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終章 (五)
「我想擺脫這些人,但是他們是不會肯放我走的,唯有動用武力。他們有二十個人,個個是高手,而我手無縛雞之力,還懷著身孕,要甩掉他們,只有智取。最初我想到了用毒,但是我有了這個念頭之後,吳王已經登基為帝,下令追剿所有陳王餘黨,我們被遇上朝廷的兵馬,為了保護我他們英勇奮戰,死了五個,傷了七八個。我不忍心了,雖然他們為的不是我,為的是陳王,可是他們一心要保護我啊。」
「這個時候,陳清風來了。陳清風是陳王麾下大將,善戰,律己,帶兵極嚴,從不許兵士擾民,名氣很大,他曾被人誣陷和陳王的良妃私通,良妃所生的兒子陳颯其實是他的兒子,陳王大怒,要把陳清風和良妃、陳颯一同處以極刑。是我出面保下這三個人,之後查明真相,還了陳清風和良妃的清白。陳清風感激我的救命之恩,陳王兵敗后他沒有殉主,而是偷偷逃了出來,四處尋找我的蹤跡。本來他是沒有頭緒的,朝廷追擊之後他得到風聲,反倒和我會面了。」
「陳清風和那些護衛不同,他感激的是我,在他的心目中,我比陳王更重要。我知道他的才華謀略,也相信他的為人,便跟他說了實話。我告訴他,我不過是被擄掠的女子,陳王雖然立我為後,但我對他並無夫妻情義,我不想為陳王報仇,只想和我的孩子一起過平靜生活。陳清風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他說,王后既有這個心愿,末將一定替你完成。」
「他也不忍親手殺了那些護士,便迷暈他們,將我接了出來。他先命人送我走,過了大半天他才追上來,笑著對我說,不必擔心了,那些人好好的,但是,他們見到一具燒焦的屍體,以為我已經死了。」
「他送我回到了家鄉。回去之後,我勸他不要再理會中原的恩恩怨怨,遠走大漠,放羊牧馬,逍遙自在,他只是默默無語。天蒙蒙亮,我悄悄趕著輛再平常不過的黑漆小車離開了客棧,沒有和他告別,我在城外繞了大半天,天快黑的時候才回到了喬家。」
「義兄看到我很高興,但是我沒有看到義嫂。問起來,義兄愁眉滿面,『她滿了孩子,但是懷相不好,大夫說,這個孩子許是保不住。』我嚇了一跳,忙和義兄一起進去看望義嫂。義嫂臉色蒼白,見到我又驚又喜,『忘憂,想不到這輩子還能再看到你!聽說陳王伏誅,我和你哥哥日夜憂心!』她臉上泛起潮紅,我在床邊坐了,握著她的手說話,相對唏噓。」
「我懷著陳王的孩子,是不想連累義兄義嫂的,但是義兄不許,義嫂更不許。她說『你做了王后的時候若是提起你義兄,誰也不能說你不對,可若是那樣,我們全家人都已經灰飛煙滅了!忘憂,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在喬家長大的,這就是你的家,你住下來,好在我也有了身孕,這孩子……』她捂著肚子,神色悵然,『如果有幸能生下來,我們就對外說是生了雙胎,若是生不下來,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義兄也說這樣才對,至親兄妹,不許外道。我仔細想了想,護衛們以為我死了,陳清風不會出賣我,而且陳清風並不知道我是喬家義女,世上沒人會知道我這位陳王王後會在喬家,便答應了。」
「義嫂的孩子到底沒保住,她流產了。之後她卧床調養,對外卻只說是養胎,義兄天天命人煎安胎藥、每天出去採買孕婦愛吃的食物,把我照顧的很好,不知不覺就到了臨產時候。義嫂已是生過侄子侄女的,我卻是頭回生產,義嫂怕叫了產婆會被人看出破綻,掙扎著下了床,親自為我接生。好在阿陶很乖,沒怎麼鬧騰,就歡歡喜喜的來到了這個世上。」
