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第一百八十三章 無奈何落花隨流水

183 第一百八十三章 無奈何落花隨流水

薛蝌一怔,正待說話,那邊寶琴已然道:「旁的不提,現今正是流言紛雜的時候,偏他能開口求親,且也不似那等輕狂的,一言就要說定,只微露意思。這不論是考量父母之命,或是顧及趁火打劫之說,皆是有心的。」

這一番在情在理,薛蝌卻聽得心酸,不由道:「實是委屈了妹妹。往日里,你何須思量這些個東西,自然歡歡喜喜的……」寶琴心裡一顫,眼中一酸,忙偏過頭去,低低道:「原是我也漸大了,難道還能一輩子倚著哥哥不成?縱然哥哥願意,母親願意,我自個兒也過不去的。」

說到這裡,她微微一頓,而後又抬頭道:「現今,我雖是女孩兒,卻也明白不是害臊的時候——為著我的婚事,家裡已是鬧了個人仰馬翻,臉面全無。那梅家又絕不願意善罷甘休的,一時再要折騰,卻不知如何了結。若現今能與我重訂一門合宜的人家,全了這事兒,豈不更好?」

薛蝌見她說得入情入理,十分明白,倒真有幾分棄梅家如敝履,心裡也是一松,忙道:「妹妹的心思,我已事明白。放心,我必細細考量,絕不能再讓妹妹受一絲委屈。」

得了這一句,寶琴方自微微鬆了口氣,又覺說及婚事,臉頰微微泛起羞色,便又與薛蝌說了幾句保重之類的話,就自迴轉屋中。那薛蝌固然是去了一樁心事,忙去尋薛姨媽細說柳家之事。

寶琴一時回去。

小螺正候在門口,外頭風吹得兩家發紅,見她回來,忙忙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又去攙扶寶琴:「好姑娘,你再不回來,我就要提燈去尋了——這更深露重的,仔細著了風寒。」

「偏你仔細,我好好兒的這大江南北都走過的,這一處小院子竟還不能了?」寶琴素日待她也厚,見她這麼個模樣,便有幾分不忍:「這院中樹多,倒不比這門口,正是過堂風呢。你沒得立在這裡,才是要仔細著了風寒。」

兩頭說著,主僕兩人皆往裡頭走。

小螺一面與寶琴去了外頭薄綢披風,又與她倒了一盞儼儼熱熱的茶,又要吩咐端些羹湯點心:「我是個什麼,倒說起這些來,姑娘才要仔細。前頭還說自己頭疼,今兒偏要獨個兒到院子里吹風。大爺知道了,又要怪我們。」

「不過出去略走一走,散散心罷了,沒得倒惹來你這一番啰嗦。也罷,後頭我必不獨個兒出去,可使得?」寶琴一笑,端過茶吃了兩口,頓覺渾身微微發燙,便令取來熱湯巾帕。

小螺又端了一盞紅棗銀耳羹過來。

寶琴便道:「已是晚了,偏你又鬧出新文來。」

「原是寶姑娘吩咐的,說是姑娘晚上飯不曾好吃,令我並廚房都備著。」小螺說了這一句,將那紅棗銀耳羹擱下,後頭跟著的小丫鬟也將另外的棗泥山藥糕等兩色咸甜點心用托盤端來。

「果是大姐姐的心思,最是細緻不過。」寶琴看都是自己素日所喜,又極好克化,不覺感嘆一聲,到底用了大半,方令人端出去,自己立於書架翻看,欲尋一側書卷翻看。不想,指尖一冊冊點來,她皆無興緻,正待回首將頭前李太白的詩集尋來,指尖微動,落在一冊《蘭雪集》上。

停了半晌,她忽而一嘆,連著翻看的心思也無,自倚在窗下,瞧著案上一盞黃燈明暗不定,伸手一推,果見著一彎細月,幾點殘星。

「山之高,月出小……」寶琴低低吟了這一句,詩文如水在心中流過,卻有幾分痴痴怔怔,好半日過去,她才淚光微微,粉頸微仰,自言自語道:「玉娘雖無緣沈郎,卻是兩心相同,到底還有千里相思共明月之意,便焦心日日,竟也罷了。我、我卻再也不如的!」

口裡這般說著,她心裡微微一顫,不覺想起舊日自己於閨中思量那梅家的種種,也曾為此羞慚,也曾為此期盼,也曾為此憂心,也曾為此著惱,凡此種種,原說是一點愁思與明月,到底是姻緣早定。不成想,這些個女兒心事,竟都化為昨日黃花,匆匆而去。

想到此處,寶琴不覺又輕嘆一聲。

恰此時,身後去傳來一聲:「這好好兒的,妹妹嘆什麼呢?」卻是寶釵來了,她粉面微紅,笑語盈盈,披著一件蜜合色素麵薄綢披風,正款款立在一側。燈火下,她插戴的一支赤金牡丹戲蝶簪子,幽光微微。

