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京師(二)

第三章 京師(二)

袁崇煥在給崇禎的奏摺中言道:恢復之計,不外臣昔年『以遼人守遼土,以遼土養遼人;守為正著,戰為奇著,和為旁著』之說。法在漸不在驟,在實不在虛。……

隔日,崇禎下旨嘉勉,賜蟒袍、玉帶與銀幣。袁崇煥領了銀幣,但以未立功勛,不敢受蟒袍玉帶之賜,上疏辭謝。

吏部關於岳東的公文也下來了。那個胖驛官忙跑前跑后,為岳東張羅著換房間。岳東卻想著和袁崇煥多親近些,以要侍奉老師為由拒絕了。袁崇煥卻在一旁道:「東兒,你去吧,我知道阿海的鼾聲大,你一定睡不好,看你眼睛都是血絲。」岳東心中感動,道:「學生謝謝老師掛心。」岳東想不到袁崇煥如此細心,操勞國事之餘,還注意到自己的身體狀況。

下午時,李都冠又來相請,說是河南老鄉要在河南會館給岳東接風。河南會館位於宣武門外上斜街,明萬曆年間大學士高拱(河南新鄭人)所建,為旅京豫人集會之所。岳東剛到大門口,就有一堆人迎出來。岳東趕忙把笑堆在臉上,不管認不認識與眾人一一作禮。這一干人等中有幾位官員,還有十幾個不第的舉子(他們滯留在京,等待下次會試),其中還有七位岳東的同年;另外,就是幾個在京的富商。一番亂鬨哄的的互相恭維。岳東也是有心結交這些士子,態度也擺得謙恭和善。眾人見岳東年少得志,卻不張狂、倨傲,不禁暗暗稱善,一時賓主盡歡。

交杯換盞,酒酣耳熱中,岳東注意到,左邊桌上有一個人,自斟自飲,神色孤傲,也不與旁人言語。李都冠悄悄附岳東耳邊道:「此人叫,莫國安,南陽舉人,幾次會試皆不第,大選又選不上,嘿嘿,他的樣貌實在……」說到這裡,他有些鄙夷地笑起來。岳東看那人長得實在是不怎麼樣,尖嘴猴腮,眼睛又小,臉上儘是皺紋,顯得比實際年紀還要大。李都冠又道:「此人生性孤僻,自視甚高。」岳東對這個人卻產生了興趣,依他的經驗,驕傲的人不一定有本事,有本事的一定驕傲。當然,象岳東自己這樣又有本事又謙虛的人,世上還是少有的!

岳東端著酒走過去,敬道:「莫舉人,幹嗎一人喝悶酒,來干一杯。」莫國安也不推辭,仰頭就幹了。他見岳東年紀小小,就官至五品,正自怨自艾,感懷身世,嘆命運之多桀。岳東卻主動過來與他敬酒,他雖然沒有受寵若驚,但還是微微有些高興。他觀岳東,舉手投足間有大家風範,言談或庄或諧,風采奪人,信陽岳東,名不虛也。

「信陽岳東。」在隔著幾條街的一處宅院中,禮部尚書溫體仁也正**叨著這個名字,臉上是意味深長的表情。

「大人,岳東不過十八歲,就升了兵部郎中,大臣們議論很多,此舉太過兒戲?豈能因袁崇煥一句話,就升一個舉子至五品。」下首的周延儒很是憤憤不平,他想到自己二十歲中狀元,用了十多年才坐到禮部右侍郎的位置,一個小小的舉人怎麼就平步青雲了呢?

溫體仁微微一笑道:「皇上對袁崇煥聖眷正隆,對其所奏,通通應允。但縱容至此,也太恩寵了吧。」

「皇上,是個小孩子,袁崇煥哄他五年復遼……」周延儒急道,白凈的臉上因為激動而發紅。

諾,溫體仁趕忙喝止:「玉繩,切勿妄言。」

周延儒醒悟,忙道:「下官失言。溫大人,下官想上一折,抗辯此事。」

溫體仁捋捋齊胸的長髥,成竹在胸地道:「玉繩,勿要著急。此事自然有人上疏。御史袁弘勛、史褵、高捷三人乃楊維垣、賈繼春提拔舉薦。自從楊維垣、賈繼春遭罷斥,三人對劉鴻訓和錢龍錫嫉恨在心,在底下聯絡鄉黨,小動作不斷,蠢蠢欲動。」

周延儒恍然大悟道:「我知道,怎麼做了,明日我便去尋袁弘勛談話,支持他上疏。」

溫體仁眯著的眼睛閃過狡詐,「劉鴻訓和錢龍錫入閣不久,根基不穩,正欲乘懲閹黨之機,而進私人之部屬。然,閹黨猶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豈能輕易就與。」他對劉鴻訓和錢龍錫因為抽籤而入閣,非常嫉恨,能有機會讓他們商商腦筋,對溫體仁來說,是非常愉快的事。

