇。」
「理由呢?總有理由才對。」
「痴情,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