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第兩百一十一章 齊合力東平舍親女
「有何不敢?」
「你只管說來。」
本也就是二十歲左右的男人,血氣方剛,又同經了沙場烽火的,一聽這話,五六人皆是鼓噪起來。衛若蘭倒是經了一場大病,比旁人冷靜些,反問道:「如今詔令和親,你這一計又從何而來?」
「詔令和親不假,可若是北狄再興兵戈,難道朝野上下竟還唾面自乾不成?我們又不曾輸了分毫,反虜獲牛馬俘虜,堪稱大勝。」張蘊節冷笑一聲,目光冰冷:「要不是那穆明成,北狄早已被趕了出去,三兩年內不敢再興兵犯疆。如今倒好,他累及兵將喪命數以萬計,連著你也差點重創而亡,自己倒能安安穩穩回京過那富貴日子。哪來這樣的好事!」
衛若蘭等聽了,也都默默點頭。
他們本也是貴胄子弟,心中自有傲氣。偏那穆明成,爭功厲害,戰場上卻只是一無能懦夫,誰能看得上?且自己名下兵將、前途、同袍等皆因他而有損,早已存了一腔敵意。此時張蘊節一番話,不消多說,自然引得他們同仇敵愾起來。
而張蘊節見著他們如此,便知這事十有*便能成了。因而,他也挑了挑眉頭,笑道:「自然,我也知兵者,生死存亡之大事,不能不慎。然而,早前我便得了通報,道是有北狄蠻夷在城東出沒,多有探查。想來是北狄之中,亦有不願和親之輩,想要藉機查探我等。既如此,我等不如趁機行事,慢慢引誘那一伙人入圈套,使其攻城。」
說罷,他又仔細道明,樁樁件件卻是頗有可行之處。
眾人原也是經歷烽火,又自幼熟讀兵書,細細謀劃一番,倒都覺得可信。衛若蘭原也是頗知謀划的,待得此事議定,方挑眉道:「既是要慢慢做得圓滿,我等倒可待和親一行前來,再行謀划。彼時一戰而定,北狄若有意求和,便使那使者透出消息。令北狄上書陛下,說是因和親的並非郡王女,故而不忿。到時候,我等也看一看,那東平郡王還有歪門邪道!」
張蘊節等人聽說,都是點頭稱是。由此預備起來,專等寶釵一行和親之人,只暗中已是將北狄中一伙人挑得無名火起,暗藏殺機。
此間種種,寶釵一無所知,只在路上舟車勞頓,忽忽月餘光景。那北狄使者也罷,東平郡王所遣送的人也罷,皆是一意趕赴,她既是傷心從此故國家鄉遠離,再見不著親人一面,又歷經車馬勞頓之苦,雖是平素豐腴康健,這會兒也實在清減不少。
鶯兒文杏貼身伺候,見她如此,明面兒自然只有勸慰的,可暗中她們也不免嗟嘆:「姑娘實在苦命,好好兒一個金玉人兒,偏要受這樣的劫難。」文杏亦是點頭,恨恨道:「也是那穆家仗勢欺人,做出這等下流無恥的事來!」兩人嘰嘰咕咕,卻不敢叫旁人聽了去,只常日里看向穆家等人,自都是冷眼。
穆家人也不以為意,橫豎送了出去,日後再無瓜葛。再有,穆家與薛家相差何止十倍,竟也不必怕的。只有一二個心裡含愧的,倒還常溫言笑臉相待。
只寶釵並不在意,依舊端方溫和,似不是代人和親,倒還是歸家一般,竟十分沉靜。如此一來,旁人看在眼裡,倒生出幾分敬佩來。待到了邊塞,探春打發人來相請,原穆家並北狄使者皆有意攔阻,只寶釵言辭懇懇,道是自小一處的表姐妹云云,他們踟躕半日,竟也許了。只為防萬一,到底派遣數人相隨。
寶釵也不在意,自穿戴齊整,又帶上帷帽,就領著文杏過去,只留下鶯兒留下照看。一路過去,倒也並無言語。只到了探春之處。入門后,寶釵便有意遣退北狄跟隨之人:「這是內宅,尊駕不合跟隨,只留著兩位媽媽跟著也就是了。」
那北狄人卻執意不願,又有穆家的婆子丫鬟知道其中情理,也跟著符合,三處人竟就在庭院之中吵嚷起來。正自鬧著,裡頭忽而出來兩個丫鬟,見著這般情狀,忙往裡頭通報。不出片刻功夫,內里便走出一行人,赫然是陳嶸、衛若蘭、張蘊節等。
他們原在書房言語,聽到探春使丫鬟通報,便要出去一會那北狄人。此時見著這般光景,陳嶸張口呵斥,衛若蘭立時上前,倒是張蘊節,原便順手取了一枚香櫞,此時揚手便砸。那北狄人原是弓馬嫻熟之輩,忽而聽得風聲不對,忙伸手格擋。
