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第一百八十五章 聞籌謀顧茜直言意
李嬸娘聽了,也不由點頭,只是她也深知李紈身在賈家,舉動言談皆不自由,便道:「這事兒雖好,只不好說。」李紈便道:「這卻不難,我正想著為蘭兒求個西席或是好書院,如此去信一封,將這兩件事皆提一提。成與不成,皆是有個由頭,便是老太太、太太也不會深究的。」
聽是如此,李嬸娘方才點頭,兩人又自商議了一回,李紈方斟酌著手書一封,使人送到顧家。黛玉得了這一封書信,不由詫異,先問了賈母等人安好,又問那婆子:「大嫂子使你過來,除了這書信,可還有旁話?」
那婆子搖頭道:「大奶奶只說問奶奶姑娘們好,便使我送這書信並那兩匣子點心,道是嘗個鮮兒,並無旁話。」黛玉點一點頭,方將書信拆開細看。
只看了幾行字,黛玉便眉間微蹙,輕輕咦了一聲,卻並不言語,只將書信看罷,方令人取來筆墨紙硯,回了一封信,令那婆子帶回去:「代我問嫂子並蘭兒好。」那婆子答應一聲,便回去了。
黛玉卻有些怔忪。
紫鵑從旁瞧著有些異樣,便笑著將一盞茶端過來,又道:「奶奶,大奶奶素日安省的,今兒怎麼使人過來?」黛玉端起茶盞輕輕啜飲一口,便擱在邊上:「再是安省,也有牽腸掛肚的事。」說著,她瞧著周圍也無旁人,便低聲將事兒道明。
聽說李紈今兒書信過來,是為了堂妹並親子日後前程,紫鵑也不由點頭嘆道:「可不正應了姑娘的話,這樣的事,便是真佛也要動容的,何況大奶奶。只是這兩件事兒都難做呢。兩位李姑娘雖是生得花骨朵兒一般的人物,言語行動也挑不出什麼,只命苦了些,倒叫世人看輕。現大奶奶的叔叔也在京中呢,一時竟也不曾定下。至如蘭哥兒的西席,早年連著寶二爺環三爺一處,現今若單單要為他尋一個,怕是老太太、太太未必喜歡。至於到外頭書院裡頭,越發不能張口。姑娘可得仔細。」
她說得有輕有重,黛玉也聽得明白,又想起自己也曾經歷過鄭家那一回,不由嘆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或有愁苦悲慘也是有的,偏有那麼一起子人,嚼著刑克八字不放,倒將真人擱在一邊。說來我們這些個遠近親眷姐妹,我與雲妹妹、二姐姐、四妹妹、寶姑娘、琴姑娘,又有哪個是父母雙全的?算來只得大姐姐、三妹妹、邢姑娘,連著一半也無,又有人生四十古來稀之言,可見也算的常情了。偏人人都不肯饒過一張嘴,非得刻薄不饒人。」
紫鵑聽了,卻不言語:這也就是奶奶口裡言語罷了。正經照著世人言語,也就只得雲姑娘、四姑娘並兩位李姑娘,原是年歲極小乃至算是襁褓時便喪了父母,才是真真有些刑克的說頭。再有,兩位李姑娘,親娘是孀居,堂姐又是孀居,湊到一處,又是不同,哪裡能算到一處的。
只這樣的事,她雖是知道,心裡卻也不甚依從,又深知黛玉習素性情,因道:「奶奶原是深知的,何必理會這些個俗人?不過真有合宜的,再說合罷了。這些都是命中注定,緣分使然的事。卻是蘭哥兒這一條,不知如何做去。」
「這個倒是你想差了,我與子盛商議,若有合宜的,只管薦與二舅舅便是,道是須得他取捨就是。」黛玉卻是心思細緻的,又有李紈書信之中言語,早已想到這裡,此時說來,也是徐徐如清風拂面:「到時候,老太太、太太那兒自有舅舅區處,也省得大嫂子因著孀居,不好言語。至如旁的,想來她也是早有準備,心內有數的。再有,這事兒若成,寶玉總有老太太,環哥兒蘭哥兒有個先生督促學業,總算來也是一件好事。」
「依著我看,寶二爺這般也不是個長法兒。雖是待我們女孩兒好,可他總也是男人,哪能常在內宅裡頭廝混?便是不願讀書,也要與璉二爺一般,料理些事體才是。」紫鵑搖了搖頭,倒有幾分納悶:「怎麼奶奶話里說起來,倒不是這麼個意思?」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何況世人?哪兒能都從一處算來?論起來,天生秉性,父母教養,世道經歷,種種繁複不一,方有這千百個不同的人。偏這世道艱難,又有種種規矩禮數,必要人一個模子出來,竟叫人生厭。」黛玉說起這些,便有些神色懨懨,聲量也越發低微:「若能承擔一家子,固然是好的,若是不能,難道竟逼著不成?那到了頭,究竟是為這麼個人,還是為這麼個依靠?」
