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 第兩百二十六章 終分家賈母散余財
寶玉聞說,因思及舊日王夫人叱罵李紈之事,不覺心裡發沉,又見賈母老眼垂淚,頭髮已是花白了大半,竟比去歲蒼老了十倍,著實不忍,當即含淚拉住賈母的手,連聲道:「老太太,太太滿心疼我,我豈有不孝順的道理?就單單太太,論理,有我在這裡,也沒得叫蘭兒他去奉養的。論情,自然更不必說,老太太原最明白不過的——我情願獨個奉養孝順老太太、太太的。」口裡卻並不提李紈一個字,實則心內已是有數兒的了。
他如此,賈母人老成精如何不明白,當下里雖是如意的,卻又不免為他心疼,一時竟老淚縱橫,因摟著寶玉哭道:「你是個好的,如今也是無法,竟只得苦了你了。放心,我雖老了,卻是心裡有數的,總不能事事都委屈了你的。」
祖孫兩個哭了一陣,說了一陣話,方漸漸消停。
雖如此說定,後頭賈母卻再並不曾十分趕著分說明白,倒還是往日模樣。寶玉心內思量,也覺大約是為了惜春出閣這一件大事。再有,如今王夫人病勢漸好,最好也平平常常相對,好生將養。因而此後數月,只還是舊日光景並無他話。
待得惜春出閣,家裡盡心儘力鋪陳,熱熱鬧鬧十里紅妝,也是齊整。獨有一條,裡外接待只寶玉一個張羅,總比旁人家短了些。幸而迎春等姐妹早慮到此處,凡能趕過來的,總攜夫婿一道早早過去幫襯,也是素日里姻親相互扶持遮掩之意。
如此忙碌三日,待得惜春三日回門事畢。眾人見惜春雖還是往日淡淡的模樣,言語神態間卻不見委屈,心裡方鬆了一口氣。又有柳潤,見著賈家雖男丁稀少,寶玉亦不是權勢中人,姻親卻十分得力,再有一乾女眷也是規矩禮數,心裡也生出了些親近,不敢生出怠慢之心。
此事方算全乎了。
如此再過月餘光景,賈母瞧著事體漸全,又見王夫人雖比往日清減老態了許多,病情卻將將痊癒起來。她便心中有數,這一日且令丫鬟喚來眾人,又遣散旁人,只道:「如今幾件大事皆已齊整,後頭雖有蘭小子,到底他且小,竟也有數年光景,暫且不論。我現今有一件大事,卻須得與你們分說明白,方是日後長久之計。」
賈母如此道來,眾人皆是一怔,獨有寶玉與鳳姐,一個早已知道,一個素日敏捷,竟猜到了五六分,卻也垂頭不語。倒是邢夫人改了素日性情,一聽便張口問道:「老太太有什麼話囑咐的,只管說與我們便是。」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方也道:「老太太只管吩咐。」寶玉等人聽說,忙起身束手立在一邊,靜聽賈母吩咐。賈母卻擺了擺手,道:「一家子說話,講究這些做什麼?你們只管坐下來,再有,我也不過白囑咐幾句老話罷了。聽與不聽的,倒不必十分計較。」
眾人聽是如此,越發留心在意。
倒是賈母,臨了臨了反生出幾分痴意,因端起茶盞吃了兩口,見眾人皆看著,方擱下茶盞徐徐吐出一口氣:「早前我便說過,一家子齊聚,相互幫襯方才是興旺之道。這一年過來,你們自家也心裡有數,知道這個道理了。也是因此,現今我方敢提這麼一件大事——分家!」
前頭眾人只還聽著,但聽到最後兩字,不覺悚然而驚,一時都重站了起來。饒是鳳姐早猜到五六分,寶玉亦是早知道的,這會兒真聽到了,他們也都臉色發白。更何況旁人。這裡頭,邢夫人又先變了臉色,因白著臉抖著唇道:「老太太,這話從何說起?我們上上下下一家子裡外能有幾個人?現要分家了,這裡裡外外的可怎麼辦?」
王夫人雖素日與她不投契的,今番也覺有理,因勸道:「老太太,可有我們做不到的地方,您只管吩咐就是,何必提分家?」尤氏並媳婦胡氏亦是如此說來,就是李紈這一心念著賈蘭的,聽到這裡,也不覺紅了眼圈兒,低聲相合。只鳳姐與寶玉,一發沉默寡言,不言不語起來——邊上朱銘真見著,也不敢言語。
賈母瞧著眾人這般模樣,心裡也寬慰了三分,便擺了擺手,嘆道:「你們先坐下,聽我說來。」邢夫人等人聽說,只得坐下。賈母方慢慢道明:「原這樣的事,我是不必管的。只如今家裡男人,要麼小,要麼離著遠,咱們家雖不如往日,卻還有幾兩銀子,族人亦多。這一日我過世了,你們要麼是女眷,要麼是小輩,到時候分家也罷,不分家也罷,總歸有叫人鑽的空子,倒不如我現立了規矩,開發明白。族裡自然無話可說,就是你們自己也都能明白,不至於再鬧出什麼嫌隙。」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見眾人皆面色灰敗垂下頭去,顯見著是想起了早年富貴的光景,又慮到日後,不免有些心灰意冷之感,便又道:「我如今雖老了,到底這麼些年常聽過見過一些世面,知道那些大家大族,一日衰敗下去,外頭殺過來不說,內里自己還要亂起來,這才是一敗塗地的光景。如今你們人心齊了些,我也是想到日後,方早早說了這話——總不能步了那些家族的老路,也一徑敗個乾淨!」