「阿陶才生下來的時候很小,真的很小,很嬌弱,很可愛,我和義兄義嫂一起看著她,流下眼淚,這樣的一個孩子,我們哪捨得讓她做陳王的遺腹女,和陳王餘黨一起浪跡江湖,一輩子打打殺殺呢?她是女孩,陳王餘黨不會奉她為主人,聽她的號令,頂多把她當位公主來尊敬罷了。可是,我的阿陶又何必做陳王的公主經歷許多磨難呢,她平平安安的長在喬家,我一樣能讓她做位富足快樂的公主!」
「阿陶生下來不久,義嫂纏綿病榻多時,終究還是沒熬過來,去了。義兄大為悲痛,決意不再續弦,我勸過他,他執意不肯,『若是娶了不好的,阿齊和阿柔白白受挫磨,何況還有阿陶。』也是,阿陶身世隱密,若是義兄續弦,這個秘密被發覺了,那可是抄家滅門禍事。我覺得很對不起義兄,他去安慰我,『妹妹,咱們能在亂世之中活下來已是不易,哥哥現在有兒有女的,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阿陶乖巧可愛,十六歲那年,我把她許給了十一郎。婚後阿陶先後生下兩個外孫子,小日子甜蜜美滿,我時常去看望她,哄哄大外孫,抱抱小外孫,其樂融融。可惜,天有不測風雲,十一郎和他的弟弟一起被困在了山寨!我去看望阿陶,阿陶神色憔悴的問我,『萱姨,十一郎會平平安安回來的吧,會吧?』望著她那雙企盼的、含著恐懼和哀愁的眼睛,我輕柔的笑了,我告訴她,『放心,十一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夠平安回來!』阿陶眸光喜悅,流光溢彩,我抱過她親了親,像平常一樣和她告別,去了山寨。」
玲瓏念到這裡,眼淚嘩嘩的流出來,再也讀不下去了。
周王拿過書卷替她看完,簡短告訴楚國公,「萱姨到了山寨之後,她的身份暴露了,我岳父兄弟二人卻安全了,被釋放下山。山寨分成兩撥人,一撥人是陳王長子陳章,執意尋寶,另一撥人是陳王的兒子陳颯,就是被萱姨救過性命的良妃的兒子,願意聽從萱姨的號令。最後,萱姨帶陳章一行人去尋寶,命令陳颯留下來,暗中照看他的異母妹妹。」
楚國公默默無語。
這位陳王王后也算是女中豪傑了,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不惜出生入死,奮不顧身。有了她這樣的母親,喬思陶身為陳王遺腹女,竟然安穩清靜的做了十六年的喬家小姐、二十多年的喻家媳婦,直到如今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周王又看了看,道:「這封遺書是萱姨進墓室之前寫下的,她本想把陳章一行人騙進墓室之後自己逃走,可是她放下墓門的時候被發現了,拉了回來,和陳章一起死在墓室之中。最下面的字跡是用手指蘸著血寫下的,已經很難辨認。」
周王小心翼翼攬住玲瓏的腰,「你哭得很厲害,我可以扶你一下么?」玲瓏眼淚越發洶湧,周王心中難過,柔聲道:「莫哭了,外祖母在天有靈,也不願你這麼難過的。」
痛哭過後,玲瓏解下自己的披風把萱姨的骸骨包裹起來,周王默默把自己的披風披到玲瓏身上,恭恭敬敬收起萱姨的骸骨,到外面升起火堆,火化了,收在罈子中。
秦王和常謙知道這些往事,也大為嘆息。
秦王溫聲安慰玲瓏,「弟妹,有了萱姨的遺書,陛下自會明查。你和伯母對自己的身世毫不知情,不知者無罪。」玲瓏捧著萱姨的骨灰罈子流淚,默默無語。
秦王和楚國公帶近衛進去裝運寶藏,周王也不管別的事,在她身邊陪著她。
玲瓏對著萱姨的骨灰發獃,周王坐在她身旁,手中握著萱姨的遺書。
如果說喻大爺的話只是口說無憑,這封遺書是真的可以證明玲瓏不知情、從不曾存心蒙蔽,太重要了。
周王情不自禁,打開遺書從頭翻看。
他想把這封遺書逐字逐句背下,見了皇帝,好為玲瓏辯解。
後面的字跡很不清楚,周王在陽光下仔細辨認,「墓室之中有機關,我破了許多,但是,來不及了……」
周王一躍而起,厲聲道:「快,把秦王殿下和國公爺叫出來,快!」
一旁的近衛莫名其妙,口中答應著,快步往墓中跑去。
周王嫌近衛跑的慢,匆匆交待玲瓏,「我進去看看,裡面有機關!」說完,箭一般的飛了出去!
