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第兩百零五章 劫後餘生細論內外
衛若蘭原與陳嶸也算的相識,現今他鄉相見,更是不同。見陳嶸過來,忙要支起身子,卻無能為力,他只能苦笑道:「如今我倒成了個癱子,連起身都不能。」正說著,那邊蕊珠已是換了個結實婆子,將衛若蘭扶起來,自己又尋了枕頭與他做靠。
探春在旁瞧著,便微微點頭,口裡卻並不言語。陳嶸卻並不在意這些細故,只笑道:「原你我於京中熟識,並非陌路,何況現今也是連襟了,越發親近,怎麼你倒生分起來?」
衛若蘭自是不肯,忙道:「這話雖不假,然而我也知道,這邊塞缺醫少葯,若沒有你們夫妻照應,我只怕早送了性命。這一番救命之恩,若不是我起不得身,必要行個大禮相謝。」
「若說這個,我卻不敢攬下。你要謝,旁的不提,頭一個便是尊夫人,史家表姐。」陳嶸口裡說著,見衛若蘭面露疑惑,便笑道:「這都是我這位三奶奶預備的,大夫藥材,她於京中舊預備妥當,全帶了來。我原說用不著,她卻不肯,只說邊塞苦寒,哪裡好大夫,又如何尋得好藥材?皆是些尋常的。她想得到這些,還不是尋了表姐詢問方知道的。再有,府中也有些人蔘等貴重之物,皆是表姐備下。」
這一番話說得衛若蘭心中一陣恍惚,暗想道:她瞧著闊朗爽利,不想卻如此留心在意,可見一片赤誠。今番我能活命,倒真該謝她的。
正是想著,那邊探春含笑道:「三爺又渾說,這些瑣碎事體本就是我們分內之事。這好好的,沒得說嘴起來,旁人聽到了,倒要笑話我不知世面,竟是井底之蛙,沒得自鳴得意起來。」口裡說著,探春又吩咐將米湯並精細小菜備下,又有衛若蘭的袍澤等人,也須得一一通知。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端得敏捷。
陳嶸含笑賠罪兩句,也不論這些細故,只與衛若蘭說了半日的話,眼見著他吃了葯,便令他好生安歇。探春則囑咐丫鬟婆子人等,一言一語皆是明白利落。兩頭說定,夫妻方告辭而去:「想來那邊已是知道了。既是袍澤夥伴,必是極親近的,倒讓你們好好見一面是真。你我親戚,日後盡有說話的時候。」
衛若蘭見他們進退有度,特特是探春,既是禮數周全,又處事敏捷,不覺生出幾分感慨。但他自知道女眷名聲緊要,待得見了袍澤夥伴,並不提一句。不曾想,倒是他這些袍澤先自家絮叨起來:「你倒是好命,娶妻娶了這麼一門好親!要不是這姻親,這會只怕已是沒命了!」
這事衛若蘭自有所覺,忙問究竟是個什麼章程。那幾人便你一言,我一語說道起來。原來衛若蘭那日重創而歸,不說旁的,鮮血便流了一缸,幸而不曾傷著肢體面容,又止住了血,本可日後慢慢調養,也未必不能全好了。不成想夜裡他卻高燒起來,連日吃藥皆是無用,只虧著府里那些人蔘肉桂一類的好葯吊著性命。只藥材日漸耗盡,衛若蘭身體面色卻一日不如一日,外頭又有北狄圍城,眾人百般無法,只能看著他苦熬。
幸而後頭夜襲北狄,將其擊破,後面陳嶸探春又趕來,大夫藥材不說,就是這府中一應俗務,夫妻兩人也皆是接手過來。不出兩日,衛若蘭便退了燒,府里上下更是安安穩穩,再沒頭前並兵荒馬亂之態。
說到這裡,幾個人又倒了茶來吃。
吃茶也還罷了,內里一個原也是勛貴子弟,喚作張蘊節的忽而開口問道:「若說這個,倒是有一件事須得問你。尊夫人可還有甚麼姐妹,表姐妹?」
女眷內宅之事,哪兒能任意詢問,衛若蘭眉頭一挑,便有些著惱:「你這話從何說來?」另一個便笑嘻嘻撫掌大笑:「衛兄,衛大爺,你不要惱,這可是我們幾個的心裡話!你是不知道,陳嶸那小子好個福氣,娶妻娶賢,納妾納貌,尋妓尋才,他倒好,竟得了才貌德行齊全的。我們心裡羨慕,也想娶個差不離的。」
「這話可不是渾說的,你們夾雜不清,仔細隔牆有耳。」衛若蘭聽出這是好話,卻又知道事關女眷名譽,不能輕忽,猶自告誡。那張蘊節方收了笑意,道:「原我們是真心,倒不是為了旁的,實在真人不過見了一面,這府里幾日光景卻都看在眼裡的。」
