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 第兩百二十五章 碧玉女離巢入賈府
只寶釵卻也料不得她今番過來,卻未曾勸慰得王夫人反將她心火勾起。縱有後頭薛姨媽一口應承,時時留意,處處經心,又常來說談,王夫人亦是一日比一日焦心。
實也說不得什麼她本就有心病因寶釵過來,又想起往日她的好處越發不願往低處尋摸。偏薛姨媽說來的女孩兒皆有不足之處,她又動不得身,真箇是百般煎熬無處說去,如何能心平氣和?偏生這麼個時候,李紈這兒媳婦總要日日過來侍疾,端水送葯的。
雖還有大小丫鬟婆子在旁,她也就常日里應個景兒。可這落在王夫人眼裡,不覺勾起前恨,又想著賈珠原好好的娶了李紈後偏就一病沒了,就如今個蘭哥兒,可瞧著前頭也是顯見著沒良心只顧母親不顧祖母的一發動了遷怒之怨。頭前她還顧慮自家體統身份,不願作色,待得一日日病重,原有些病糊塗了的人,不免將真心顯出,竟常有些作踐李紈起來。
起頭還只是訓斥,後頭就漸漸罵將起來,到了現今,王夫人竟開始伸手拿東西砸。
李紈深知長幼尊卑,又想著頭前的事,只能一一忍了,雖不敢不去,卻呆的時辰一日比一日短,只盼能過個十天半月,王夫人病癒,自家也就安生了。可她如此,另一面亦是常來聞省的寶玉卻十分不忍,思來想去,終究尋了賈蘭,將他帶過去聽了幾句。
賈蘭方知道李紈受罪,可長幼尊卑在那裡,他也只能面色發青,咬牙道:「太太生氣,怕是母親做錯了什麼,我若過去,只怕太太越發惱了,還請寶叔代我過去孝敬太太。」
寶玉便嘆了一口氣,道:「原我不該說這樣的話,只如今也是無法了。實說了,這一兩回我自是攔著的。可太太每每如此,我心裡不落忍。想了好幾日,竟也只能回稟老太太,請她老人家做主。只這些話說不出口,你原還本也說不得,卻可請老太太過來。」說罷,他便低頭囑咐了一番,卻是如何請賈母過來的說辭。
聽是如此,賈蘭一陣沉默。他本是心疼母親的人,倒也能體味寶玉不願於賈母面前挑破此節的為難,雖還有尊卑之念,可想到李紈的處境艱難,他終究應承下來。
翌日,他早早到了賈母處,陪著說了半日話,又估摸著時辰,將前番寶玉的說辭道明。賈母聽說他為王夫人擔憂,又覺自己無法勸慰,想請她過去云云,卻也感念,因點頭道:「好孩子,這原是你的孝心。我倒也能走動走動,去一趟安安你祖母的心,哪有何妨。」
一時過去,賈母卻親耳聽到了王夫人責罵李紈,待得進去,又見著李紈跪在一側,裙子邊一個茶盞砸得粉碎,濺得半裙子熱茶。她便垂頭看了賈蘭一眼,見他雙目微紅,瞬也不瞬地盯著李紈,還有什麼不明白。
當下里,賈母輕嘆一聲,便往前頭走了兩步,一面吩咐:「蘭哥兒,將你母親扶起來。」說罷,她已是走到王夫人榻前,見她麵皮紫漲,雙目發赤,已是動了真怒,不免眉頭一皺,吩咐道:「你們都下去罷。」
眾人皆悄沒生息地退了下來。
王夫人雖病重昏沉,吃了這麼一驚,又見著賈母坐在跟前,不免心中一陣酸苦,強要撐起來:「老太太」賈母已是將賈蘭種種言行想了一回,見王夫人如此,便伸手按住她,令她好生躺著:「仔細起猛了頭疼,又要減了許多精神,讓我這老婆子更憂心了。」
王夫人便喘了兩口粗氣,苦笑道:「原是我的不是,作踐珠兒媳婦,又不能孝順老太太,竟是個不中用的廢物。」賈母擺了擺手,道:「你病著的人,又有頭前那些事,不免忍不住也是有的。珠兒媳婦雖則可憐些,到底長幼尊卑有別,你有不曾傷著她,竟也罷了。只我瞧著你病了許久,好大夫也瞧了幾個,都說是心病,想來都是為了寶玉罷。」
「老太太眼明心亮,又見多識廣的,我這一點小心思,如何瞞得過您?著實是為了寶玉這個孽障。」王夫人雙眼隱隱浮現淚光,哽咽著道:「我想著他小小的人,自小何曾吃過苦?打頭前經了那麼一場大難,前程又去了大半,日後再沒個知冷知熱的」說到這裡,她忍不住灑了幾滴淚,再要說下去,卻說不出話來。
