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 第兩百一十四章 呼喇喇似大廈將傾
當時王夫人便覺眼前一陣暈眩,踉蹌著倒座在椅子上,面色鐵青半日說不得一個字。賈母亦是雙手發顫,卻還拄著拐杖站起來,盯著過來報信的賈璉,一雙老眼透著尖銳的光芒:「慌什麼!我老太婆還在這裡,這天還塌不下來!璉兒,你細細說明白了,娘娘究竟怎麼了?」
因她幾句話,屋子內外人等便也似得了定海針一般,雖還青白著臉,卻都漸漸跟往日那般安靜下來,看向賈璉,目光灼灼,彷彿燃著一把火。
賈璉卻忍不住縮了縮,支吾道:「老太太,這樣的大事,孫兒一時半日的哪能探聽清楚?是外頭有了消息,我聽著了兩句,方趕來報信。究竟是個什麼原委,卻還須打探的。」說到這裡,他也忍不住有些茫然失措:怎麼突然間娘娘就薨了呢?雖說這一年娘娘多有病症,卻都是小癥候,況且現今冬去春來,正是將養的好時節。
他所想的,正是賈府上下人等念叨的。
王夫人母女連心,最是關切,這會兒說起這話,便是淚如滾珠紛紛而下:「頭前我去宮中探視,娘娘比去歲好了許多,也是能說說笑笑,再沒什麼不妥的。怎麼忽而、忽而就……」說到這裡,她不由慟哭起來,口口聲聲皆是娘娘。
眾人聽了也都傷心,或是垂淚,或是嘆息,屋子裡一片凝滯。
賈母豈有不傷心的。元春本是她自小養在身邊,又有那樣的大福氣,本是孫輩中第一得意人。現今忽而就沒了,這白髮人送黑髮人,差不多的人都受不住,她又年老,雖說身子素日健旺,這會兒也有幾分下世的光景。然而,瞧著滿堂無一人能支撐,她又能如何?慟哭了一陣,她也只得那些丫鬟婆子皆盡遣散,又忙將賈赦、賈政、賈珍三人請了過來,撐著開口道:「娘娘的事,你們怎麼說?」
賈政動了動唇,麵皮發白,卻終究沒能說什麼。倒是賈珍原隔了一層,又素日里有些往來走動的世交勛貴人等,這會兒考量片刻,便道:「老太太,侄孫料想這事必有些陰私。」
這話落下,旁人猶可,賈政先喝道:「噤聲!這是能隨便揣測的事?若讓旁人聽了去,必招來流言。」他說得不錯,但王夫人卻停了哭聲,抬頭道:「什麼陰私?」目光里已是透出幾分狠色。
「歷來這樣的事還少了不成?」賈珍得了賈政警告,也知道自己有些造次,便不敢說明白了,只自家悻悻然道:「也是我們自家人關起門說兩句,這史書上可都是寫明了的。」
王夫人已是有些傷心過了,竟不覺開口道:「必是那些人害了娘娘!早前小皇子那般白胖康健,忽而就不好了。現今娘娘也是一樣,好好兒的忽而就、就……」說到這裡,她自家又哭了起來。眾人原覺有些造次,正要喝止,見她這麼個模樣,便也只能相互對視幾眼,不再說話。
「那就儘力查個明白。」賈母冷冷吐出這麼一句話,盯著屋子裡老少爺們,雙目里透出厲色來:「若當真沒個什麼,生老病死,我們也不能如何。若當真有些陰私,你們道,這是能隨便能了結了的事?素日里那一句話你們就沒聽過——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我們聽過,旁人自然也聽過。」看著賈政面色丕變,欲要言語,她便與他定定對視片刻,方又接著道:「自然,那是後宮,不是能造次的地方。可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們拿了銀子去打探,我便不信,竟連一點風聲也沒有。」
眾人聽了,倒都覺得有理,又不曾觸犯了天威,竟是個法子。
因而,非但賈珍、賈璉連聲稱是,就是賈政也默然認了,獨有賈赦卻有些糊塗,因又道:「老太太說得不假,只又從何處查起?這娘娘是在宮裡,如今在外頭查,又如何查到裡頭去?」
他戳破了那一層皮兒,眾人卻還只能含糊,還是賈母兩句話打發了:「你只想想我們家的事,竟還不知道?」王夫人一聽,便似心頭戳了一根針,慢慢低下頭去,卻不知想個什麼。場中人等也都心煩意亂,並不曾理會。
但等她自家回去,獨坐在廳堂之中,抬頭瞧著紗窗半開,一枝梨花斜斜而上。方才下了一場細雨,那梨花雖沾了雨露潤澤,只上頭兩朵大花卻也殘了幾瓣,半自零落。王夫人原已是早不理會這些花開花落的傷春之意,現今忽而瞧見,卻是猛地觸動心腸,不覺便瞧住了。