原來他們與探春略見過一面。她便不曾露面,只花了一日就將這府中上下整頓妥當。自此之後,不說衛若蘭身邊必有兩人須臾不離地照應,他們各處也都收拾齊整,三餐兩點,衣裳鞋襪,各處擺設、物件、銀米等等皆是列冊明白。連著往來的僕婦丫鬟等人,也都齊齊整整,皆有事體。若有什麼差池,都能尋到專職之人,若有不妥,直接攆走,端得明白乾脆,倒有幾分叱吒風雲之意。
「若這是個男人,說不得便是名將,當真深知兵家之要。」張蘊節十分讚歎,又望向衛若蘭:「你也是有福的,雖不知尊夫人如何,想來既有這樣的姐妹,又極親近的,必也是一等風流人物。現今我們雖是言辭有些造次唐突,心裡卻實在艷羨。」
衛若蘭聽得這話,也是哭笑不得。無奈幾人使了水磨工夫,他也知這原是回京都能打探到的,便也提了兩句:「可惜你們竟遲了,現今賈家四姑娘早已許了人家,親近些的表親倒還有薛家一位,紫薇舍人之後,家中原是皇商,家世未必匹配。略遠些的到還有李家並頭前還俗的蘇家兩位姑娘,只也離著遠了,未必如意。」
這一番言語,其他人倒也無話可說,唯有張蘊節似有所想,並不言語。倒是衛若蘭又想起先前緊要事,因問道:「先前我領兵歸來,就聽說那個穆明成被俘,現今如何了?」
見說及這個,張蘊節便冷笑一聲,道:「還能如何?他既無能領兵,又捨不得一條性命,自然也就被北狄擒下,好做個籌碼。」衛若蘭不覺沉默下來。雖然那穆明成才幹平平,又好仗勢奪人軍功,沒了他往後軍中行事更順當。但他畢竟是東平郡王的世子,總不能聽憑北狄蠻夷之輩斬殺了。
只怕這一回,縱然東平郡王一家難過,就是聖上朝臣等人,也未必能全然不顧。畢竟這東平郡王軍中關係極深,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也是難以立時區處的。說不得,這一場大戰得勝,那北狄卻未必會安生,過不得三兩年又捲土重來,也未可知。
想到這裡,衛若蘭不免有些意興索然,因道:「正是這話,縱然聖上公允,但那東平郡王焉能就此作罷?只他家願意多出贖金,這北狄也不算全無所獲。」這一番話,張蘊節等人早已商議明白,此時再聽得,也不由都沉默下來。停了半日,張蘊節方狠狠一拳捶在桌案上,怒道:「這種無能之徒,偏要去戰場上逞能,連累士卒家國。他倒好,回去躲個一二年,重又繼承爵位,還是榮華富貴!」
「榮華富貴倒還罷了,只那爵位,聖上清明公正,哪還能聽憑這等無能無恥之徒襲了王爵?」衛若蘭說到這裡,神色冰冷:「縱然那穆家是郡王,朝臣百姓必也饒不過。旁的不論,你我原是親眼所言,上書申述情景,他穆家還能一手遮天不成!」
張蘊節等人聽了,都齊齊點頭稱是。
他們年輕心熱,尚能想到此處,何況那東平郡王,原是宦海浮沉,沙場出身,自然一發明白。這兩日為這長子奔走轉圜,回去卻與王妃嘆道:「此番我兒縱然能平安歸來,只怕也襲不得爵位了。就是我們一家子,也都要暫避風頭,竟閉門謝客為上。」
東平王妃這兩日已是煎熬得雙目紅腫,面色慘敗,再聽這話,她如何忍得下來,不覺哽咽著道:「竟就到了這地步?早年王爺征戰沙場,積下潑天功勞。這些縱不提,祖上原也是於朝廷有功,這不看僧面看佛面,旁的不提,總也要讓世子回來啊!」「這是你婦人之見,這朝堂沙場上的事,哪能幾句話就成的。」東平郡王長嘆一聲,深悔讓世子去沙場爭功的決定。當初他只說是略沾一點軍功,讓上下曉得其才能平平,而後自在朝堂,也就安生了。未曾想世子年少好勝,倒生出這一番事來,現今縱能回來,這世子之位只怕也難以保下。
幸而王妃有兩子一女,雖說幼子年方三歲,自己年四十餘了,但到底也是嫡支。由此,東平郡王看一眼王妃,終究提了兩句:「你待明慶仔細些,說不得明成他回來,世子之位也難保了。」這明慶,卻是他的嫡幼子。
這一句話便如霹靂落下,王妃登時麵皮鐵青,一時說不得話來。此時,她方知道情勢已是緊急到了這地步。嘴唇抖動,王妃終究雙淚滑下,因哭道:「王爺,不論如何,總也要保住世子一條性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