「姐姐來了。」寶琴見她過來,忙起身相讓,又嗔小螺不曾言語,喚她倒茶來。寶釵擺了擺手,道:「不過我一時想起,過來瞧瞧你罷了。」說著,她拉著寶琴一道坐下,待得茶湯端上,便令一干丫鬟退下,姐妹兩個說說話兒。

自然,依著寶釵涵養,自然不會明著提一個梅字,不過說些閑話,暗暗細看寶琴心境。不想寶琴今番實是在哥哥薛蝌那兒經歷了一番,於此十分敏銳。不過說了小半晌話,她便忽而道:「姐姐還是滿心擔憂我罷。」

「不過姐妹閑話兩句罷了。」寶釵聽得這一句,卻是心中微動:「只你忽而這般說,可是有什麼緣故?」寶琴沉默片刻,又覺家中除卻哥哥薛蝌,唯有這堂姐最是細密周全,還可說兩句知心話兒,便將頭前種種說了一番。

寶釵先前過來,不過是往廚房裡吩咐了,聽得說寶琴夜裡用了羹湯點心,與往日略有不同,只說她心有所動,便來看看,卻萬不曾想到忽而聽到這般事,不覺微微皺眉:雖說如今情勢不同,寶琴竟還是早早許婚方好。然則這也太急了,若是許的人家有甚不好,後頭計較起來,怕是越發艱難。

念及此處,寶釵便道:「這也是常情,只必要細細考量周全才好。」

寶琴略一點頭,旁的話卻再無言語。到底這樣的事,她也有幾分羞於言語的。若非實看著哥哥焦心,她再不提一個字的。寶釵原是最知情知趣的,也不再提這話,不過說些旁話,又將及黛玉:「說來林妹妹今兒下了帖子與我們,偏鶯兒渾忘了,還是我瞧見了,方記起來。我瞧了兩眼,卻是邀我們三日後過去做詩的。」

「林姐姐好雅興,須得擾她一擾。」寶琴雖經歷挫折,卻是最心熱不過的,聽說如此,不覺微微一笑,雙目璨璨如星:「說不得還能瞧一瞧林姐夫,不知究竟是個怎麼樣的,竟能得了林姐姐。」

姐妹說下兩句,方才散了。

寶釵卻是心中有數的,翌日便尋了薛姨媽,說是如此。母女倆又忙將薛蝌喚來,細問那柳家種種。薛蝌忙將自己所知一一道來。薛姨媽聽說原是小官人家,又非素日所知的世交,便有些猶豫,因道:「人家倒還罷了,到底也是中了舉,竟也是讀書種子。只他們家不知根底,一概不過道聽途說,現今我們又離了金陵,不好使人打聽。若是貿貿然許婚,到底莽撞。」

薛蝌苦笑一聲,道:「侄兒也是這般想的,妹妹經了一遭,後頭萬要周全才是。原想著打發人去細細查訪,若果然使得,再做思量也不遲。橫豎我瞧著他們也是拿定主意,必要稟告父母,方才作準的。」

「知道不自作主張,這才是明理的人家。」薛姨媽點一點頭,也道:「也告訴你母親一聲,她使人去打聽,總更周全。」寶釵在旁聽了半日,這會兒方道:「若果真合宜,倒不必著急許婚。橫豎琴兒的嫁妝早已周全,彼時不消等候,三媒六聘,一準兒成親,倒還罷了。」

這是防著事出突然,又生出甚個悔婚一類的事體了。

薛蝌原想著後頭梅家再要生出風波,也好堵了他們的嘴,方有幾分著急。可現今聽得寶釵言語,他卻又心動起來:這般卻是再周全不過了。薛姨媽也點頭稱是,又細細囑咐了一番,方讓薛蝌告退而去,回首隻與寶釵嘆道:「也不知道你們姐妹姻緣定在何處,竟都有幾分艱難。」

寶釵聽了,便微微垂頭不語。

薛姨媽卻知自己失言,忙拿話遮掩過去,可她為人母的,又忽而經歷寶琴悔婚這一件事,著實驚心,不由在王夫人跟前長吁短嘆,露出幾分意思來:究竟這金玉良緣,何時才能成?

王夫人立時覺出幾分,心裡卻有幾分酸澀。旁人不知,她哪能不知,賈政早已細細考量,列了一個單子送到賈母那兒。上頭雖說不得林林總總,卻也有十餘個合宜的人家。賈母正自細細斟酌,使人打探,又想著後頭如何行事,將這些個人家的姑娘都考量一番。

前頭也還罷了,王夫人一則不舍,二則著實張不開口,現今見薛姨媽已然焦躁,她再三考量,終究垂頭含淚,將裡頭種種一一道明。那薛姨媽何曾料到會有這一番言語,登時如五雷轟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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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春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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