已經晚了,秦王和楚國公一行人不知是誰觸動了墓中的機關,千萬支箭羽疾射而出!眾人提劍抵禦,有幾名近衛中箭,當場氣絕,常訥身上中了兩箭,楚國公和常謹不約而同擋在秦王面前,揮舞手中長劍撥開箭羽,但最終秦王也沒能完全倖免,胳膊被利箭擦傷!
「他媽的,箭上有毒!」常訥倒在地上,痛苦的咒罵。
楚國公伸手替他撥箭,沉聲道:「忍著疼!」常訥發出嚎叫,「這個真忍不了,太疼了!」
常謹手執寶劍,猶豫不決,「殿下,箭上有毒,要不……要不……」想說把秦王的胳膊砍斷保住他的性命,看看風神俊秀的秦王,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
周王衝進來,看著受傷的哥哥,心中大痛。他迅速取出身上的藥瓶,「這是解毒良藥,雖然可能不對症,也能暫時壓一壓。」分別喂秦王、常訥服下藥丸。
「有毒,有毒!」墓中傳出近衛的驚呼聲。
玲瓏大驚,捧著萱姨的骨灰,快步向前走去。
她眼前白光一閃,出現一個身披雪白裘衣的年輕男子,微笑看著她。
這年輕男子身材頎長,氣質雅淡,望去猶如謫仙一般。
「是你。」玲瓏又是哭,又是笑。
陳峻岩身穿破衣爛衫還美的不像話呢,更何況此時輕裘寶珥,那更如神仙下凡似的,氣度超然了。
陳峻岩微笑,「是我。小妹妹,你已經找到這裡,想必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吧?」
玲瓏連連點頭,「知道,知道!陳峻岩,你是我表哥!」
陳峻岩臉上浮起欣慰笑意,面如蓮花。
墓中驚呼聲連連,「快,救秦王殿下,救秦王殿下。」
玲瓏心中一緊,「陳峻岩,裡面有人受了傷,中了毒。」
陳峻岩笑了笑,「既是中了陳家的毒,那麼,還是由陳家來解吧。」
「你有解藥?」玲瓏又驚又喜。
陳峻岩笑而不語,身子晃了晃,飄然進了墓穴。
他身後還站著幾個人,玲瓏放眼望去,有幾個人沖著她微笑,不是蕭家兄妹,卻是哪個?
