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 第一百七十七章 林黛玉出閣成大禮
?他說得入情入理,然則賈母並王夫人卻難得對視一眼,俱有些猶豫。
到底賈政素日不甚留意俗務。細說來,頭前賈珠娶婦李紈這一件,原是他做主的。然則,李紈雖是賢良淑女,且李家在賈珠舉業一件上多有助益,可賈珠亡故,到底給這一樁婚事添了些刑克命數的陰影。賈母並王夫人想到此處,便覺他俗事上頭未必能思量周全,再有,寶玉一人原是她們心頭肉,如何能輕易放手。
由此,賈母便道:「你只管先列了單子,我總與你媳婦細細商量了。你們男人雖是做主的,到底這內宅裡頭女人的事,卻未必能明白的。且不說寶玉素日是個好的,便說著日後家宅和睦,上下周全這一條,也必要與他擇一個四角俱全的才是。」
王夫人聽賈母將自己也列入其中,便放了一半的心,此時也點頭稱是,因道:「到底女眷才合見個面兒,說兩句話,也瞧一瞧品貌性情,行止舉動的。」
這也是常理,賈政自是點頭稱是,又道:「那我先尋訪人家,次后說與母親,必讓此事圓滿。」賈母點一點頭:「很是,這也不必十分焦慮,細細尋訪就是。且如今林丫頭出閣,一應都要先緊著她這這兒,待得她出閣,我這裡也鬆開手,方能好好兒籌措。」
賈政原是府中最喜黛玉嫁與顧茂的人。不是為了旁的,頭一條,顧茂原是一等讀書人出身,文采出眾,復又得了皇家青睞,日後前程可期。再有,顧家書香門第,顧茂人品才華,也堪配林家根基、黛玉人才。這會兒說及此事,他便不由撫須而笑,道:「外甥女品貌出眾,如今尋得顧家兒郎,亦是出類拔萃,一時之選,當真是金玉良緣。既如此,一應籌備必得周全,竟不辜負了才是。」
賈母自是稱心,笑著道:「正是這樣的話。既是一樁好事兒,必要樣樣周全了才是,萬一生出枝節來,反倒不美。就是破題兒說明白,二丫頭的大事,若偶爾出個差池,那是偶爾不留意,旁人看了也就一笑而過。倒是玉兒,若有什麼,旁人看見就留心,再要說兩句嘴,不是我們這樣人家的道理了。」
「全依仗母親籌劃,旁的事體,太太並璉兒媳婦她們理會。若有什麼缺的,只管採買,務要周全。」賈政聽出內里幾分不對,便往王夫人面上看了一眼,而後十分誠懇道:「妹妹妹夫亡故,我們做舅舅的,不說外甥女自來嫻靜賢淑,就是看在妹妹面上,也再沒有怠慢的道理。」
賈母眼皮子也不曾抬一下,依舊笑道:「我素日知道你的,方這般明說了。我們家大業大的,若沒個明白話,下頭的人便有些仗著老臉兒,凡事敷衍敷衍。這一人不怕,十人八人的,不免差事上頭含糊了去。眼下雖不及,只恐後頭婚宴時候也慣了,有那麼一兩樁落在旁人眼裡,實在不像。」
這一番話說得王夫人垂頭不語:自從鳳姐生子后,她萬事先把著孩兒,連著這府里的差事都推了。一應事體,不免都重頭落在她身上。偏老太太這會兒點破,顯見著是不滿府中於林丫頭這兒敷衍。可那都是那一起子僕婦陰鄙,生了小看林丫頭的心思,與自己有甚麼干係?縱真有什麼,老太太也不合面上不留餘地。她在這府中熬了這麼些年,如今有兒有孫,竟連一絲兒臉面也得不了?
想到這裡,王夫人心內便不服,然而又想寶玉的大事上,終究未必如了老太太的意,娶了那林丫頭。她心裡方略略鬆了松:罷罷罷,若因著婚事有什麼不妥,鬧來鬧去和離了,彼時她再回來,又算什麼?倒不如萬事安生,全送神了一般。
因此,她終究點了頭,笑道:「老太太放心,原是頭前璉兒媳婦且要顧著小的,我又病了,不免有些散漫了。如今長生也有些結實了,我也好了,這一二個月我與鳳丫頭緊一緊下面,必是妥當的。」
如此說罷,一應果然後頭黛玉婚事上越發順遂。賈母重頭將東西清點了兩三遍,又將黛玉喚來,一五一十將中饋之事細細教導提點了幾回。黛玉一一應下,回屋子后也是幾番暗中思量,記在心中。轉念又想著自己即將出閣,又思賈母言語,不免有些觸動心腸,暗暗淚濕衣襟:外祖母到底還是疼愛自己的,有這一點兒,旁的自己又有什麼好計較的?只盼著日後萬事順遂,再不必有那麼些齷齪事體罷了。
心裡念著,黛玉不免有幾分思慮,又是春夏之分,時節所感,倒是連著咳嗽了五六日。因著婚事將近,賈母忙尋了太醫與她診治,又配了兩副葯吃著。王夫人瞧在眼裡,越發去了心中一二分不甘:這麼一把病骨頭,休說上孝下順,幫襯寶玉,且要自家調養,如何指望得上!
