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第兩百一十章 世炎涼少年意赤忱
待她一去,薛姨媽自不必說,當即就哭死過去。就是送行的王夫人、李紈、鳳姐兒、迎春、黛玉、惜春、蘇妙、湘雲等上下一眾女兒家,哪個不嗚咽不止?只東平郡王府上幾個女眷,略略拿帕子擦擦眼角,竟也罷了。
這落在賈府女眷姻親眼中,誰個不是心中惱恨。
旁人不說,只黛玉回去便尋了顧茜嘆息:「再沒料到她竟是這麼個結果!」顧茜也不由沉沉一嘆,心中頗為嘆惋。雖說頭前看寶釵有些兒不好,然而天底下誰個又是完美無瑕?她自也是一塊美玉,略有瑕疵,原是人之常情。自己頭前也想過,既然薄命十二釵的命數破了大半,或許薛寶釵也能有個好結果。
不曾想,她竟是要代人和親,遠嫁北狄,從此天各一方,斷絕家鄉。更何況,現在的北狄可不是現代的少數民族,飲食衣著,醫藥衛生等等哪個都不是能輕易熬過去的。
想到這裡,顧茜竟也不知怎麼說,只陪在黛玉身邊與她一道傷感。及等到了晚上,顧茂歸來,見著妻妹兩人皆是懨懨的,他略略一想,便道:「今日送那薛家大姑娘,可有什麼事不曾?」
「若能生出一件事,抹了這個,那倒還好呢。偏都順風順水,我們也只能眼見著她去了。」黛玉眉間微蹙,起身與顧茂道:「這事兒也太急,我們才聽到消息,道是那薛大爺因打死了人而入獄。後頭沒兩天,忽而薛姑娘便要代人和親,遠嫁北狄去了。」
顧茂點一點頭,看著顧茜也是轉頭看來,便將旁的丫鬟婆子皆揮退,令人守著門,自己則與妻妹兩人細說內里緣故。聽得說寶釵和親,乃是被轄制不得已而為之。黛玉不由滾下幾滴淚珠兒,因嘆道:「我原就覺得此事不對,果然有些緣故。」
顧茜卻在旁冷笑道:「東平郡王府好大的威風!自來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戰與和,這樣的大事,他一個郡王竟能為了兒子生生擺平了朝野上下。」顧茂便點頭贊道:「正是妹妹所說,國家大事豈能兒戲!現今東平郡王看似心想事成,保全了一雙兒女,可穆家在聖上、在朝中、在京城已是虧了名聲,又失了權勢,日後能得個安閑度日,也是艱難!」
「到底如今他們家如願以償了。」黛玉原就有幾分鬱郁,聽說細故之後,越發生出幾分纏綿愁緒,因道:「而薛家姐姐從今而後,卻再不能一見父母家鄉,只能飽嘗風霜之苦了。」
顧茂沉默片刻,方道:「舅家宮中且有貴妃,外則多有姻親世交,若是合力為一。現今那薛姑娘尚未出塞,而薛公子又已是出獄,未必不能翻盤。」顧茜聽了,忙問道:「當真?」一面問,她一面看向黛玉。
不想黛玉眸光微微閃動后,卻忽而輕嘆一聲,垂眸慢慢道:「只怕舅舅家未必能齊心合力,更何況這麼些姻親世交的情面,怎會願意為了薛姑娘,盡數拋灑出去——畢竟,如今情勢已成,臉面已失,真箇翻到過來,未必是好的。」
正如黛玉所想,賈府安安靜靜,並不曾有什麼消息,倒似還是往日那般,竟沒個薛寶釵被和親遠嫁了。獨有王夫人等女眷撒幾滴淚珠,喟嘆幾聲,一切就消散在空氣之中。
黛玉看在眼中,不免越加失望。
一日,她正與顧茜言語,有心做些什麼的時候。外頭忽而送了帖子,卻是湘雲下的,有意於黛玉這兒姐妹聚一聚。黛玉略有些吃驚,皺眉細想片刻,竟也許了。顧茜在旁看著,便問道:「這是怎麼了?」論說禮數,再沒有自己下帖子邀約,倒將地方定在旁人家的道理。
「必是為了薛姑娘的緣故。」黛玉淡淡兩句話,點破其中緣故:「到底我這兒清凈些兒,不同她們那裡總還有長輩轄制。」顧茜沉默片刻,也點了點頭:「是這麼個理兒。」說到這裡,她輕輕噓出一口氣,道:「到底年輕心熱呢,姐妹似得相處這許多年,總也有些情誼的。怎能不為薛姑娘抱個不平?」
正如顧茜所說,翌日湘雲等人過來,果也是為了寶釵。迎春平和,惜春孤僻,蘇妙本是道姑一發不知世故,便只有湘雲,自來便喜寶釵,又是能言善道的,她便頭一個將自己所知道明。只她原在深宅大院,雖知道些事,卻還不如先前顧茂所言明白。
可她本是史家姑娘,如今又嫁入武勛人家,卻實能窺探出一些事情脈絡:「我瞧著嬸娘並婆母等人言語,竟要將寶姐姐這事兒匆匆完結,只當沒出過一般。我便不信,那東平郡王府竟還能一手遮天!依著我看,倒似是世態炎涼人情冷暖!」
有了她這幾句話,眾女皆是沉默。
只有惜春忽而道:「旁的我不好說出口,只聽說太太幾日不曾理事,鳳姐姐也使人不能議論寶姐姐的事。」迎春雖是性子溫柔,到底經了些事體,還能含淚說出兩句話:「我們爺暗中也問過我兩句,道是這樣的事,我們雖遠了些,怎麼也沒個消息。」
蘇妙聽出裡頭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八個字,再看著滿屋子的女兒家,不由嘆道:「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這一句話落地,眾女皆是一靜。
顧茜原立在一旁不言不語,聽到這一句,心中也有些酸澀起來,腦中忽而閃過納蘭容若的詞: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可不是當時只道是尋常,誰能想到日後光景呢?
