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賈璉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的晌午。
六兒看著眼眸清明的賈璉,連忙湊了過去,伸手扶起賈璉,「呵呵,二爺,您終於醒了。」
賈璉睜開眼睛掃了眼屋內,才發現這屋內的擺著翠屏妝台,藕色床幔,一應物件皆是女兒家的,剛要問六兒,便見到門口走進來一個藏青色碎花錦袍的老太太。老太太身後跟著幾個摸樣清秀的小丫鬟,俱是傳真翠色的短衣和襦裙。那老太太自然是自己的外祖母。
徐老太太慢悠悠的走了進來,見賈璉已經坐了起來,忙三步並作兩步的走了過去,伸手扶著賈璉的肩膀,慈愛道:「我的兒啊,你這才好,該好生歇息的。」
賈璉彎著眼眸輕輕一笑,「外祖母,孫兒已經無礙了。」
「哪裡無礙,被人下那般重的手,那肩膀上都紫了呢。」老太太眼眸酸酸的伸手要去撫摸那傷處,又不敢下手。
賈璉聞言,黑眸中一抹異色瞬間即逝,只是伸手捂住徐老太太的手,安撫道:「孫兒身子可好著呢,昨日里只是不小心撞到了,外祖母莫要為孫兒擔憂了。」
徐老太太哪裡肯依,對著身後的丫鬟道:「趕緊把湯藥端過來,冷了可就失了藥性了。」
丫鬟忙端了過去,老太太接過青花瓷的藥丸,用手指碰了碰碗壁,試了試溫度后便拿著湯匙給賈璉喂葯。
賈璉自是不會辜負老人家一片盛情,含笑吞下湯藥。
其他丫鬟們自是將洗漱的熱水和衣物等一一擺弄好,只等著這孫少爺吩咐。
剛剛中了狀元的榮國府璉二爺一夜未歸,賈母自是又有了意見。
如今這大房的是越發的出息了,自榮寧二公以戰功起家后,兩府皆提從先祖遺願,府上後背門皆是棄武從文。從先公輩起,便開始習學文墨,至賈赦和賈政這二子,已然初見成效。特別是小兒賈政,自小便好學聰穎,也得了上皇的恩典謀了個文職。賈母本以為這便是最好了,沒想到這大房向來不著調的孫子,竟然高中狀元,還是以這般的年歲,如何能不讓人驚喜。雖是不喜他,不過能為府上長臉,自是也不能太冷落了。這高中的旨意才道府上,便吩咐了大媳婦邢氏給府上的丫鬟們放了賞銀,又全族出動,掃了祠堂,就等著這孫子回府祭告列祖列宗了,只不過等到晚間,也不見人影,直至那徐府的下人過來報信,說是今兒個孫子歇在那邊了。聽了這話,如何不氣惱,一個瑪瑙鐲子便摔在地上,成為粉碎。
賈母氣的一晚未睡,到了第二日晌午,婆子過來稟報說璉二爺回府了,賈母這才冷哼一聲,「任他中了狀元,也還要孝敬他祖母!讓他即可過來見我。」
婆子得了令,撒著腳丫子掀起帘子跑了出去。
此時梨香院中,王夫人一身褐色的鏤絲常服,帶著頭帶,跪在西屋的庵堂中念著經文。
賈政走了進來,見王夫人正閉著眼睛念經,輕輕哼了一聲,甩了甩袖子,坐到一旁的四角椅子上,「如今大房那邊既是出了這天大的喜事,你也不能這般冷著臉,該走動的,還是要走動。」
「阿彌陀佛。」王夫人輕輕念叨。這才放下佛珠,在老媽子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王夫人揮了揮手,老媽子便弓著腰退了出去。
「老爺放心,該備的禮,都備好了,左右不會給咱們二房丟臉。
賈政嘆了口氣,撫了撫鬍子。「聽聞皇上對璉兒十分賞識,日後只怕前途無量。如今元春在宮中,日後少不得這個兄弟幫襯。」
王夫人雖是不甚贊同賈政的話,不過也不會明著唱反調,只是道:「老爺說的是,不過元春的事情,只怕日後依仗哥哥的地方更多了。前日子鳳姐兒來府上,璉兒避而不見,這事情若是讓兄長知道了,定然是不喜的。璉兒和鳳姐兒的婚事,可是我求了多少次才求到的,如今他這般的輕慢,只怕日後兄長對元春也該遷怒了。」
賈政臉色微變,「這,內兄應該不會為了這點小事便忘了兩家的情分吧?」
王夫人搖了搖頭,「這鳳姐兒是大哥的獨苗,當初托給二哥的,如今受了委屈,二哥哪裡能不管的。」
賈政細細想了會,方道:「這如何是好,不如我親自修書一封,給內兄講明原委?」
王夫人伸手扶著賈政的手,勸道:「老爺糊塗了,這如何講都是咱們府上的不對。不如我親自去了,一來說明我們的重視,二來也是以兄妹之情相勸,這般一來,二哥興許便不會追究了。」
「這般說來,也可行。那邊麻煩夫人了。」在內宅之事上,賈政向來不喜多言,如今有王夫人出面調停,自是省心不少,心裡對王夫人更加重視起來。
這邊賈璉剛剛回府,卻被榮壽堂的老媽子攔住了去路。
老媽子打了個千,國字型的臉上布滿了難色,「璉二爺,老太太那邊聽說您回來了,急著見您呢。」
若是在平日里,賈璉尚且還願意去周旋一二,只不過才引發舊疾,自然沒了這般心情,只道昨日瓊林宴上飲酒,恐這一身酒氣擾了老太太的清凈。
「這……」老媽子為難的搓了搓手,待要說話,又見賈璉面色清冷起來,立馬咽了口唾沫,哈著腰道:「老奴這就去回話。」
賈璉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後勁,心裡突了一下。昨日發病後到底發生了何事?按照外祖所言,自己當時是暈倒在地的,卻不見其他人影,這到底是何人所為?
