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第兩百零四章 嘆悲喜一線逢生機
第兩百零四章嘆悲喜一線逢生機
賈母一片憐愛之心,湘雲卻還是強撐著來了。黛玉等人見著他形容清減,雖兩頰猶有些兒紅暈,卻實比不得頭前康健,忙令她靠在榻上安歇,猶有賈母且嘆且憐:「你一片赤忱,我們原是盡知的,只如今身子不好,何苦趕來?原是極親近的,不差這一時半日的,倒顯得生分。再有,你若有什麼不好,我們心裡又添一件心事。就是娘娘知道了,怕也傷心。」
「我原是好了,又是這樣的大事,怎能不過來一趟?只旁的也是無能,只能勸慰老太太、太太幾句。」湘雲輕聲解釋了兩句,眉眼間卻少見得添了幾分憂色。不說賈母,就是王夫人瞧見了,雖也知大約還有幾分為了那衛若蘭之事,這會兒也添了三分親近,忙又勸慰,少不得好生珍重,自有團聚之日云云。
賈母在旁瞧著,想了想方道:「你也不消十分擔憂,前兒我已是吩咐,打發人去送信。原我們家也是軍功起家,如今雖與往日不同,到底有些門生故舊,問個消息本也不難。再有,你也知道,探丫頭正在北疆,雖不在要塞裡頭,到底她離著近,說不得也有法子探問照應的。」
這一番話說得湘雲心頭一松,又不覺微微紅了眼圈兒,低頭謝過。黛玉原與她極近,見她形容竟不似往日光景,心底不覺微微一頓,口裡不提,只照著眾人言語,陪著灑了幾滴淚珠兒,好生勸慰賈母、王夫人,又言元春本自是大福氣的人,日後柳暗花明不消擔憂。
如此云云,暫不細表。
只一時用了飯,賈母令湘雲早些回去。她推辭不過,又知自己境況,只得應承。黛玉見了,忙笑著道:「老太太,我好容易見了雲妹妹,倒有兩句緊要的話與她說,正好送一送。」賈母因笑道:「你們姐妹情分好,倒扯甚麼緊要話。只管過去就是,只你雲妹妹身子要緊,你也是有雙身子的人了,略說兩句也就是了。」
黛玉面上飛起兩團紅暈,垂頭應了,又將湘雲送到外頭,少不得將旁的丫鬟揮退,自低聲道:「方才我瞧你那樣子,可是有什麼難辦的事?」湘雲半晌沒有言語。
黛玉見她神色鬱郁,大不似往日光景,思及往日,不免悄聲道:「我雖無能,總還能出個耳朵,或能出個主意。這一人計短兩人計長,你從來是個敞快的,今兒怎支支吾吾起來?」湘雲不由微微紅了眼圈兒,將黛玉拉到一邊,哽咽道:「若是旁人,我再不願意張口——你知道的,我那邊的姨太太鄭夫人是何等樣人,最是信那刑克八字的。早前就幾番在我婆母跟前耳邊鼓噪,今兒他在邊塞又忽而有些不好……這明裡暗中的,倒將我看做克夫的!」
說到這裡,湘雲忙用帕子拭去奪眶而出的淚珠。
她這話雖說得有些含糊,黛玉卻心內明白。旁人不知,她哪兒不知那鄭家的唐夫人的性情?既然她與湘雲婆母小唐氏原是姐妹,怎能沒個言語?而小唐氏便原本不信,湘雲嫁入後衛若蘭戰場出了事,她總也會信三分。更何況,這姐妹兩人,哪兒又姐姐極信服,妹妹卻一絲兒不信的道理。
想到此處,黛玉心裡酸澀,拉著湘雲的手低聲道:「就如你所說,旁人不知,我哪能不知!只現今諸事不明,你又已有了身孕,倒且要忍一時。只是,若婆母實在做得過了,你也須記著,還有娘家、老太太、太太並我們這些個人呢。謹記謹記,善自保重是真。」
湘雲漸漸有些聽怔住,半晌忽而破涕一笑,道:「這樣的心思,我原以為只有寶姐姐說得來,做得到。我們這些個人,多半是做不來的。未曾想,現今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兒。」黛玉見她形容比頭前緩了幾分,便也微微一笑,道:「若說這個,倒是顧茜她說得最剔透,為女則弱,為母則強。早前我們瞧著鳳姐姐,何嘗沒個思量,現今情勢一變,便重又是一番念想。」
兩人正自說著,後頭便有個婆子上前道:「奶奶,太太千叮囑萬叮囑過的不能久站,要早些……」她話還沒說完,湘雲已然冷笑道:「我與姐妹說幾句私房話,竟也違了太太的意思?」黛玉將那婆子打量兩眼,見她一身體面衣裳,頭上還插著兩根金簪子,便知是個有臉面的:「雲妹妹,這原是哪一位?一見我就知道,原是有頭有臉的。倒是我年輕不認識,很不敢受這禮兒,沒得錯了禮數規矩。」
