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懶起倦梳頭
晚上卓文遠說要在她這兒留宿,桑祈也習慣了,反正這麼大的睡榻,就算睡兩個人,也大可井水不犯河水。
二人並排躺著,透過殿頂特地開的一扇窗,可以看到窗外的漫天星辰。
桑祈側過頭去瞥了他一眼,問道:「你什麼時候能帶我出宮啊,我在這兒實在無聊得緊,還是懷念外面無拘無束的日子。」
「出宮做什麼?」卓文遠闔著眸,笑著問道。
「可以做很多事情啊。」桑祈興奮地細數道,「比如再做個將軍……雖說現在功名需要考取了,可該體系還沒有沿用到軍中對不對?你再讓我去做個將軍,率兵打仗吧。我在這後宮里待著,都快發霉了。」
說著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卓文遠睜開眼,眯成一條縫隙看她,眼眸中光華沉沉:「你想帶兵?」
「對啊。」桑祈坦率道,「保家衛國是桑家的好傳統,如果西昭人再有什麼動靜的話,你讓我也去戰場吧。」
卓文遠笑而不語。
「笑什麼,你倒是說句話呀。」桑祈不滿地開始戳他的胳膊。
戳了一會兒,才被他拉住手,連連告饒:「好了好了,我說。」
而後看著她,認真道:「不行。」
桑祈哼了一聲:「為何?」
他便伸臂將她攬到懷裡,笑眯眯地解釋:「孤的江山不需要你來保護,你只需要站在孤身後,看著孤就行了。」
在放她出宮的這件事上屢戰屢敗的結局,已經讓桑祈習慣到感覺不到挫敗了,卻還是佯裝不悅,報復性地呵起了他的痒痒來。
卓文遠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也反過來攻擊她,二人嬉鬧一會兒,都覺著困意襲來,便自覺投降,躺了回去,相繼進入夢鄉。
第二天桑祈再醒來的時候,卓文遠早就上朝去了。
她睜開眼睛看了看頂窗外直射下來的大太陽,趕忙用手遮在眼帘前,蹙眉翻了個身,想再睡一會兒。
還有那麼漫長的一天呢,反正就算起來了,也沒什麼事情可做。
玉樹聽見響動,輕手輕腳地進來,給她放了洗漱的清水。
桑祈只覺天氣悶熱,頭腦有些發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便眯著眼睛,懶洋洋地問道:「什麼時辰了?」
「巳時三刻。」玉樹以為她有起身的意思,便走過來,遞給她一件紗裙,答道。
可桑祈只是點點頭,一側身又窩到了枕頭裡。
玉樹看她俯身呈大字型,睡得亂沒形象的,不由無奈地笑笑,勸道:「小姐還是起來吧,之前不是約好了,顧大人今天會過來么?」
「嗯……」
桑祈嘴上呢喃著應了,身子卻是一動不動。
不想起床,不想給卓文遠做吃的。
宮裡這千篇一律的日子,她真是過得夠夠的,每天早起都要掙扎半晌。
可是生活如此,就算不想又能怎麼樣呢?
路是自己選的,就算撞了南牆,也得把南牆推倒繼續呀。
桑祈醞釀一下,深吸一口氣,而後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揉著惺忪睡眼,道:「好的,起床,又是嶄新的一天!」
說著握拳,給自己打了打氣,骨碌碌爬下床,開始潔面更衣。
而後坐下來,慵懶地梳著長發,同時琢磨道:「你說今天做點什麼吃食好呢?天氣這麼熱,昨天做了酸梅湯,今天做點綠豆水?」
不像旁的宮妃,諸事都要指使宮人們來做,桑祈就是在家的時候,沐浴梳洗這種事也都是不教蓮翩插手的。如今玉樹跟在身邊,也自然不用操心這些,已經出去給她傳過午膳回來了。
通常她早上都起不來,卓文遠早上也從來不在這兒吃。中午大多數時間都忙於政務,也不會抽空過來。
因此只有晚膳會過來陪她一起用,偶爾也會叫御膳房準備,但大部分時候都是桑祈自己做的,說是在宮裡實在無聊。能在廚房裡倒騰些美食,便是她唯一的樂趣了,順便還能在這一事情上花掉好多思考準備的時間,也真真是極好的。
玉樹聞言卻笑了一下,淡聲道:「小姐今日可以歇歇,陛下不會過來了。」
桑祈梳頭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詫異道:「為何?」
玉樹便輕嘆一聲,含蓄道:「淑妃殿下……」
後半句話她有點不忍心說出口。
桑祈還是領悟了,眉心微蹙,幫她補充道:「又小產了?」
玉樹點點頭。
「唉。」她便也太息一聲,連連:「這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據說這次醉眠軒連只蚊蟲都飛不進去,怎麼就能又被人動了手腳呢?」
「也未必是旁人所為。」玉樹低聲道,「婢子聽說,有些婦人天生便是容易滑胎的體質,就算處處小心謹慎,也可能因為一點點細微的差錯導致小產。還有的婦人,若是連著兩胎都沒保住,以後也就更容易小產了。」
桑祈卻是不知還有這樣的說法,若有所思地感慨道:「這麼說,淺酒姑娘可能也像卓后一般,永遠無法誕下自己的子嗣了?」
「婢子也只是在公子的藏書中看過,身邊並未有過親眼所見的事例,所以……也不敢妄斷。但這次淑妃殿下受的打擊很大必定不假,聽說昨天夜裡沒的,今天早上便有要自盡的念頭。方才您還沒醒的時候,陛下身邊的內侍急匆匆地趕過來,說了陛下這幾日都要去醉眠軒,不來用膳,讓我們不必費心準備了。」
「好吧。」桑祈擦了點桂花油,繼續梳頭,笑道:「看來卓文遠對這個淺酒,還算是有幾分真心,知道心疼來著。起碼比對我好,我在這兒悶得也快抑鬱自裁了,他就怎麼也不肯放我出去轉轉?搞得我好像是他養得寵物似的,每日都得被他禁錮在身邊,只聽他的命令行動。」
玉樹手上動作稍顯遲疑,對此未加評論。
其實卓文遠只是不讓桑祈出這個皇宮,在宮內卻是對她未加管束的。別說如今宋佳音不執掌六宮,就是還管著她的時候,她何曾肯向這所謂的皇后低過頭,行過禮?他又何曾因此為難過她?