「你們怎麼來了?」玲瓏跑了過去。
蕭大源道:「忠叔回去報信,我們幾個便跟著少主出來救你,先到京城看了看,然後才追到這裡的。這裡戒備很嚴,我們一直進不來,這會兒我們是趁亂進來的。」
如果不是秦王受傷中毒,軍心大亂,陳峻岩這一行人也難到這裡。
玲瓏來不及和他們敘舊,跟著陳峻岩下去了。
墓穴中,近衛們雪亮的長刀一齊對準陳峻岩,陳峻岩面不改色,伸手撥開,徑直向里走,「陳家的毒,只有陳家能解!攔著我做什麼,難道你們不想救秦王?」
「放開他!」周王命令。
近衛放下長刀,陳峻岩暢通無阻,到了周王面前。
他看了看秦王和常訥的眼色,拿出一紅一白兩個瓶子,不慌不忙的說道:「白色內服,紅色外敷,不出兩日便可痊癒。」
卻不把瓶子拋給周王。
「你有什麼條件?」周王沉聲問道。
陳峻岩微笑,「談不上什麼條件,你也知道玲瓏是我表妹,我是專程來救她的。」見周王變了臉色,淡淡道:「我救你哥哥,你還玲瓏自由身,今後玲瓏是不是你妻子,由她自己決定。如果她要跟我走,你不得阻攔。」
周王略一思索,點頭道:「好!」
陳峻岩眼中閃過失望之色,把兩個瓶子拋給了周王。
周王喂秦王服過葯,外傷也包紮好了,把兩個瓶子遞給常謹,常謹也依樣喂常訥服下藥丸,包好傷口。
「我好像能活命了。」常訥嘟囔了一句。
服過葯就不一樣,他能感覺到。
秦王也感覺好多了。
臉上原來有黑氣,現在漸漸退了下去。
陳峻岩靜靜看著眼前這一切,「在你心目中,畢竟是兄弟情意更重要些。」寧願玲瓏跟我走,也選擇救秦王啊。
周王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字說道:「她若跟你走,我也跟著!不管你和她去了哪裡,天涯海角,我也會把她追回來!」
陳峻岩眼中閃過絲訝異之色,隨後,微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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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王對你還有情意的,雖然這情意表哥其實不滿意。」陳峻岩和玲瓏並肩站在山谷中,群山蒼莽,一片寂靜,「小妹妹,你要繼續跟著他,還是跟我走?」
玲瓏苦笑,「陳峻岩你也知道,我家人、族人都在京城,我有牽挂,如何能走?如果真是簡簡單單的說走就走,當年我爹和我叔叔也不用寧死不肯入伙了,對不對?」
陳峻岩凝視她許久,溫聲道:「我明白。」
他伸手指指不遠處的墓穴,「當年王后暴露身份,救下令尊,之後她和我伯父一行人出去尋寶,臨行前曾秘密囑咐過我父親,托他照顧親人。我父親自然無不從命。小妹妹,王後走了之後一直沒有回來,我父親猜測到她可能已經遇難,便憑著記憶畫出一幅藏寶圖-----王后臨行前,曾讓我父親看過----畫出來后,父親借著喻老太爺買古董的機會,當作添頭送給喻老太爺。我父親的意思是,這寶藏是王后的,他的性命是王后救的,絕不和王后的後人爭奪這座寶藏。」
「舅舅性情高潔。」玲瓏大為感動。
陳峻岩神色溫柔,「如果我爹、你娘能兄妹相認,那該多好,你會有舅舅疼愛,我就有姑姑了。」
玲瓏不好意思,「那個,陳峻岩,我娘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陳峻岩悵然,「是,我明白。小妹妹,我對王后真是佩服的很,能把小姑姑保護的這麼好。不瞞我說,我自出生之後不是在山寨謀生,就是混跡江湖,想過平常人的安樂日子,哪裡能夠。」
他看著玲瓏,微笑想道:「不跟我走也好。她是養在溫室里的花朵,經不起江湖上的風風雨雨。她應該和小姑姑一樣,過安穩富足的日子,如果周王待她好,那我真是沒有遺憾了……」
周王遠遠走了過來。
陳峻岩撇下玲瓏,自旁邊的古樹上折了段枯樹枝,向周王面門疾刺!周王向後退了兩步,也折了樹枝,和陳峻岩打在一起。
「樹枝打不出人命吧?」玲瓏對功夫完全是外行,只能看個熱鬧,眼見得兩條人影迅疾無倫的飄過來閃過去,看的發暈。
陳峻岩一聲長笑,樹枝指向周王的脖頸!