這邊一擋一推,那香櫞又頗有些力道,不知怎麼地竟就砸向了寶釵。她原戴著一頂帷帽,經這一砸,帷帽當時便落下,連著額頭也擦出幾縷血色。
「姑娘!」文杏大驚,忙撲上來攙扶。寶釵微微搖了搖身子,便已是立定,見她這樣反含笑道:「我原無事,沒得這樣大呼小叫地作甚麼?」一面言語款款,她一面抬頭看去,卻見著那北狄人已是撲了過去,與先前砸東西的男子打到一處了。
她略看兩眼,便又看向陳嶸並衛若蘭,微微笑著一禮,口呼表妹婿,又見過旁人,言語周全並不曾有半點恍惚失禮之處。陳嶸並衛若蘭等見狀,心中皆是點頭稱許,暗想舊日髮妻提起這薛家表姐,都頗為讚許,如今一看果真是淑媛佳人,當世一流的人品。
既有這番敬重讚許,眾人也不願使她尷尬,忙攔下張蘊節並那北狄人打鬥,又請寶釵入內。那北狄人卻自不肯,張蘊節在旁冷笑道:「你怕什麼,這穆家的人威逼這薛家姑娘代為和親,十分不易。有穆家的人跟著,你怕什麼?」
這北狄人既是使者,也略知中原禮數,再想一想此番和親的細故,還是應許了。只他也唯恐有事,到底還是跟到了門外,一個守著前門,一個守著後門,來回走動不休。陳嶸等便相互使了個眼色,也並不十分理會,只暗中派了兩個婆子丫鬟嘴碎,專將寶釵被逼和親一事的細故抖開。
此間種種,寶釵皆不知道,她一入屋中,探春便迎了上來。表姐妹兩人四目相對,皆已是紅了眼圈兒。探春伸手握住她的雙手,哽咽道:「我再料不得,再見寶姐姐你,竟是在這兒的。」寶釵聽得心中酸澀,忙偏過臉去,悄聲道:「天下之事,哪兒能全料想到呢!」
聲音細柔兒感慨,全不似寶釵往日之態,倒有幾分黛玉之情。
探春看在眼裡,不由得滾下兩行淚珠兒,道:「這北地寒苦,我尚在中原都有幾分耐不住。你行將遠赴,越要往那北邊去,往後的日子……」說到這裡,她自家已是說不下去了。至如寶釵所嫁之北狄可汗,已是四十餘歲,早就娶妻生子,長子都已是二十歲的人這樣的話,更是沉在心裡,一句也說不出。
誰知寶釵卻微微斂容,嘆道:「已是如此,還能如何?你放心,我自家心中明白的。這遠嫁和親,哪個能快活?自然都是苦汁子熬出來的。旁的不說,單單我所知曉的,似昭君那般從胡俗,累次嫁與父子,怕也是難免了。」說及這般艱難之事,她卻安安穩穩,彷彿一潭深水波瀾不驚。
只那微微濕紅的雙眸,方顯出幾分悲痛之意。
聽到此處,探春再也說不出一個字,猛然轉首雙淚簌簌如雨而下。屋中竟只有啼哭之聲,再無旁的聲響。寶釵見狀,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伸手輕輕搭在探春肩上,幽幽道:「你不必為我傷心,原也是命數使然,夫復何言。」
探春動了動雙唇,又瞧見穆家的丫鬟婆子,方眸光一閃,只拉著寶釵坐下,又說起故舊之事,往日之情,且有勸慰之言。如此種種,暫且不提。只等著寶釵一行人離去,她方尋了陳嶸,雙目紅腫,哽咽道:「你先前所說之事,有幾分把握?」
陳嶸忙拉著她坐下,又倒了一盞茶推過去:「你只管放心,我們已是預備妥當。」恰正如他所說,這日夜裡城東便殺聲大作,火光衝天。城中人等多半是士卒,皆驚動了起來。一時又有將官喝令,竟也井井有條。一夜過去,城東大門一開,竟又得了一千軍功,又有戰馬俘虜千餘人,竟也是一場大勝。
而此時,衛若蘭等將官便將北狄使者擒下,又喝問其陰謀。那使者再料想不到其中緣故,只說己方有人不忿,因而自作主張,倒將自己一行人害死。他唯恐無故被殺,恰昨日聽到些陰私事,忙拿這個搪塞道:「原是那郡王不願嫁親女,隨便搪塞了個平民養女。昨日我使人通報,許是內里有人不忿,因而造次,實在並無開戰之意。」
這一番話,就隨著戰報送到了聖上跟前。
此時京中早已因黛玉等人放出風聲,民間多有鄙夷東平郡王穆家。此時朝野一體,都壓向東平郡王,他再三奔波卻無法可設,只得忍痛舍了親女,將她送去和親。
今番東平郡王府上,皆是涕淚相送,再沒先前送寶釵時的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