邊上玉釧連著喚了好幾聲太太,她也不曾聽見。
那玉釧也是知道了元春薨了的事,只說太太怕是傷心糊塗了,竟迷了心竅,忙悄悄退了出去,且與立在外頭的老嬤嬤道:「老嫂子,了不得了,我喚了太太半日,她竟也不曾理會,直瞪瞪瞧著窗子外頭……我雖年紀小,倒也聽過幾句閑話,都說這樣的時候萬不能驚動了。萬一就、唉,這、這可怎麼辦?」
那婆子原也是王夫人身邊有些倚重的,素日里倒也能說道兩句。只這樣的大事,她雖也聽過些村言閑談,又哪敢顯擺,忙道:「了不得,快去說與老太太並二奶奶去才是。」
正自說著,那邊彩雲忽而來了,掀起帘子便往裡頭去。玉釧並那婆子正要攔下,那彩雲已是回道:「太太,二姑娘,還有林……」話音未落,她便被玉釧一把抓住,將要拉出去。裡頭王夫人忽而道:「什麼?」
玉釧方心裡鬆了一口氣,忙與彩雲使了個眼色。
彩雲不知就裡,卻也知裡頭必有緣故,回話的時候愈加小心。然而她實也並無旁話,不過通知迎春來了一件而已。至如黛玉、湘雲,一個方誕下孩兒,一個將要生育,皆只能打發人來探問。
王夫人聽說,半日不曾言語,好一會兒才有些緩慢地點了點頭,道一聲知道了,卻不曾有半點起身的動靜。若是往日,彩雲說不得便要打岔兩句,然則玉釧的眼色,王夫人的異樣,使得她不敢做聲,只默默退下來立在一邊。
好半日過去,王夫人方慢慢道:「扶我去老太太那邊一趟罷。總不能失了禮數。」而後直到了賈母房中,她連一個字也不曾言語。賈母那裡卻已比頭前熱絡了些。雖則元春之薨雖是慘淡,然則大戶人家自有規矩禮數,平日里行事總還要有些禮節。況且迎春已是出嫁女,難得歸寧一回,總要照料周全。至如黛玉、湘雲兩處,一發隔了一層,便是情分重,總有個遠近親疏四個字。
因而,王夫人一如內,便瞧見賈母勸慰拭淚的元春,又再問黛玉、湘雲如今情形。饒是她情知理所應當,可心底也不由一陣酸痛,垂頭上前與賈母一禮,方坐下來,且與迎春道:「娘娘去了,家裡自然都悲痛的,你們姐妹一場,也是如此。可好容易回來一趟,倒讓你傷心難安,你身子也弱,我們瞧著也要擔憂。」
迎春便將拭淚的帕子放下,紅著眼圈兒道:「姐妹里獨我與娘娘相處的時日長些兒。如今忽而聽到這消息,想起往日的事兒,怎能不傷心?我都如此,何況老太太、太太?想來這一日不知如何難過。太太現還拿話勸慰我,倒叫我無話可說了。只一件兒,再傷心,老太太、太太、老爺總要保重身子才是。」
「好孩子,你有心了。」王夫人聽得這一番話,不覺心中微微一顫,暗想:二丫頭往日里何等軟糯。如今嫁為人婦,竟也是大有長進。娘娘若……
想到這裡,她自家先是一驚,將後面的種種思緒皆盡斬斷,只與迎春說了兩句,又將及黛玉、湘雲打發來的人,皆是一番勸慰。內里又有紫鵑,本便是賈母身邊的人,越發與旁個不同。
紫鵑回去后,不免將此種情景說與黛玉、顧茜兩人,又含淚道:「我出來登車的時候,回頭一瞧,旁的不說,就只見好大一片烏雲,黑黑沉沉地直壓了過來。可見老天竟也是知道的。」
黛玉與顧茜對視一眼,卻都默然不能言。
紫鵑不知道,她們卻從顧茂處已是聽到了消息。元妃之薨,原是暴病而亡,多有疑慮之處。而且近來朝中暗潮湧動,似乎有些賈府的消息,竟不甚對頭。然而顧茂原是朝中新人,略有所覺,卻也不知如何細查。況且這事又涉及後宮,多有些陰私難言,他身為外臣,一發無從入手。
現今紫鵑又說烏雲壓城之事,黛玉便覺心頭一緊,不由握緊了顧茜的手。顧茜雖不甚信服甚麼預兆之類的說法,但她卻也知道賈府大廈將傾、樹倒猢猻散這件事,本是天數應當的劇情。這又不同黛玉等人,賈府那些男人們哪個有變化?既如此,劇情一如往日也是理所當然的。
想到這裡,顧茜便好言好語打發紫鵑去休息,轉頭與黛玉道:「嫂嫂如今正在月子里,細細將養身子才是。至如那邊的事,我們只管儘力而為便是。再有,事情也未必真就不好,許是我們想多了也為未可知。」
黛玉想了片刻,雖心中沉沉如海,卻也覺得這話不假,點頭道:「你說的也是。」顧茜便又提了兩句小侄子的事,見黛玉已是將心思轉了大半趣,方才放心。
只等著顧茂回來,她前去相迎,卻不免多了一句:「哥哥,我總覺得賈府那邊兒,似乎有些不好。」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