周延儒笑道:「你我正可觀鷸蚌相爭。哈哈哈。」

兩人相視大笑。

岳東正睡的香甜,黎阿海進來搖醒了他,說:「有個人來拜會老爺,我說老爺一早出去了,他卻不走,要等老爺。」

岳東穿戴整齊,和黎阿海來到客堂。客堂中坐了個胖子,小眼蒜鼻頭,著藍綢暗花長衣,中指戴著白玉板指很是顯眼。黎阿海介紹道:「這是我家老爺的學生,岳公子。」

那胖子抱拳,道:「鄙人錢奉,奉我家將軍之命,前來拜見袁大督師。這是小小薄禮,不成敬意。」說著,右手一伸,引向桌子,桌子上放著幾個錦盒。

岳東心頭一喜,喜的是有禮收,但心下又一沉,因為袁崇煥是不收禮的。他臉上的陰晴變化怎逃過錢奉那雙毒眼。錢奉在官場打混幾十年,察言觀色自有一套,剛才見黎阿海對岳東的態度,他心裡已經有了計較。

岳東問道:「錢老闆,你家將軍是何人啊?」

錢奉道:「我家將軍乃是東江太守,毛文龍。」

哦!毛文龍!岳東吃了一驚,隨即笑道:「你家將軍消息可真靈通啊!」

錢奉見岳東打趣,心頭一松,答:「我家將軍在東江,聽聞袁督師就任遼東督師,就盼著袁督師早臨遼東,真是望眼欲穿那。」

岳東說道:「這一路上,老師可沒少說毛將軍啊。」

「袁督師,說我家將軍如何?」

「這個嘛?!」岳東這下為難了,躊躇著,不知如何回答,難道告訴他,袁督師對毛文龍印象極壞,極欲除之而後快。

不過,他這個表情,落在錢奉這老狐狸眼裡,卻別有意味。作為毛文龍的「駐京代表」,對這個表情是再熟悉不過了,那些自視清高的達官貴人想收錢是這個表情;那些身份卑微的跑腿門房想收錢也是這個表情。毛文龍向朝廷要的軍餉,一半留在京城,送給了各路「神仙」。然而,岳東面目俊秀的年輕人也有如此做派,卻讓錢奉又驚異又佩服,不禁對岳東又高看一眼,心想:袁督師果然名不虛傳,座下學生都如此厲害!不過,這袁督師素有清名,怎麼有如此學生!奇怪,奇怪!?

錢奉一臉肥笑,掏出一錠銀子,往岳東手裡塞,言道:「小意思,小意思。」

岳東是怎能把這點銀子看上眼,,堅辭不收,哈哈笑道:「錢老伯,你太客氣,太客氣。錢老伯有事你儘管說?」

錢奉追問:「岳公子,袁督師這一路是如何談論我家將軍的?」

岳東正色道:「袁督師說,寧錦之役,毛將軍於皮島不發一兵,很生氣。」

「哎呀,冤枉啊。」錢奉著急,道:「我家將軍派出探馬,偵緝敵情,但敵酋嚴陣以待,各處防備森嚴,卻無隙可乘啊!」

岳東笑道:「錢老伯,莫急,莫急。袁督師還說,毛將軍以一人之力開創皮島局面。很佩服啊。」

錢奉用手擦擦額頭的汗,心道:厲害,厲害。他奶奶的,這連打帶捧的手法,一向是老奸巨猾的官場前輩所用,怎麼這個年輕人用棏如此嫻熟。一邊道:「是啊,是啊,我家將軍為鞏固皮島可是費盡心血啊。」

岳東一笑道:「是啊,毛將軍的確費了不少心血。」說著,一指桌上的錦盒。錢奉乾笑兩聲,道:「一點心意,一點心意。」

岳東道:「我家老師是不收禮的,這些東西你拿回去吧。」錢奉陪著笑,道:「但請小哥多多美言。」說著,從懷裡又摸出兩錠銀子,他以為剛才岳東不收銀子是嫌錢少。

岳東怒,一拍桌子,請他走人。錢奉忙陪笑,收起了銀子,又要請岳東吃飯。又是吃飯,岳東心中叫苦:當個官容易么,天天都有吃飯應酬,真累啊。(後世的官員也這樣說,千古亦然,可發一嘆!)但,岳東想多多了解毛文龍及東江情況,也只好勉為其難地走一遭。

錢奉把岳東領到了天香樓。這天香樓位於繁華的十字街頭,高二層,雕梁畫柱,很是氣派。入座后,錢奉點了份鳳陽釀豆腐,一份清蒸甲魚,一盤花生,一份鹵牛肉,一壺酒。兩人各懷心事,都想套對方的話,而自己則避實就虛。所以,雖然笑臉不斷,客氣話成堆,酒卻喝不出什麼滋味,兩人都感有些彆扭。正好,聽到隔壁有唱小曲的,錢奉吩咐小兒叫了來。唱小曲的是一老一少兩個人,老的大概五六十歲,小的是個小姑娘,**歲的模樣,眼睛很大,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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