紫鵑半是明白,又半是糊塗,動了動唇到底不曾辯駁,只道:「奶奶心裡有數兒,也就是了。」黛玉細看她兩眼,卻是一笑,道:「我哪裡是心中有數,不過是沒法子罷了。旁的不提,如今說起兩位李姑娘,我再不認得甚個外頭的男人,說不得便要托子盛。既是如此,總也要提一提我們茜姑娘的大事。只是這事兒,我素日瞧著,她竟並不留心在意。若我提了,她未必歡喜。」
然而,黛玉她雖是有心,卻也實在料不到,顧茜聞說做親成婚這一件事,竟立時搖頭:「嫂嫂一片好心為我,我是深知的。可依著我本心說來,卻這有一句話——實不願意的。」
黛玉怔忪半晌,便道:「平日里我與你言語,便覺有些異樣,竟不是尋常女孩兒的心思肚量。那會兒也只說是經歷見識不同,方另有一番心思。然而,便是如此,我也萬萬料想不到,你竟是這麼個主意!」
顧茜輕輕一嘆,又不知從何說起。
她本不是生於斯長於斯,從小一應觀念便是生在另一種土壤之內。就是那個世界,也不知從何尋那麼一個人,能知心知意,同心同德。何況是這個世界?
和光同塵,原就是世間最容易也最艱難的一件事。
想到這裡,顧茜猶豫片刻,到底低聲道:「這原是我真心話。依著我看來,若真要尋那麼一個夫婿,什麼潑茶賭書,什麼舉案齊眉,什麼相濡以沫都難描摹,必要知心知情知理知意,又須得生出一番熱切,方能算是合宜。」
這一番話說得黛玉也不覺默默,好半晌,她才幽幽嘆道:「我知道你的心了,只是子盛他未必能明白。縱他明白,可他原是外頭做事的男人,總不比我們姑娘家,且將心意放在前面兒。縱是我,也未必全然……」
她沒有再說下去,顧茜卻只笑著道:「這也是我一番想頭罷了,嫂嫂不必理會,現今我這般想,日後如何,卻是說不準的。」黛玉卻是深知她性情的,這話不過是安慰之言,未必能作準,只話趕話到了這兒,也須不好再深論,當下點一點頭,略說兩句話,她便將此話擱下不提。
然而,待得顧茂回來,用飯敘話之後,各個歸房,黛玉便屏退丫鬟婆子等,悄聲將今日一幹事體細細道來。頭前李紈所託的兩件事,雖是事出突然,倒也是常有的,顧茂想著到底是親戚,也有可憐可憫之處,因而點頭應許:「既是託付與你,又不是為難的事,我理一理便是。」
然而,等黛玉說及顧茜種種言語,他便變了顏色:「妹妹當真如此說?她、她竟是這麼個主意!」黛玉因嘆道:「子盛,若不是她真心實意如此,我再不必憂心的。依著我看來,她已有幾分斬釘截鐵的心志,你若要強扭過來,怕是不能。」
顧茂半日不曾言語,許久才道:「哪是我要強扭過來,原是世情使然,由不得人不留心在意。我只有一個妹妹,自然想要為她考量周全,與她一生安樂的。」黛玉原是兩頭皆明白的,這會兒也只得道:「既如此,你留心在意在外,我也留心在意於內,且先瞧個一年半載。或許,她到時候竟慢慢轉圜過來,也是未必。」
顧茂也知顧茜性情,當即沉默了半晌,終究點一點頭,嘆道:「也只得如此了。」
有了這一番事,夫妻兩人便都有些怏怏不樂。偏這會兒許夫人並蔣昀母子預備回去,黛玉又須得幫襯打點,一發有些神思不屬。許夫人一一看在眼中,待得閑暇,便笑吟吟道:「今兒一早,我便瞧著你們夫婦聲色不同往日,原說偶爾有些嫌隙也是常情,倒不用外人多嘴的。只是現今你還掛懷於心,可見不是尋常小事,倒不知是個什麼緣故。」
這許夫人素日不言不語,待人卻極親近慈愛。黛玉私心度量,就是真箇婆婆也未必能如此了,因此向日待她也極真心實意。現今說起來,她猶豫片刻,到底將此間種種道明。
料不得是這麼個事,許夫人也不由吃了一驚,沉吟片刻,卻道:「我也想不到茜丫頭竟是這麼個心思。只是她既有這般心志,我們若想著她好,必要越發仔細謹慎才是。從來女孩兒家秉性柔弱,若是要強扭過來,未必能有好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