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刻骨恨
天劫之後,南華雖然性命保住了,可卻損了五百年的修為,這場傷印在幾個人的心裡,雖然無人再提,卻是她永遠的痛。
她想,她是死心了。
紫淮是善解人意的紫淮,她從不問她那個男人是誰,卻總對鳳歌耳提面命。
「小畫眉,以後若有人敢欺負我家華兒,你定要給我把那混蛋打得屁滾尿流!」
鳳歌連連點頭,可心裡卻嘀咕:「憑著南華的修為,若有能欺負她的人,自己還有出手的機會么?」
可轉而又想,唯有變得強大了,才能保護自己所愛的女人。
南華的傷痊癒已經是一年後了,期間羅傾回來過一次,看著南華如此,紫淮說是天劫提前來了,他也並不在意。
他找了南籙四年都未果,雖然每年春季都要回來,那眉目間滿滿的風霜與落寞卻無法掩蓋,這被情所困的男人啊,你現在可看見了你的真心?
有時南華會羨慕南籙,最起碼,羅傾是有心的啊,那顆心愿意為他飄零四海,苦苦追尋。
南籙可以任性,而她只有修仙這一條路。
於是,傷好后她繼續她的課業,把心放得很深,深到去忘掉那個男人的存在,她還是原來的南華,有時可以暴跳如雷,有時又溫潤似水,與紫淮打打鬧鬧,與山中小妖來來往往,這樣的日子也不是不好。
但有時她總覺得有一道無形的目光正在注視自己,可一回頭,什麼都沒有,於是苦笑,一切不過是她的幻覺罷了。
後來,羅傾將南籙找了回來,她看見他們相愛,看她的弟弟總會默默紅著臉,看紫淮總是不懷好意地調侃他們,她覺得真幸福啊,她一直守護的親人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
這樣已經夠了,反正她是要成仙的,要那愛情做什麼?
可誰知道後來會發生那樣的事呢,羅傾那混蛋都活了好幾千年了,竟然找了一個黑箬回來又將他們託付給紫淮,兩腿一瞪就去見了閻王,這樣的突變真讓他們措手不及,南籙傷心欲絕,於是墮入那塵世的輪迴中受苦,等那混蛋一世又一世的輪迴,偏偏結局還是一世比一世凄慘,真是作孽!
紫淮對她道:「那是他們的情緣糾葛,我們管不了。」
於是她見證南籙一次又一次的傷痛,始終沒有插手,原來,所有的愛情都沒有完美的落幕,那要這愛情做什麼,不如修仙吧,無情無欲,無愛無恨,何必去受那塵世的苦楚呢?
她以為她已經把心藏得很深了,所以在石印山見到崇恩時竟不覺得悲痛,也無恨意,只是心口的位置刺刺地痛了一下。
她很平靜:「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崇恩喚她:「小白。」
她說:「我叫南華,不是小白。」
「南華……」
她卻忽然笑道:「崇恩,我們的孩子死了,就在我苦苦哀求你見我一面的時候,你可知道?」
「……」
她說得很平靜,沒有一絲絲的怨恨,只是單純地想知道而已,但這個男人卻沉默了,那麼,就是知道了。
於是她又冷冷笑了一聲,再不願見這個男人。
「南華,對不起。」
她沒有聽到般繼續前進。
「南華!」
這一聲近在咫尺,然後她被一股大力擁入懷中,唇舌被炙熱的氣息所吞噬,她奮力掙脫他的懷抱,揚手就是一巴掌,他愣了愣,繼而強勢地吻下來,南華又給他一巴掌,可他的吻不離不棄,直到筋疲力盡,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回應他,那顆心還會為他跳動。
她一次次以為把心藏得很深,原來只是沒入一層淺淺的水裡,就以為可以自欺欺人。
卻是經不起這人投入湖心一顆小石子的撩撥,漣漪蕩漾,她的心就露出來了。
多麼可悲啊,她就這樣原諒了崇恩,三天兩頭地去找他,歡悅得還像當年的少女,卻始終未能看清他的真心。
真心重要麼?她問自己,卻是覺得時而重要,時而不重要。反正,她是要成仙的狐狸。
她不知紫淮是如何遇見的崇恩,她只是不小心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得知了一個秘密。
紫淮道:「你傷她如此之深,為何還來擾她?」
崇恩道:「我本就在那裡,她若不心動,自不必傷,是她自己傷了自己。」
「你可真是卑鄙!」
「我只是我,只因沒有動心就傷了別人,怎可算是卑鄙?」
「當初若不是你在天帝面前進言,白夜和從雲又怎會落到如此下場?你害了她父母,讓一對年幼姐弟流離失所受人欺凌,如今又三番五次來擾亂華兒的心,你怎還不覺得自己卑鄙,還有臉出現在她面前!這就是你們天界所說的正義道德么?簡直是狗屁!以後不準再找華兒,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就憑你,如何能對我不客氣?」
「別忘了我……華兒!」
紫淮驚訝地住了嘴,崇恩緩緩轉身,南華就站在他後面,那神情,顯然是什麼都聽見了,而他卻毫無愧疚之色,依然是面容溫和,如星如月般的崇恩。
「南華,你都聽到了?」
南華死死盯著他,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是你?真的是你害了我父母?」
「是。」他回答得乾淨利落。
「你既知道我身份卻還故意靠近我是為了什麼?是贖罪?還是嘲弄?」
她大叫道:「崇恩,你有沒有心?究竟有沒有心?!」
他不回答,溫和的面容不見一絲波瀾。
他有心嗎?他沒有心!
南華把劍刺去,他輕輕鬆鬆就捏住了劍刃,還道貌岸然地教訓:「劍不是這樣出的,南華,你的心性還未平靜。」
去他娘的平靜!
