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063

天火063

「雲長,辛苦你了。」

留下了一半的士兵在城外繼續包圍著已經因飢餓完全失去了戰鬥力的黃巾軍,劉備帶領著餘下的士兵踏入了北海城中,甫一見到領著武安國迎上來的關羽,劉備便微笑著拍了拍關羽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

「沒什麼辛苦的。」關羽淡淡一笑,搖了搖頭道:「北海是守住了,但文舉公卻不幸罹難。城牆或許是因為年久失修的緣故,上面的城磚突然崩塌,文舉公站立不穩,摔下了城牆,城頭的士兵都看得一清二楚。」

說到最後一句時,關羽著意地加重了聲調。

「竟然……竟然如此?」劉備先是滿面驚訝,隨後又頓時化作了悲愴的表情:「我領著士兵遠來援助,本就是因為仰慕文舉公才德。卻……卻怎麼竟然遭此橫禍,竟讓我連一面都不得相見?!」

「大哥……人死不能復生,還是節哀的好。」看著面前的劉備雙目中淚水滾滾而下,關羽忙伸手扶住劉備,沉聲道:「現下的當務之急,該是整頓城內守軍,告示百姓北海已然安全,再處理城外的黃巾軍才是。」

「是……文舉公遭逢不幸,我的確應該暫代他負擔這大局才是……」劉備伸出手,用袖子抹了抹眼淚,一邊嗟嘆著,一邊向著手下士卒吩咐,先出城收斂孔融遺體,再與城中的守軍一同安頓下來。

「玄德公……實在是……實在是……」

武安國眼含熱淚,伸出孤零零的一隻左手,緊緊握住了劉備的衣袖,幾乎要泣不成聲:「我家主公竟然遭逢如此不幸,當真誰也沒有料到!但玄德公的義舉,他在九泉之下也必然能夠體會得到。現下主公過世,北海城無人統領,若是玄德公不嫌棄,不若……就此接手如何?」

「這叫什麼話!」劉備急忙連連擺手,搖頭道:「劉備只是仰慕文舉公高義,為了相救北海而來。現下文舉公新喪,而城中又恰逢大戰,忝居不才,暫且代為打理而已。若是就這麼將北海納入我自己掌中,那豈非顯得我本便是為了奪城而來!安國此言若是傳了出去,那我劉備的聲名豈非毀於一旦!」

「玄德公肝膽,安國自然明白。我家主公雖崩塌的城牆墜城,那是天災,與玄德公有什麼關係?哪裡談得上奪城二字?」武安國連忙促聲道:「我家主公二子皆年幼無法理事,這北海此刻便是無主之物,玄德公若是不要,遲早也會為人所吞併。而玄德公重義之名,安國早已領教。若是玄德公接收北海城,對城中百姓也是無上的福祉啊!」

「那……那也實在太過……」劉備咬了咬牙,還是搖頭道:「無論如何,此事也先暫且擱置吧。文舉公的屍骨仍未寒,我劉備便要接收他的北海,晚上睡覺也不得安枕的。現下尚有許多事亟待處理,收斂文舉公,安撫城中百姓,撫恤陣亡士卒家屬,處理城外的黃巾軍,待到劉備將這些事一一做完,北海城之主一事再行商議,安國,你看如何?」

「這……那便暫且擱置好了。」武安國又是一陣感動,低頭愴然道:「那便按著玄德公的意思來吧。不過安國還是希望,待到城中安定下來之時,玄德公萬勿再推辭才是……」

「唉……」劉備長長嘆了一口氣,拍了拍武安國的肩膀,轉頭緩緩離去。

「玄德公實在是……天下少有的仁義之人啊……」武安國望著劉備略有些踉蹌的身形,在心中默默自言自語道。

「對了,安國,城中的糧庫在何處?」劉備行了幾步,突然又轉過頭來,向著武安國問道。

「呃……糧庫?就在前方,在下遣人陪同玄德公前往便是。」武安國聞言,揚起頭,急忙答道,喚過身邊一名小卒,著他領著劉備往糧庫行去。

「仁義之人啊……」

劉備離開之後,武安國又再度搖頭晃腦地感慨起來。

…………………………

「斬首?活埋?還是就這麼困著我們直到活活餓死?」

管亥望著周圍站立看守著的士兵,在心中暗暗苦笑,猜著接下來自己和士卒們將會被以什麼方式處死。

雖然自己這裡還剩下近三萬人,而那些圍著自己的部隊不過五千之數,但此刻要突圍,卻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可能。還能拿得動兵器的士兵,已是百不存一,又拿什麼去突圍?