那婆子聽得前頭,還敢抬頭,待得黛玉冷冷刺了兩句,她面上一白,忙垂頭肅手連聲道不敢。湘雲輕哼一聲,也不理會,只也無心再言,便與黛玉說了兩句告辭的話,就自離去。
待得回去,湘雲跨入屋中,便見著婆母小唐氏面容沉凝,正堂堂坐在上首。她微微垂下眼帘,低頭襝衽一禮,道一聲萬福。那小唐氏早令人攙扶了:「你身子弱,這些個虛禮很不必理會,快去家去歇息。今兒走了這半日,必是勞累,我已是打發人熬了湯藥,你緊著吃一碗安胎養身,便睡去,萬不能再驚動了。」
湘雲聽說,雖知道這大半為著肚子里那個,又想這幾日她熬得蒼老憔悴不少,心裡也不由一軟,便打發了丫鬟婆子下去,自與小唐氏細說了今日之事。那小唐氏原有些沉著臉,聽得這些話,也不由牽動心神,連聲問道:「當真能使人打探?」
「太太且想,若不是為了大爺,我縱這幾日好了許多,也不敢強撐了去。」湘雲壓住心頭千百思量,雙手交疊壓在腹部,輕聲道:「大爺那邊忽而就沒了消息,不說我,就是老爺、太太,家裡上下哪個不惦念著?總要儘力打探個平安來,方能大家安心。」
小唐氏獨有一子,本已是心急如焚,現今瞧著媳婦兒也是一般心思,不覺將頭前幾分遷怒放下,含淚道:「你這般用心,已是難得。放心,若蘭不是沒福氣的人,頭前我早與他求了平安符,就是那廟裡的簽,也說過的,本是上上大吉。」說罷,她定了一定神,又忙令湘雲快去屋中歇息:「如今旁的一時也沒法子,卻不能急病了。」
說到此處,湘雲自然再無旁話,回去歇息不提。
倒是小唐氏自家獨坐屋中,少不得嘆一聲:「原也是好孩子,瞧著模樣性情,也不像是沒福氣。」邊上丫鬟婆子聽到,皆不敢多言,獨有她陪房王平家的問道:「太太這話說的是大奶奶?」
「不是她,我哪兒還有精神提?」小唐氏斜倚在榻上,目光沉沉,瞧著那撲向燈火的飛蛾,越看越覺得心煩:「將那燈拿開些,沒得晃眼。」
王平家的原要說兩句,見她神色不似往日,忙將到了喉頭的話咽下,重道:「奶奶人也心善,又極爽利,自然有福氣,太太也不要太擔心了。」小唐氏聽得這話,便將這王平家的掃了兩眼,又想著頭前姐姐唐氏的種種言語,又想著湘雲素日的言行舉動,到底還是消了心頭大半疑慮,暗想:若說刑克,也是拿了八字合過的,原算得不錯。何況,我已是四十許的人了,頭一個沖的也是我。罷了,想來是聽多了姐姐的話,自家也急躁,沒得有的倒是委屈了媳婦。若是平日里也還罷了,如今她肚子里且還有個小的,再添這些事……
想到此處,小唐氏便抬頭吩咐道:「將前兒得的那一副頭面尋出來,王平家的,你送到大奶奶那邊。記得,不要驚動了。」王平家的忙答應一聲,待得丫鬟尋出頭面,她便接了過去,自去辦事不提。
小唐氏見她去了,便放下一樁心事,重又想起獨子衛若蘭,不覺又流下兩行淚:「扶我去那邊的小佛堂。」她要再佛前禱告:她的孩兒,一定會好好兒的回來。
而衛若蘭,此時卻已是從昏昏沉沉之中蘇醒過來。他睜開沉重的眼皮,就看到石青色的帳子:這是哪裡?他張口欲問,喉嚨卻一片乾澀,只能赫赫作響;想要轉頭環視,又覺得渾身酸痛無力,竟只能微微偏了偏頭。
正是難受的時候,帳子一動,就顯出一個陌生的丫鬟。她不過十二三歲,麵皮白凈,頭髮烏黑,見著衛若蘭看過來,便滿臉笑著將被褥又往上拉了拉,道:「衛大爺可是醒了。」說完這話,她偏頭往後頭吩咐道:「快將那溫著的葯端過來。還有,快回大爺並奶奶,衛大爺醒了。」
說完這話,她又轉頭與衛若蘭解釋了幾句。他方知道,這丫鬟原是齊國公陳家的家生子,喚作蕊珠,是隨著三爺陳嶸並奶奶賈探春到了定安城。口裡說著,這蕊珠也是極能幹,早已倒了一盞清水,用絲帕沾濕了放在衛若蘭唇邊,令他稍稍潤澤一下:「因我們奶奶與史大奶奶原是極親近的表親,自小一道長大。知道衛大爺的事,奶奶便十分留心在意。只頭前北狄圍城,無處施為。後頭打退了北狄,奶奶並大爺便忙趕著過來照應。」
衛若蘭乾咳兩聲,,方啞著嗓子道:「我那些袍澤兄弟呢?」蕊珠忙笑道:「衛大爺放心,奶奶已是收拾了廂房,請諸位大爺入住,三餐兩點,衣裳鞋襪,俱是齊整。只等著您醒來,再打發人回京報信。」
正自說著,外頭一陣腳步響動,卻是陳嶸並賈探春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