南華暴起,掙脫他指尖,一次又一次殺過去,可直到精疲力盡,她連那人的衣角都未碰到,最後竟連劍法都凌亂不堪,她第一次感覺到恨,竟是對這個自己愛過的男人。
紫淮阻止她:「華兒,我們走。」
「我不走!我要殺了他!」她紅了眼,失去了理智,這男人為何要如此傷害她!
紫淮道:「你殺不了他,只會被他所殺,別忘了你需要做的事。」
「難道就要放任他逍遙自在嗎?可我的父母卻在天界受苦!」
「等你能殺我的時候,自然就會殺了我,現在你走罷。」那男人這樣說著,輕輕鬆鬆,一點都不把她放在眼裡。
她覺得痛,痛到了骨頭裡,連走時的最後一眼都含著徹骨的恨。
紫淮對她道:「等你的父母逃離天界,你要怎樣任性都可以,而現在,你必須成仙。」
她木然地點頭。
「過幾日我要出一趟遠門,黑箬會照顧你,若十天後我不能回來,你們就趕緊離開這裡,找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
她這才從悲痛中回過神來:「紫姨,你要去哪裡?」
紫淮帶著點小小的興奮:「去一個從未去過的地方,你放心,我會回來的,到時候黑箬能找到我。」
「紫姨……」
紫淮摸了摸她的頭:「你不必擔心,我有自己的打算,你的最後一次天劫馬上就要到了,等你成了真正的狐仙,我們的計劃就完成了大半,雖然我不該在此時離去,但卻不得不走,所以,你一定要成功。」
「好,我一定會成仙!」
於是紫淮走了,南華覺得自己的心空了大片,她惴惴不安地等她回來,在那十天里,遇到了過一次崇恩,他叫她南華,她已經不再回應,遠遠地錯開了路。
十日後,紫淮回來了,帶著興奮與神秘,南華問她去了哪裡,她卻嘻嘻笑著,始終不肯說,直到石印山被天兵包圍,才知道她竟是擅入了天界。
那天兵天將來得極快,他們已經無路可去,黑箬帶著南華躲在暗處,留著紫淮應對大局。天兵們都不是紫淮的對手,就連密密麻麻的弓箭也對她無可奈何,她沒心沒肺的,笑得猖狂:「原來天兵天將也就是這般本事,還不如我一個小妖!」
「那我來會會你如何?」
這聲音,再熟悉不過了,南華渾身一顫,眼睛簡直要噴出火來。
那人一出手,紫淮不過是他手中一個任由玩弄的小妖罷了,十招不過,她已經被折了左臂,繼而是三根肋骨,一雙小腿,直到她再沒有力氣對抗,他才優雅地撫平自己衣袖,命令天兵將她帶走。
「卑鄙小人!」紫淮在被拖走前往他臉上吐了口血水,立馬被一個天兵扇了一巴掌,她卻還在哈哈笑著。
「崇恩,你早晚會遭報應的!你會遭報應的!」
南華親眼目睹這一切,她的親人再次被這個道貌岸然的男人所害,她無數次就要衝出去拚命,卻被黑箬死命壓制,他捂著她的嘴,手掌卻被淚水浸透,直到天兵走了許久他才放手,南華卻是咬著牙始終不肯哭出來。
空曠的山中,崇恩一襲青裳獨立,他站了許久,緩慢地看向南華,對上那雙通紅的眼。
她提著劍恨不能砍碎這個男人,卻一直被黑箬壓制著,只能大叫:「崇恩,我恨你!我恨你!早晚有一天我要將你碎屍萬段!」
崇恩道:「那就成了仙再恨我。」
她不知為何,心中忽然湧起一種刻骨的惡寒,這男人叮囑了她幾千年的成仙成仙,如今聽來卻是這般令人噁心,這就是仙人,天界的神仙,竟是如此骯髒卑鄙!她為何要去成仙?為何要與這樣骯髒的東西為伍?
她哈哈笑道:「成仙?我不會成仙!我要成魔,成為這世上最強大的魔,將你們天界夷為平地!讓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仙人為自己的齷蹉骯髒付出代價!」
崇恩不再說話,目光落在了黑箬身上,繼而轉身消失在桃花飄零中,那走路的姿態依然隨性而優雅,身形修長,脊背挺得筆直,青衣隨風飄搖,片片桃花瓣飛舞在他身側,仙姿飄渺出塵,佳人美景,美如畫卷。
可他身後的南華撕心裂肺地痛罵著他,恨著他。
那麼,最好恨到骨子裡。
兩日後迎來了南華的最後一次天劫,雷鳴電閃中生生受著折磨,這樣的折磨如今卻不怎麼覺得痛,一切,都已經習慣了。
天劫挨過後,她的身側升起七彩祥雲,祥瑞之光包裹了整個石印山,仙氣盈滿大地,枯萎的草木重新生長,百花盛開,白鳥齊鳴,然後有使者踏著七彩祥雲從天而降,整齊地站在她面前,說著恭喜的話語。
「恭喜狐仙羽化成仙。」
南華卻笑著,嘴角一抹未乾的血跡,神情嘲諷:「我不成仙,這一生我都不會做那骯髒的神仙。」
使者一驚,這樣的事還是頭一回遇到。
「姑娘可要想好了,你既放棄登錄仙籍的機會,往後便用不可再入仙籍。」
「你們回去告訴天帝,我不屑於做那神仙。」
「既然如此,我們告辭。」
她看著仙使漸漸遠去,眼中的嘲諷漸漸轉為悲涼,她為了今日付出了那麼多心血,可是再不願往前走,她寧願成魔!
黑箬道:「你瘋了!」
她很平靜:「我沒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