周王和他招勢一樣,也攻向他的要害!
兩人迎風屹立,目光俱是凌厲。
玲瓏顛兒顛兒的跑過來,「比功夫呢?誰贏了?」
周王和陳峻岩對視良久,緩緩收回攻勢,「表哥功夫比我好。小鈴鐺,是表哥贏了。」
陳峻岩笑,「我和你算是旗鼓相當罷了,若說贏你,我並沒有把握。」把手中樹枝扔到了地上。
他笑看周王,「你若對我表妹不好,我會把她劫走,和她一起大漠。」
周王神色淡淡的,「我為什麼要待她不好?她是我妻子,是我父皇詔告天下冊封的周王妃,是我母后寵愛的兒媳婦,更是我愛了多年的小鈴鐺。」
陳峻岩大笑,「好,好!你要記得你今日所說過的話!」
陳峻岩轉過頭看玲瓏,玲瓏心裡酸酸的,擠出一幅笑臉。
周王走到玲瓏身邊,口吻非常客氣,「表哥遠道而來,請多逗留幾日,容我儘儘地主之誼。」
陳峻岩半晌無語,「當年你祖父和我祖父爭奪天下的時候,大概沒想到今天你會叫我表哥吧?」
他仰天長嘯,清亮的嘯聲在山谷中回蕩,綿遠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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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峻岩一行人離開的時候,常訥急急忙忙的追了出來,「哎,哎,別急著走!你治秦王是有條件的,治我沒提條件!我欠你條命呢,你別就這麼走了啊。」陳峻岩看也不看他一眼,隨口說道:「我祖母一家人都是為倭寇所殺,可惜我宥於身份,不能到東南沿海痛擊倭寇。你若真有心要報答我,多殺幾名倭寇便是。」
「行,就這麼說定了!」常訥拍胸脯。
陳峻岩一行人飄然遠去。
常訥卻是當了真,回京之後真的到福建打擊海盜和倭寇,立功無數。開國公夫婦一直憂心他娶妻的事,他煩不勝煩,索性把他的妾侍扶正了,開國公夫婦差點沒被他氣死。開國公夫婦是子嗣艱難,常訥更是,一直到三十歲也沒生下兒子。
三十歲那年,常訥在率兵追擊海盜的時候,陣亡。
開國公夫婦過世之後,無子爵除。過了兩年,皇帝命楚國公的次子常謹襲開國公爵位,楚國公一再推辭,「臣長子將來繼承楚國公府,次子再襲開國公,太過貪婪。」皇帝不許,「開國公府是岳父的,你是岳父嫡長子,這個爵位本來就應該是你的。」楚國公推讓不過,只得答應了。之後,楚國公和陸夫人約束子孫更加嚴厲,楚國公府和開國公府,成為本朝最顯赫最負盛名的勛戚府邸。
這是后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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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周王一行人回到京城的時候,已經是暮春時節。
把萱姨的遺書呈給皇帝看過,皇帝驚嘆不已,「陳王的王后,大有胸襟啊。」
皇后也大為嘆息。
從陳王陵墓中起出來的是一筆巨大財富,皇帝道:「兒媳婦,朕還真是很缺錢,北伐、航海,都是要錢的,國庫不敷使用,朕向你借用這筆財富的兩成,如何?其餘的,你和你兩個哥哥看著辦吧。」