任她將自己的後院折騰的雞飛狗跳,他不還是只能頭疼地收拾善後,象徵性地教訓她兩句,並未當真動怒么?
跟隨桑祈在宮裡生活的這一年多以來,玉樹覺著她是當局者迷,自己是旁觀者清,能看出來,卓文遠對她當真有情。
然而兩個人似乎都不願承認這一點。
桑祈從心底不願接受,拒絕相信他對自己付出過真心也就罷了。
她不明白的是,卓文遠為何也默認桑祈的觀點,從來不加解釋呢?
玉樹一邊想著,一邊緩緩擦拭著桌上的燭台。雖然心存疑惑,但她從來沒有跟桑祈提過自己的這些想法。
畢竟,私心裡,她覺著一直讓桑祈誤會著,比知道真相要好。對桑祈自己,對自家公子,都是如此。
儘管她有那個信心,覺得就算真拿自家公子與卓文遠相比較,自家公子也斷不會遜色於他。可是公子對她來說,堪比救命恩人,再生父母,是她心目中奉若神明的存在。如今他畢竟還在百里之外,她自是一點點風險也不想冒的,每天擔心桑祈和卓文遠會不會真出點什麼事,時時盯著,也是十分辛苦。
好在,桑祈自己一直沒心沒肺的,就當還是好哥們一樣跟卓文遠相處著,心態上始終沒有過動搖。哪怕偶爾行為有些親近,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當沒看見了。
聽說卓文遠不來,桑祈梳頭髮又比平常多梳了好久。等她收拾完自己,連午膳的時間都已經過了。食慾一般,隨便吃了兩口,便到碧空潭邊乘涼,等著顧平川過來。
碧空潭只是御花園中龐大水體的一部分,池子並不大,隔著池水能看到對面就是湯貴嬪住的珍寶閣。金碧輝煌,映著水波的流光,夜明珠上異彩紛呈,乃是宮內一大盛景。
有時湯貴嬪也會在那些欄杆前佇立,遙遙地看見她,跟她招手示意。今天卻一直沒出現,想來應該是也去探望淺酒姑娘了。
桑祈捧著本書冊,一會兒看看書,一會兒發發獃,不知不覺見日暮降臨,已是黃昏時分,可說好了會來的那個男子,仍然沒有出現。
她有點懷疑玉樹是不是記錯日子了,叫了兩聲,想再確認一下。
可一直沒人回應。
「這丫頭又跑哪兒去了。」
桑祈嘀咕一句,只得無奈地放下書冊,起身到寢殿中尋找。
然而一路從南邊的殿門走到北邊的,也沒見著人影。
朝北的正殿門外,有一處屬於織舟殿的小花園,周圍用圍牆攔了,相對私密。花園裡還留著一把長剪,看得出玉樹應該剛才還在這兒修剪花枝來著,像是匆忙離去,還沒來得及收拾東西。
反正宮中生活,素來沒有什麼波瀾。
她人緣一般,平日沒有人會到她的織舟殿中拜訪,玉樹又有功夫在身斷不會被人欺負。她也就沒做多想,只拿起長剪來,自己修起了身旁的一叢芍藥來。
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自身後響起。
宮中能走路這麼輕的,除了她自己、卓文遠和淺酒之外,只有玉樹。
因此她不假思索便回過頭,問道:「你剛才去……」
話還沒說完,看見來人的那一瞬間,時光驀然停滯,桑祈的表情和動作都僵在說「哪兒」的那個姿勢上,手上一松,剪刀咣當一聲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