原本在這支援兵進城之後就關上的城門,此刻又再度轟然打開,粼粼的車輪聲自門中響起。

「難道是車裂?我們那麼多人,裂起來也太麻煩了吧……」管亥抽搐著臉上的肌肉,笑了兩笑。不過……究竟是怎樣也都無所謂了。既然是必死的結局,又何須在意死法?

「什麼!那……那是什麼?!」

「喂,你幫我看看,我是不是餓得眼花了?」

「我看沒有……好像……好像是真的啊!」

黃巾軍中一陣騷動,有氣無力的聲音紛紛響了起來,就連管亥也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自城門中駛出的,竟然是一車車的大米。白花花的大米!

「難道是餓得太狠了,看見什麼都想成食物了?」

管亥怔怔地呆在那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那確實是真的。

數十輛大車自城門中開了出來,並排橫在了門口。一個中等身材,武將打扮的男子隨後緩步走出了城外,身後只跟著兩個護衛,走向了黃巾軍的隊伍。

管亥看得清楚,那兩個護衛,一個便是前日領著一千騎兵,殺進了包圍圈,焚毀了自己那三輛衝車的紅臉猛將。而另一個,則是個滿面虯髯如針,面膛黑如生鐵的高大壯漢。

而他們拱衛著的武將,竟然直直地向著自己士卒的隊伍中走來,不時躬下身向著身邊的士卒詢問兩句,在得到了答案后,身邊的兩名護衛便會自懷中抓出一把大米,將手掌高舉在空中任其緩緩如水流般撒下。

而周圍一片的士卒,都頓時如同發了瘋一般,爭先恐後地搶上前去,餓鬼般在地上貪婪地扒著米粒,不管上面帶有著多少塵土,不管它們還是生米粒,只要找到一粒,便如獲至寶般地塞進自己的嘴裡。

撒出了十幾把米后,那一行三人來到了管亥的面前。

「你……就是它們的首領?」

當先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管亥,和聲問道。

管亥也注意著面前的男子。一張方方正正的面龐,沒有鬍鬚的光潔下巴,配合著平凡的五官,給人一種油然而生的敦厚感覺。兩邊的耳垂極大,幾乎要垂到肩膀上。而他的手,也異乎尋常的長,幾乎長到了膝蓋的位置。

「是,我叫管亥,你呢?」

管亥沒有站起身來,只是隨意地抬起頭,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一來是他已經失去了站起身來的力氣,二來,既然明知自己必死,怕是也沒那個必要再對任何人保持什麼恭敬的態度了。

「你們……已經一點糧食都沒有了?」

那男子沒有回答管亥的問題,卻反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並且,他看見管亥並沒有起身的力氣,自己反倒主動蹲在了管亥的面前,面上帶著中正平和的笑容對管亥道。

「是啊……一點都沒有了。你推出來的那些白米,是拿來刺激我們的吧……草根吃完了,野菜吃完了,能吃的果子和活物也都吃完了。所以……其實你沒必要殺我們。只要再過上一兩天,我們也就要餓死得差不多了。」

管亥苦笑了一聲,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你們有多少人?我是說,山裡的那些。」

「怎麼?還想要斬草除根么?」

管亥又是撲哧一笑,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著面前的男人:「都跟你說過了,什麼吃的都沒有了,你做這些又有什麼意義?便是告訴你地方,等到你帶兵找到時,只怕那裡的人也已經全死光了。」

「多少人?」

那無須男子似乎沒有聽見管亥的話,只是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他的話音沉穩而堅定,有著一種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還有十三萬多吧,都是老弱婦孺,現在正在等著我們帶糧食回去呢……出來的時候,我們是信誓旦旦一定會打破北海,搶到糧食的,但現在……呵呵,他們只怕還不知道,我們已經都快要餓死了吧……」管亥揮手趕走一隻圍繞著自己嗡嗡飛個不停的蒼蠅,有氣無力地答道。

「十六七萬,應該沒什麼問題。」

無須男子略略沉吟一番,點了點頭,又問道:「孔融說,他曾許諾,只要你們離開藏身的山林,歸附北海,他便給你們糧食,為什麼不答應?」

「你怎麼那麼多問題?殺就殺了,聒噪那麼多幹嘛?」管亥有些不耐煩,笑著罵了一句:「他說,要我們將山中的老幼盡數帶來,我們也要統統交出武器,聽從他的管理,才肯撥給我們糧食。哼……真到了那時,他若要翻臉,我們豈非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換了是你,你敢答應么?」

