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三朝回門黛玉盛顏
此間種種,黛玉便知道,也混不理會:這些人,與她何干?就是王夫人,她雖將賈家做娘家一般看待,可便真箇賈家女兒,一旦出閣為人媳、為人婦、為人母,便也是兩姓旁人了。更何況她!
且這會兒出閣,她正自半是歡喜,半是慌亂,半是期許,半是猶疑,哪裡還有心思理論這些個。只顧歡喜這等喜事兒,一應禮數她早就細細理論了數回,又有媒婆等提點照應,大婚妥當順遂而已。及等入了洞房,又有顧茜在旁陪伴,黛玉心中自然安穩,又思及舊日種種,越發寬心。
待得顧茂入洞房,挑起喜帕,龍鳳紅燭之下,黛玉微微垂頭,臉頰微紅,雙目含情,休說他早有淑女之思,便無,此時也得歡喜。何況兩人早有默契,也有數面之緣,此時溫言軟語,自是金風玉露一相逢,更勝卻人間無數。
兩廂投合,翌日起身夫妻兩人,自有畫眉之樂,潑茶賭書之意。
許夫人、蔣昀並顧茜看在眼中,哪有不歡喜的。
顧茜尋了空檔,便笑語盈盈,盡與黛玉道:「阿彌陀佛,我擔憂了幾月,唯恐你們有甚不合之處,如今瞧著,竟是我想差了。既是有情誼的,自然與旁個不同。只盼著從今往後,你們竟都這麼好。」
黛玉原是新婚,這話雖無半點出格的地方,她卻也兩頰微紅,含情啐道:「你萬事皆好,只是一樣不好——思量太過。有些事兒,哪裡是起頭兒便能拿準的?自然是一步一步,漸次圓融的。」
「雖是如此,只嫂嫂與哥哥,原都是我至親至近的,總有關心則亂的時候。」顧茜搖了搖頭,口裡喚了稱呼,又見著黛玉兩頰飛紅,眼波流轉,較之往日更添了三分紅塵顏色,不覺促狹道:「只是我究竟是局外人,只說一見鍾情,兩廂情意,竟不知甚是漸次圓融。想嫂嫂舊日與我一樣兒,如今這般,必是領略了箇中滋味,方有那一番言語的。」
說著,顧茜微微一笑,眼中揶揄之色,溢於言表。
黛玉看在眼中,不由再啐了一句,粉面卻如染了霞色,嬌艷欲滴,再不似女兒時的模樣兒。顧茜見她十分羞澀,也收了那番言語,只尋了些家中細故與她說道:休說紅樓之中黛玉原是世外仙姝,也能說兩句管家的話兒。便現今,她已入紅塵為顧家婦,這些管家經濟之事,越發要經心。不然,顧家僕婦雖比賈家的安生許多,也要鬧出事體來。官宦人家的貴婦人,若不能理事齊家,斷乎不行。
這等事,黛玉玲瓏剔透,自是心中明白,當即便謝道:「旁人縱有心意,也不能似你這般體貼入微的。」顧茜聽了,只抿嘴一笑:「我們自小情分,又豈能一概而論?再有,他們也不能如我這般細細理會過了的。這會兒我也就說些舊仆一類的細故,倒還罷了。後頭你閑了,我那邊兒的家規、賬本、條例等俱是要交與你處置。這些個東西,雖有下面的人理會,可我們總也要心中有數,方能不被矇騙了去。」
這也是應有之義,黛玉默默點頭,嘆道:「彼時又要勞心勞力,與人爭持了,只盼也能如三妹妹那會兒一般,總有個章程,後頭每日里雖也有事,也不過瑣屑,倒不必如頭前鳳嫂子那般竭盡心力了。」
兩人坐在亭子里吃著茶,絮絮說了半日話,全不知正被許氏母子遠遠看在眼中。許夫人原便喜歡黛玉品貌,又知林家家世門風,雖說父母緣上淺薄,也不過略有美玉有瑕之嘆,並不十分放在心上。這會兒見著黛玉並顧茜笑語晏晏,她便越發滿意,笑吟吟著道:「卻是你顧家兄弟有福。今番他非但得償所願,娶得這麼一位品貌出眾,才華風流的淑媛,連著你大妹妹也要受益——到底是姑娘家,有些事兒總不好與兄弟論道的。我瞧著這兩日,這林氏雖裊娜纖巧,又是清高喜潔,於人情世故卻也明白。只她出身清貴,性情又是如此,行事就有些無為而治的意思。這也是我們書香門第常有的,若能陶怡你大妹妹幾分,竟是好事兒。」
她言語含笑,不曾想蔣昀卻鄭重道:「母親,這卻是您有所不知。大妹妹雖有不如弟妹之處,可她性情堅韌,聰慧明朗,心胸眼界亦是非比尋常,不在內宅之中,而越江河之上。」
許夫人聽說,不覺為之一怔,抬眼細細打量蔣昀形容。好半晌過去,她方微微一笑,道:「林氏也好,你大妹妹也好,總是各有所長,各有所短。我如此說,也是偏心所致——再如何,你大妹妹總親近些,總更盼著她好的。」