玲瓏誠懇道:「我兩個哥哥和我娘親一樣,直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萱姨其實就是我們的外祖母,陛下,雖然我很想讓我娘親和我哥哥明白萱姨的良苦用心,但我更想讓他們一輩子蒙在鼓裡,一輩子以為自己是喻家的孫子、喬家的外孫,我想,這才是萱姨的願望吧!陛下,這筆寶藏是陳王所積累的,來源無非是老百姓,我想,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才是最為合理的。我替萱姨捐出這所有的寶藏,除用做必要的軍費之外,希望能在鄉村建立小學,讓男童、女童均能進入小學,不管家境如何,認識簡單的字、會算帳、知禮守法……」
「咱們的兒媳婦也是大有胸襟。」皇帝樂了樂,小聲和皇后說道。
皇后微笑,「咱們小三子眼光很好,對不對啊陛下?」
「好,好,太好了!」皇帝非常同意。
皇帝道:「建小學可以,這些小學,可命名為陳名小學。兒媳婦,朕會下旨赦免所有陳王餘黨,前事不問。」
這也就是說,只要不犯新的罪行,所有和陳王有關的人,都被赦免了。
玲瓏向皇帝道謝,「陛下赦免陳王餘黨,我太感激了。不過,小學還是不要以陳氏為名,以喬氏命名,可否?喬家,是養育了萱姨的人家,也是養育了我母親的人家,我外祖父還……」想起喬老太爺的去世,黯然神傷。
皇帝也很唏噓,道:「准!」
以喬氏命名,很好。
所有的一切都這麼順利,美好,可是當玲瓏接出下面一段話時,周王臉白了。
玲瓏說道:「萱姨為了保全我家,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從前我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知道了,怎能不儘儘孝心呢?萱姨祖籍并州,我要和父母一起送她的骨灰返鄉安葬,之後,便在并州陪伴她。如此一來,我便不能在陛下、皇後面前朝夕侍奉,自然不配做周王妃,請陛下為周王殿下另行選妃,我甘願離開。」
不光周王臉白,皇帝也很暈。
什麼誤會都解開了,兒媳婦要扶靈返鄉,以後不再回來?
周王跪在皇帝面前央求,「陛下,請您將我廢為庶人!我要跟她一起回并州,陪伴萱姨的亡靈!」
皇帝扶住了額頭。
皇后推推他,小聲道:「陛下,答應吧。」
有皇后的話,雖然皇帝萬分不情願,還是勉為其難的點了頭。
喻大爺、喬氏夫婦,喻敞、何氏夫婦,喻敄,還有玲瓏、周王,不對,現在不能叫他周王,就叫他王小三吧,離開京城,帶萱姨的骨灰返回并州,安葬了,於鄉間隱居。
玲瓏在路上就覺得奇怪,到了并州之後更奇怪,原來喻敞和何之華一直是分居的,並不在一處居住。
玲瓏偷偷問喻大爺,喻大爺溫和道:「爹是想著,如果有一天喻家被牽連入獄,到時給了你大嫂休書,她還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再要嫁人也容易。爹並沒有告訴你大哥其中的內情,只是命他暫時不要和你大嫂圓房,你大哥也沒問原因。」
「大哥多聽話呀,可是我……」玲瓏臉上*辣的。
喻大爺安慰她,「乖女兒,這是不一樣的。如果爹不許你大哥娶你大嫂,什麼原因也不告訴他,他也會很煩惱的,對不對?」又道:「如今陛下已經赦免陳王餘黨,大家都可以放心了,不過要為萱姨守孝,你大哥和大嫂便再過九個月圓房吧。」
外孫子為外祖母守孝,是九個月。
喻大爺心疼女兒,一再用好話寬慰她,「女兒,從前咱家雖然暫時沒事,爹一直是懸著心的,現在過了明路,再也不用擔心什麼了,爹心情大好,飯量都增加了些。」
玲瓏不好意思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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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覺得吧,周王不再是周王,成了王小三的時候,還是很可愛的。