只是這樣的話,顧茜卻並不曾脫口而出,只轉頭看向黛玉。
黛玉慢慢擱下茶盞,輕輕將先前顧茂所言一一道明。到了這一會兒,屋中越發寂靜冰冷,猶如雪洞一般。而此時,顧茜忽而添了一句話:「若是齊心合力,未必不能將局勢翻轉過來。」
「一聲言語也無,又談什麼齊心合力。」迎春聽到此處,已是雙淚滾滾而下,哽咽著道:「我原說,怎麼忽而就、就、就這樣了。原來也就是如此罷了。」湘雲卻仰起頭來,雙目灼灼:「他們不管,我們儘力便是!就算那穆家權勢熏天,也沒有一手遮天的能耐。我們尋些法子,總也要讓他們難受難受!」說著,她自家便出了幾個主意。
然而眾女細細想來,卻總有不妥之處,臨了也只合道:「竟還是先傳出風聲去,再看看他們怎麼做。」黛玉卻道:「可惜三妹妹不在,若她在,這些事兒上面她更能籌劃。」
探春卻已是得了王夫人快馬送來的消息,立時打發人尋陳嶸,將此事告與他,又怒道:「天下竟也這樣的事!他穆家也欺人太甚,竟不曾將我等看入眼中!」陳嶸知道后,一時也沉默無語。他原不知京中細故,只說是穆家不顧體面,不顧得罪人,非以性命相逼,薛家方只能忍痛舍了女兒和親。因而,他也只能勸道:「穆家如此行徑,大失體統,縱然這一回保全了兒女,日後也必有破家之患。我的奶奶,你且消消氣,竟還是想想如何與京中商議,趁著薛家表姐尚未出塞,好好籌劃一番,未必不能翻轉。」
聽出他話內意思,探春心下一想,卻又自蹙眉。旁人不知,她還能不知家中情勢,雖也顧及臉面,實則內里各生爭鬥之心,並不能齊心。更何況,薛家到底只是姻親。
她這般一想,便立時搖頭道:「你不知道我們家的事,原也有些齷齪,我料想未必願意齊心。倒是各家姐妹那兒,竟還能齊心的。」陳嶸本也是世家子弟,深知大家大族的弊端,一聽這話便也猜出了□□分,當即垂頭思量片刻,便道:「若是如此,事情恐怕未必能如意。也罷,如今也不過盡人意,聽天命罷了。我先去尋若蘭商議商議,也聽聽他有什麼見解。」
探春默默點頭,目送他離去后,自己回來便獨坐一旁,瞧著窗外暮色漸起,忽而生出幾分頹唐之心:怎麼就到了這地步。
而另一邊的衛若蘭聽說這番事體,也是覺得棘手,因想了片刻道:「既已是如此,再要翻轉過來,確實難上加難。且容我思量一日,明日再商議,如何?」
陳嶸也是這般心思,自然沒有強逼的理,當即又說了一陣話,便告辭而去。此時張蘊節等人正打馬歸來,見著陳嶸還在屋外寒暄了幾句,待得入內探望衛若蘭時,張蘊節還道:「他每日過來探望,實在有心。你們這一對連襟還真沒白做,雖是表親,然而嫡親的也不過如此了。」
衛若蘭擺了擺手,道:「他待我親厚不假,只今日卻不是專為探望,而是有一件難事。」眾人便問緣故。衛若蘭也知此事隱瞞不了,索性道明。眾人聽說那東平郡王為了救回其子,竟逼迫他人代親女和親,不覺都面色一變:「原說那穆明成是虎父犬子,如今看來不過是沆瀣一氣。」
再想一想先前穆明成無能,累及兵將,糜爛戰局等事,眾人皆是咬牙切齒。就在此時,張蘊節忽而冷笑一聲,抬頭道:「我倒有一計,必能讓那穆家傷筋動骨,不知道兄弟們敢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