卻是寶釵知道了,又想著黛玉不日便要出閣,竟特特入府探望。
黛玉見了她,雖有些兒詫異,卻也生出二三分感念,留又她吃茶說話,思量來去,到底吐出一句交淺言深的話兒:「如今青春漸老,萬事也合早作打算才是。」
寶釵不由默默,半日過去,她才微微紅了眼,伸手握住黛玉的手,輕聲道:「我素日便知道的。你雖言語不顯,實則有一副厚道心腸。如今看來,我到底年長些,果不曾看錯了。只你這話雖好,然而這樣的事,我這做小輩又能如何?總要長輩做主的,自己能做的,也不過未雨綢繆一二罷了。」
這話說得黛玉不覺怔住。她抬眼細看寶釵半日,方嘆道:「你自言不曾看錯了眼,倒叫我心裡慚愧。舊日我存了猜疑之心,多有輕慢,如今合該謝過薛姐姐寬厚。」說罷,她起身行禮。寶釵忙要攔,卻到底與她施了半禮:「哪裡就到這地步。」
只這半禮后,兩人都舍了姑娘兩字,以姐妹相稱,言語也親近了三分。
紫鵑看在眼裡,待寶釵離去,她不免悄聲問道:「姑娘今兒怎麼了?倒與薛姑娘有些親近。」
「原是我生了成見,又有旁的夾雜在裡頭,方生疏了這麼些年。」黛玉將裡頭緣故一五一十說了,又嘆道:「原都是女兒家難為,她也有才幹,性情倒也是待人好的。只夾在那麼些人事,不合親近。現今我將將走了,細想來,後頭想要見一面也未必能呢。」
說到此處,她竟有些悵然起來。
她本生就一副多愁多病的心腸,為著出閣一件大事,越發動了離愁。兩幅葯吃盡了,卻還會咳嗽兩聲,斷斷續續十餘日,才將將養好。賈母憂心不已,暗中嘆息:玉兒這般身子骨,若是在這府里,總有自己照應,如今嫁到那顧家,雖也是有名有姓的舊人家,到底家業傾頹過的,如今女婿前途可期,現今卻還尋常。且那一家子大小事體皆要玉兒理會,又有個小姑子,也是身份尷尬,到時候不知要如何操心。她如何能禁受得住!可恨那一個從中作梗,不然兩個玉兒成雙,親上做親的,四角俱全,各處都周全了去。
賈母想到此處,便自怏怏不樂,好在黛玉身子漸次好轉,轉眼婚期將近,她方收了這一副思量,只將心神俱放在這些上頭。有了她全副心神,又有王夫人、鳳姐等人齊心籌措,待得到了日子,賈府果是妝點一新,洋洋洒洒滿眼皆是金紅兩色,好不鮮亮。
遠近親戚並往來人家等皆得了招呼,或是念著世交情分,或是想著林家舊情,或是親戚情面兒,或是念著顧家日後前程,一干人等自是濟濟一堂,竟比舊日迎春出閣尚要盛大幾分。又有黛玉本得了郡君誥命,聖上得知,特特令人賞賜,連著元春也另送了數件添妝之物,擱在齊齊整整滿堂的紅妝上頭,越發顯得體面。
待得催妝等事罷了,十里紅妝頭兒進了顧家,尾兒且在賈家尚未出門。休說那等外頭瞧著的,就是裡頭的貴婦人,心裡也不由暗暗驚嘆,不免與素日親近的人等說兩句賈家厚道,不曾欺了孤女,又言黛玉形容,又嘆又贊,卻是配得上這一副嫁妝云云。
陶家的岳夫人原為著賈母之故未曾求得黛玉。本因賈家生惱的,這會兒過來,見著如此情景,她倒也將舊日一些思量放下,只與人嘆道:「那林姑娘我也見過的,且與她父母有些故交情分,有心求娶。偏那會兒賈太夫人十分捨不得,也是緣分使然,竟不能求了去。如今她出閣兒,我一則為她歡喜,一則又為我那孩兒嘆息,竟沒有這樣的福分。」
旁人聽了,自是勸兩句,說著些緣法一類的話。
偏這些都被鄭家的唐夫人聽了去,她本就瞧著這一副嫁妝,也暗暗為長子可惜了兩聲,又因婚事已絕,先前因著厭惡生的成見消去了大半,這會兒想起黛玉言語形容,竟生出些悔意來:為了這一樁婚事,自己鬧了幾回,如今雖面上事事平復了,私下卻還有幾分波瀾,連著老爺他們也有些淡淡起來。現在想來,自己許是真有幾分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