這卻是常理。
蔣昀點頭稱是,卻不知許夫人心裡已是漸有所想,只未曾言語。後頭再見顧茜之時,她不覺將素日看女兒般的心思收起三分,凡事皆細細看來,細細思量。
然則,黛玉三朝回門已是近在眼前。
這一日,賈府上下皆彩緞紅綢,妝飾一新,如舊日迎春回門之日。
顧茂黛玉亦是早早起身,安生用了飯,便往賈府而去。賈璉賈寶玉出門相迎,又往賈母處磕頭等等,自是有一番禮數。後頭顧茂自往賈赦、賈政處行禮拜謝,又往賈政書房裡說話,賈璉、賈寶玉、賈環、賈蘭作陪。
黛玉自在賈母屋子裡。她今番朱裳茜裙,纖腰細細如弱柳,粉面如春山,兩頰霞色勻成,襯得一雙含情目越發波光瀲灧,竟將一眾姐妹皆盡壓倒。賈母看在眼裡,便知她在顧家過得好,心裡越發歡喜,坐下后便伸手將人攬住,滿臉滿身摩挲道:「我的玉兒,如今越發好了,想來在那女婿家,必也是如意。」
黛玉粉面飛霞,微微垂下臉去,低聲道:「外祖母事事都與我考量周全了,我怎能過得不好?」王夫人在下頭坐著,卻是一聲兒不曾言語,鳳姐兒、尤氏並探春、惜春、寶釵等卻都齊聲笑語,或是促狹黛玉,或是恭維賈母,又將及日後種種,竟是花團錦簇,十分熱鬧,真箇如娘家回門一般。
賈母看在眼裡,自是歡喜,又想到寶玉,不免喜中嘆道:「你們姐妹兄弟或是出閣,或是娶婦,皆要成家立業。你與三丫頭已是有了歸宿,四丫頭且小,蘭哥兒更小,倒還罷了。只你寶兄弟,舊日我聽了僧人的話,只說晚娶,如今想著定一位好姑娘,略等兩年也還罷了。不曾想,一時竟尋不出好的來。」
寶釵聽得粉面微垂,默然不語,面上猶帶二分笑意,並不顯半分局促。王夫人卻抬起臉來,往黛玉面上看一眼,方道:「老太太,姻緣自有天定,咱們也不過是與月老走兩步路罷了。」
賈母細看她一眼,方道:「這話不錯,神佛在上,自然都是有思量的。倒是我糊塗,這麼個日子,忽而就說起這些個來,倒叫玉兒這丫頭不知說什麼了。」由此,她話頭一轉,也不理王夫人神色變化,徑自細問黛玉於顧家種種,又指點些家務,將及外頭收租等世故常情,十分周全。
黛玉心中一松,也是含笑一一應承,又追問兩句,滿堂便又和樂起來。只待她回去,寶釵從賈母處歸家,立時便尋母親說話。她屏退旁人,便緊靠著薛姨媽坐下,含淚道:「媽,咱們竟改了罷。」
今番黛玉回門,因喪夫故,薛姨媽、李紈皆不曾往賈母處。
薛姨媽原見著女兒來,正要含笑問兩句黛玉回門的事,不曾想女兒竟垂淚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由不得怔在當場:「我的兒,你這是怎麼了?什麼改了罷?可是什麼欺負了你不曾?」說罷,她面上便帶出怒色來:「你向日里待人厚道,萬事不放在心上的,今兒如此,必有大緣故的。只管說出來,還有我與你主張。」
寶釵雙淚簌簌而下,如滾珠一般,哽咽道:「照規矩禮數,我原沒臉說這樣的話,可現也顧不得了。媽一心疼我,可齊大非偶,我瞧著竟不如從此改了去。今日老太太又有言語,連著姨媽都不曾往我這裡看兩眼。舊日約定,道是一年之期,可如今又如何?這年復一年,二姐姐不必說,怕是林妹妹也須為人妻母了,彼時我尚在閨中,旁人怎麼看?」
說罷,她便將賈母並王夫人所言所行,一一道來。
薛姨媽卻還有幾分不信,可又心疼女兒,細細想了半日,方道:「你姨媽萬不能如此,放心,我今兒便往她那裡說道說道。」寶釵雙目微紅,淚光閃閃,因道:「媽為了我的事,尋姨媽說了幾遭,還是如此。可見上趕著不是事兒。依著我看,倒不如冷一冷,也往外頭說兩句。姨媽真若有心,自然有話,若無心,我們面上也好些。」
「這卻不妥,不是我們家的行事。」薛姨媽卻自搖頭,正要再說什麼,不曾想外頭一陣喧鬧,母女兩人皆是一怔。寶釵忙收淚,又取帕子擦拭了,高聲道太太、姑娘,不好了,外頭來了一伙人,道是那梅翰林家的,說是要與我們琴姑娘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