王小三用盡心思追求小鈴鐺,小鈴鐺不由自主就動了心。
兩邊的家長也為王小三操著心。皇帝不放心,從京城寄來信,特地提醒,「小三子,為外祖母守孝九個月就夠了,不是三年。」皇后也有信來,忍笑告訴小兒子,「你爹想到你三年之後回不來,或是回來了還是只有你和小玲瓏,沒有給他添孫子孫女,就愁的唉聲嘆氣的。」
喬氏一開始為萱姨的去世而傷懷,後來便關心起周王,「你怎地觸怒陛下,被廢為庶人?只是因為玲瓏想陪我們回鄉,你也要一起,就這樣了啊?好可憐。」在玲瓏面前一直替周王說好話。
玲瓏也沒辦法告訴她,「娘,您別理這混蛋,他拿咱們當誘餌來著。」-----以喬氏的性子,是不能讓她知道實情的,只能跟她吱吱唔唔,含混其辭。
喻大爺是真的惱周王,可是他冷靜下來替玲瓏想想,她這做過周王妃的人可能不可能再嫁他人?實在是不大可能啊,唉,既然這樣,不如對周王這臭小子好一點吧,橫豎這小子現在懂事多了。
周王對著他下跪賠罪的時候,喻大爺拉起周王,神色複雜,「等你做了父親便知道了,做父母的沒有奢求,不過是想自己的孩子好。」周王慚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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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之後,周王、玲瓏返回京城的時候,兩人中間坐了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兒,看樣子有一歲多了。
「阿迅今天好乖。」玲瓏看著自己的小棉襖,笑咪咪誇獎。
周王和玲瓏之間是有隔閡的,王小三和小鈴鐺卻是天然的要好,到并州大約一年的時候兩人重歸於好,異常完滿,這不,現在女兒都有了。
因為小女孩兒手快腳快,動作異常迅速,兩人便為她取了小名,阿迅。
玲瓏才誇獎過,阿迅便「啊啊」起來,伸出小手拽著周王腰帶上的玉佩,用力往下扯。別看她人小,力氣卻大,那枚玉佩還真是被她扯下來了!
「呵呵。」阿迅把玉佩拿在胖嘟嘟的小手裡,得意的笑。
「看看我閨女這身手。」周王眉花眼笑,把小阿迅抱在懷裡親了親。
阿迅麻利的把玉佩扔了,扳著周王的臉認真研究起來。
「怎麼了這是?沒見過不成?」玲瓏奇怪。
車廂一壁明亮如鏡,阿迅好奇的往鏡子里看看,好像在看鏡子里的自己;看看自己,再看看她爹,她拍起小手掌,咯咯笑起來。
「閨女高興什麼呢?」周王請教玲瓏。
玲瓏白了他一眼,「你當爹和我當娘的時間是一樣的,你怎地這般笨拙,連閨女的意思也猜不出來?」
周王笑,「那可不一樣,閨女在你肚子里多呆了十個月呢,自然是和你更熟。」
「噗。」玲瓏不由的笑了。
她告訴周王,「她呀,就是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再看看你,小心眼兒里覺著奇怪,咦,這個人怎麼和我長的這麼像?」
小阿迅生的很漂亮,那張臉么,和王小三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周王也往鏡子里瞅了瞅,樂了,「就是,小阿迅,你為什麼和爹長的這麼像?」親親阿迅的小臉蛋,笑問:「你都沒和爹商量商量,便跟爹長的一模一樣了,這樣真的好么?」
小阿迅也不知是聽懂了,還是被她爹蹭到痒痒了,咯咯直笑。
小女孩兒的笑靨,當真是如花朵般明凈可愛。