六兒見自家主子難得的愣神,壯著膽子輕輕喚道:「二爺、二爺……」這種捏著嗓子的感覺讓自己都覺得不適應了,果然是跟著自家主子,連自己都沾染了幾分習氣。
賈璉緩過神來,輕輕搖了搖頭,徑直往榮禧堂走去。六兒自是一步不差的跟在後面。
榮禧堂
東屋裡,賈赦正樂顛顛的摸著一撇鬍子,吩咐著幾個奴才們在榮禧堂里裡外外的來回打點。
邢夫人亦是一臉笑意,兩眉彎彎,「老爺,這些新添的物件,也不知道璉兒喜歡不喜歡。」
「自是喜歡的,我是他老子,還能不懂他?」
此次賈赦倒是下了血本,將自己收藏的青硯台和紫貂狼毫筆都給奉獻出來,就是為了博得自家那個出息的兒子一笑。
邢夫人知曉,之家老爺雖然掌家,但是平日里便是為著這些古玩,也不願意掏出一個子的,這次璉兒還沒有回府,便這般費盡心思的打點,看來果真是父子情深了。
柳大和柳大家的帶著幾個小子和丫鬟把賈璉的卧室和書房一番整理,品格果然高了起來。得了賈赦和邢夫人的眼,又拿了賞錢,自然都樂呵呵的去打酒吃了。
賈璉剛剛進屋子,便感覺到屋中的變化。心裡自然也清楚這番變化是為了何事。對著身後的六兒道:「你先出去。」
六兒微微愣神,又忙出了屋子,帶上房門。
賈璉黑眸掃了眼屋內,俊美慢慢簇了起來。心裡對賈赦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雖然自己這次中了狀元,可是初出仕途,日後只怕更加艱難,可是賈赦如此年紀,卻絲毫看不出這其中的暗潮洶湧,在這個檔口,也知會弄這些婦人的心思,這日後能給自己的助力只怕少之又少。
「叩叩叩。」三聲門響后,便是賈赦的聲音,「璉兒,你在不在裡面啊?」
賈璉收回了心神,撩起袍子站了起來,移步打開房門,正見到賈赦笑嘻嘻的站在外面,身後的柳大抱著一摞書畫,看著很是吃力。
賈赦見到賈璉,立馬笑嘻嘻走進了房間,邊激動的笑道:「璉兒啊,這次你可給為父長臉了,這可是狀元啊,本朝以來,可沒有出幾個狀元,更何況是你這般年歲的,如今那二房的見著我都比平日里低了三分。」
賈璉轉身走到桌邊,自顧自的倒了杯熱茶,輕輕抿了一口,緩解了疲乏,靜靜的聽賈赦嘴不停的說著心裡各種揚眉吐氣。
待賈赦說到老太太都派人送了東西時,才發現賈璉正慢慢喝著茶,一丁點注意都沒有給自己,滿腔的熱情頓時垮了下來。
「璉兒,你如何看著不開心?」
賈璉放下茶盞,清冷的眼睛掃了一眼賈赦,又對一旁的柳大擺了擺手。
待柳大家的出了門,方才緩緩道:「老爺可曾記得之前我說過的與虎謀皮?」
「與虎謀皮?」賈赦一臉疑惑,似乎很是熟悉,抓著腦袋想了想,方才記起這是之前分家時,自家兒子提到過的王子騰那邊的問題,「璉兒你說的是王子騰?」
賈璉修長的手指輕輕扣著桌面,「噔噔瞪」的聲音,讓賈赦覺得心裡瘮的的慌。賈赦此時是不想再惹事的,如今能有這個安穩日子過著,兒子也爭氣,二房的也要仰著頭看自己,這是自己之前做夢都夢不到的事情,如今都已經成為現實擺在自己面前,自然是好好享受了。至於那王子騰,自己讓著幾分,他也不能下了面子吧……
「璉,璉兒啊,為父覺得,如今你都成狀元了,他應該不敢如何吧。」賈赦有些心虛的說道。
「噔——」聲音重而長。
修長的手指停住了動作。賈璉輕抿薄唇,冷笑道:「老爺怕了?」
賈赦被言中了心思,頗有些不自然,歪過頭去,看著窗外,道:「為父職位不比他低,怕他作甚?」
「此言差矣。」賈璉收住嘴角的笑,黑眸中暗光幽冥,冷聲道:「王子騰手握重權,乃是聖人心腹,反觀老爺,雖襲爵一等將軍,如今朝堂之上,卻有哪個知道老爺的名號?如今老祖宗又偏愛二叔,若是當真有一星半點的漏子讓人撿了去,日後少不得又是替罪羔羊!如今老爺乃是府上的當家人,一般的罪責可動不得您,若果真動起手來,只怕叛逆之罪是少不得的。是流放邊疆,還是人頭落地,老爺自是可選擇其中之一。」
一番話下來,賈赦聽得已是冷汗連連。手掌下意識的絞著袍角。
賈璉見賈赦不是全無感覺,方才淡淡的拋下最後一句話,「須知生於憂患,死於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