這話一說,眾人也無言以對,且又生出心酸,不覺都有些哽咽起來。
賈母瞧著,也只合嘆道:「事到如今,哭也無用,倒是振作起來才是。且我們家,雖是有些罪過,連著寶玉蘭哥兒他們有些受累,到底不曾不許舉業,再過一代兩代的,好生讀書上進,總還要重頭起來的那一日。現今倒是自哭起來,又有何用。」
邢夫人等聽了,都不敢再言語。
賈母也知這樣的大事,斷沒有一日定下的理,只令他們回去好自想一想,明日再商議。
只這一件事,原是防外人的,縱有如邢夫人這般想著賈母的私房恐多與了寶玉的,也張不開反駁的嘴——畢竟,就算是日後,賈母臨終吩咐下來,她多半也搶不得什麼。縱真箇搶了,又能與哪個?還不是都要落入鳳姐的手中。因著這些素日的緣故,竟無人駁回。
翌日過去,眾人只說老太太吩咐的是,還是得這麼處置。
只賈母聽了后,卻先提了幾句外話:「既如此,我便請來里正、族中長輩並姻親等,總平分了。只有一件事,我須得說明白——蘭小子雖是二房的嫡長,到底年歲小,雖也該孝順長輩,終不如寶玉合宜。」言下之意,卻是要寶玉一房奉養王夫人。
眾人皆是一怔,不知如何言語。
倒是王夫人聽了,往李紈身上瞧了兩眼,見她垂頭不語,忽而勾起舊日種種,不覺道:「這樣也好,蘭小子且小,珠兒媳婦向日里也多有病著,自個兒還要珍重。且現今分家,又不曾別居,原也與往日並無分別。」
李紈心內早有所動,只想著孝道兩字,方不敢言語。如今聽得王夫人這一番話,心裡不由大為動搖,一時抬起頭來,含淚道:「老太太、太太滿心疼我們,我們如何能不盡心孝順奉養?」
賈母不曾眨一下眼,只慢慢道:「這原是我吩咐的,你只管聽著就是。日後你要孝順奉養,我們也沒得攔阻,只現今蘭兒又小,你獨個兒哪裡能顧全兩頭?不過是想著你先照料好蘭兒的意思罷了。」
李紈方含淚應下。
之後如何分家,賈母早立了單子,一一與眾人分說明白。又有自家私產,三分與寶玉夫妻,三分與鳳姐一家子,二分與李紈母子,剩下兩分,一半兒賈母自留著做日後費用,一半兒皆是些頭面首飾一類的散與黛玉等人。雖則並非十分齊整,到頭前原是鳳姐這大房的佔了多的,算來也是將將差不離。
眾人瞧著皆是心服口服,並無旁樣言語。
賈母方覺心中安穩,此後又選了日子,下了帖子將里正、族中長輩並姻親請來,一一分說明白。那裡正雖是衙門裡的,到底官小勢弱,也知這賈府有些姻親,並不敢拿大,一團笑地滿口應承了。至如迎春等人夫家,聽說這一番事,雖有些言語,到底兩姓人家,又知道了賈母所慮並非全無道理,也無旁話可說。倒是那賈家宗族,聽說了這一件事,多有不滿:父母在不分家,這才是道理。
幾個族中長輩立時前來論理,賈母卻是人老成精,早有預備,隔著帘子幾番言語,便將他們打發了。到底賈家如今雖敗了,她總還是誥命夫人,又有姻親之力,沒有十分道理,誰又能奈何了她?
一時說定,不出六日光景,這一件大事竟做得乾脆利落極明白,族中不說,連著官府里也皆列了個分明。黛玉瞧在眼裡,回去深有感慨,因嘆道:「外祖母如此盡心竭力,不過是想著日後他們好過些罷了。偏這樣的事,長輩縱然操心十分,終不能事事齊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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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明天一章寫完完結~~
雖然這本寫得滿痛苦的,但眼看著寫完了也覺得有點說不出的感覺。
後天開一本新書,古言,希望能寫得更順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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