賈母自愛疼愛寶玉,何曾沒想到這些,一時也頗為傷心,陪著哭了一會兒,才道:「罷了,事到如今,我也憑著老臉不要,總要為寶玉說一門差不離的親事。便根基淺薄了些,也必要品貌才德齊整的。你也只管放心養著身子,寶玉那裡,你還要等著吃一碗媳婦茶呢。」
說著,她又勸了半日。
王夫人見賈母當真總攬了事去,便漲了十分精神,心想哪怕再來一個林丫頭似的媳婦兒,也是好的。何況老太太素日疼愛寶玉,便嫁妝娘家差了一層,總也能尋一個匹配的。如此一想,她心內便覺安穩了七分,雖還有不順,卻也應承下來。
倒是賈母回去后,她自家先寫了幾封書信,送往本不想再見面的幾家世家老親,又有黛玉等處,而後便自己靠在榻上,靜靜想了半日,卻未曾尋一個人過來言語。
此後兩三月,賈母便常使人送書信,又令人打探消息,也不知花費了多少精神,終究為寶玉說定了一門親事。那女孩兒喚作朱銘真,雖非世家老親,其父卻也是科舉出身,三十許便為四品京官,極有才幹。其母又是出身名門的獨生女兒,也是世家旁系。父母本有師兄妹的情分,而後雖只得她一個女兒,亦是如黛玉般教養到了八歲。不曾想,一日京中暴雨,夫妻兩人遇難,她這個孤女便只能依傍叔叔而居。
這叔叔原是小官,叔母亦是生了貪婪之心,有意將她遠嫁,好從中得一注大財。好在這朱銘真為人處世,皆是周全果斷,又聯絡了舊日父母的親朋,暫時穩住了跟腳。只在婚嫁上面,她卻著實被絆住了手腳。
賈母聞說內情,著實使人打探了許久,又親自細看了,方決意說定。那朱銘真聽說賈府故事,亦是有些斟酌不定,然而她的叔母卻立時願意了賈府這樣敗了的人家,方不能讓這孤女翻身,反倒報復他們家。旁處遠親近朋聽說,雖覺賈府略有不足,到底那些犯事的都已是流放,且寶玉終究是故貴妃之弟,世家出身,又生得俊秀聰敏,更有幾位姐妹皆嫁的極好。
林林總總算了來,倒也算勉強匹配了。
兩廂便自說定。
又因王夫人病重,有意早娶,朱銘真也恐叔母作祟,便也應許。由此,雖是樣樣禮數周全,朱銘真卻在四月後便嫁入賈家,成了寶玉之妻。
她本性聰敏,又生得端麗,出身亦是不差,言談行事自有大家之風。王夫人雖有些挑剔根基的意思,見她如此,倒也熄了七分心氣。何況朱銘真本是個見慣了人心眼色的,常日里與寶玉相處,也不提他素日厭惡的經濟文章,只將些家中事務,從細碎說來,慢慢與他交代。
寶玉雖厭惡官場走動,待市井之人,卻並不苛責,倒還能存了溫厚之意。朱銘真見他如此,不免生了幾分敬佩,越髮帶他真心起來。如此忽忽數月,兩人竟也生了幾分少年夫妻的情分,一發投契起來。
賈母見狀,真箇老懷大慰。
倒是王夫人見著這般情境后,忽而生出五分悵茫來。自來在寶玉所娶妻房這一件事上,她便覺得賈母不甚可靠,又不喜黛玉,頭前她病重無法,方將此事真箇交予賈母。不曾料到,這朱銘真竟對了寶玉脾性,雖不曾督促上進,然則世情經歷上面,寶玉著實比頭前強出了十倍。
而她所看重的寶釵,卻與寶玉相處並不算十分投契
想到這裡,王夫人便覺得心意懶懶,且頭前病得重,雖則如今好生將養,卻也應了並去如抽絲這一句古話,並未痊癒。只賈母卻等不得她,已是在一件大事上頭漸漸拿定了主意。
然而起頭兒前,賈母還是先將寶玉喚了來,因道:「好孩子,如今你已是娶妻,日後成家立業也就在跟前了。我素日知道你不愛,可咱們府里日後振興,還要瞧在這上頭,便你自個兒不願,日後有了孩兒,卻不能聽憑任性了。」
寶玉只得應承。
賈母方又道:「我也老了,如今家裡人多勢雜,各有心思。雖則還要一處生活,卻實該分家了。也免得日後我一去,竟沒有妥當的長輩主持。且外頭還有些旁支的,到底輩分大,到時候生出什麼心思來,也是一件難事。倒不如現在我處置了,也是乾淨。只是旁的也還罷了,獨有你母親,我實在不放心,又恐委屈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