馬蹄輕快,不知不覺間,京城在望。
城門口停著兩列精兵,鎧甲鮮明。
最前面的兩人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威儀棣棣。
「大哥二哥親自接咱們來了。」周王掀開車簾看了,笑著告訴玲瓏。
「這怎麼敢當。」玲瓏笑盈盈。
周王抱著小阿迅跳下車,笑著叫道:「大哥,二哥!」又道:「小阿迅的娘親方才還在謙虛呢,說大哥二哥親自來接,我們怎當得起?」
秦王哼了一聲,「我們哪是來接你的?是押你回宮的!父皇唯恐你回來了不進宮,先到喻家討好你岳父岳母,知道么?」太子別的不理會,盯著小阿迅看了會兒,伸出了胳膊,「乖侄女,來,大伯抱抱。」
太子已經有三個兒子了,還沒閨女,看見小阿迅實在眼熱。
秦王也意識過來了,趕忙來搶,「小阿迅,快來,我是二伯!」
秦王妃身子嬌弱,自打生了長子之後一直沒動靜,他這隻有一個兒子的人看到哪個侄子侄女都是心頭寶。
小阿迅眼睛黑漆漆的,看看太子,看看秦王,目光中滿是好奇。
太子把秦王推一邊,殷切道:「乖寶貝快來,我是大伯。」秦王立即回來了,「小寶貝,大伯太威嚴了對不對,還是二伯平易近人啊。」
小阿迅吃吃笑,小腦袋埋到了周王懷裡。
「大伯二伯都不要,只要親爹。」周王得意洋洋。
太子和秦王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喻大爺等人也下車和太子、秦王相見,太子笑道:「路途勞頓,諸位請先回府歇息,改日孤為諸位洗塵。」喻大爺、喻敞、喻敄都道謝,「不敢當,不敢當。」
喻大爺一行人回喻家,玲瓏和周王則帶著小阿迅進了宮。
皇帝、皇后正翹首盼望呢。
見了周王和玲瓏還沒什麼,看到小阿迅,皇帝、皇后心都融化了。
皇帝什麼也顧不上,便把小阿迅抱在了懷裡。
「孩子會認生的。」皇后笑道。
皇帝貪婪的盯著小阿迅,「不認生,和親祖父認什麼生。」
小阿迅端詳著眼前這張臉,好像很有興趣似的。
「乖寶貝,這麼親祖父啊。」皇帝飄飄然。
小孫女一點也不認生,和祖父這般親呢!
小阿迅伸出胖呼呼的小手掌,扳過他的臉仔細研究。
「孩子這是怎麼了?」皇后不由的納悶。
周王忍笑,把車裡的事說了。
皇后樂了樂,命人拿了面鏡子放在小阿迅面前,小阿迅瞅瞅鏡子里的自己,再瞅瞅皇帝,快活的咯咯笑。
「小阿迅高興什麼呀?是不是因為他長得像你,所以才這麼高興?」皇后笑吟吟的逗弄小孫女。
「明明是小阿迅長的像朕!」皇帝裝出生氣的樣子。
周王不樂意了,「明明是小阿迅長的像我!」
皇帝嫌棄的看了他一眼,沖他招手,「小三子,過來。」
周王意意思思的不敢往前去,小聲嘟囔道:「也不知您讓我過去做什麼?當著我閨女的面,真怕丟人啊。」
大家都笑,連皇帝也被他逗笑了。
「看在小阿迅的面上,今兒個不打你。」皇帝樂呵呵的說道。
皇帝哄著孩子,板起臉訓斥,「都是有孩子的人了,以後凡事都想想小阿迅!看看這麼招人疼愛的孩子,你們這做爹娘的還好意思吵吵鬧鬧不成?」
周王和玲瓏被罵的沒話說。
皇后款款走過來,一手拉起周王,一手拉起玲瓏,微笑道:「小三子,小玲瓏,能做夫妻是上輩子修來的緣份,要互敬互愛,互相關懷,知道么?不管遇到什麼事,兩個人有商有量的,你為我著想,我替你打算,才是長久之道。」
「謝母后教誨。」周王和玲瓏唯唯稱是。
小阿迅在皇帝懷裡撒歡,皇帝臉色很快陰轉晴,眉花眼笑。
握著皇后溫暖的手,周王和玲瓏相互看了一眼,眼中都是柔情萬千。
(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