「嗯……原來如此。其實……你們本該信任他的。孔融這個人,不會騙你們。」

那無須男子笑了笑,站起來身來,卻又自己對著自己嘀咕了一句:「不過……若是你們答應了,那於我卻是大大的壞事了。」

「你說什麼?」那男子的后一句話聲音極低,管亥沒有聽見,皺著眉頭追問道。

無須男子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身指向了門口的數十輛大車:「那車裡,有三百斛米。你把他們帶回去吧。」

「什麼?你……跟我開什麼玩笑?」管亥一愣,用看著怪物的眼神看著面前的無須男子:「讓我……把這些大米帶回去?」

「怎麼?你不想要?」

無須男子笑了笑,揚起眉毛望著管亥道。

「不……不是!」管亥確認了自己沒有聽錯,急忙連聲否認,隨後又狐疑地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和陶謙一樣,我想要你們歸附。」

無須男子淡淡道:「不過,你們不信任我,那也合情合理。這三百斛米,應該夠你們那十幾萬人吃上一天,省著點的話,兩天。等你們吃完了這些米,想來應該也能做出決定了。到了那時,來北海找我吧。」

說完,那無須男子轉過身,便要帶著身後的兩個護衛離去。

「等……等等!」

驟然被這樣的消息撞得腦袋有些發暈,管亥使勁定了定神,急忙喚住了正要離去的無須男子:「你是說,我們現在就可以走了?」

「對,現在就可以,但別忘了帶上那三百斛米。」

無須男子轉過頭,沖著管亥笑了笑:「不過……機會只有這一次。希望吃完這些米的時間,足夠你們做出決定了。」

管亥張口結舌,幾乎說不出話來。他本想問,若是自己得了這三百斛米,給自己的部下填飽了肚子,反過頭來便重新攻打北海,那又待如何。

但剛要開口,卻又咽回了肚子里去。便是填飽了肚子,那又如何?之前自己帶著五萬人都沒有打下一萬人駐守的北海,現在卻是三萬對近兩萬,又哪裡會有勝算?

「你……還沒有回答我,你的名字呢。」

管亥掙扎著站起身,沖著已經邁開步走向北海的那男子大聲問道。

那無須男子轉過頭,面上的笑意如春風般和煦:「我,叫劉備。」

「大漢中山靖王劉勝之後,劉備。」

管亥咬了咬嘴唇,內心苦苦掙扎了一番,終於還是咬著牙做出了決定:

「不必再商議了。我們……歸附!」

…………………………

「儁乂,身體好些了么?」

張郃默默地坐在床上,上半身靠著床背,低著腦袋,望著面前的被面,愣愣地出神。

曹操坐在一旁,和顏悅色地對著床上獃滯的張郃道。

張郃沒有回答,甚至連頭都沒有抬起,只是失神地坐在床上,只有鼻翼間的呼吸能昭示他仍活著。

「袁紹……死了。」

曹操輕聲吐出的簡單一句話,卻令張郃赫然驚醒,瞪大了眼睛望著曹操:「你……你說什麼?」

「我說,袁紹死了。」

曹操嘆了口氣,黯然道。

「為什麼你卻是這個表情?主……他死了,你該高興才是。」張郃本習慣性地要說出主公兒子,但張開了口,卻終究無法吐出,只是換成了一個簡單的「他」。

「畢竟是少年時的好友,雖然也曾互為敵手,但往日的情分,卻並非立場的敵對可以輕易抹殺的。」曹操淡淡愴然一笑道。

「他……怎麼死的?你之前不是說,他已經回到了鄴城么?」

張郃狐疑地望著曹操,有些不太敢相信。

「逃離的時候,他也中了我麾下豹騎一箭。」曹操緩緩道:「雖然他的身體素質不如你,但卻也沒有像你般身受重傷。所以在被河水一激之後,你很快便陷入了昏迷高燒的狀態,袁紹卻並未發作得如此之快,不過,路上卻還是感了風寒。回到鄴城之後,聽說是在床上纏綿了一兩天,終究還是沒有治好。」

「死了……?」

張郃喃喃地在自己嘴裡重複著。雖然這是他絕未料到的事情,但……卻也並非不可能發生。何況,曹操此刻也沒有騙他的意義。而這樣的事情,不出數日便會天下皆知,又怎能騙得了他?

「死了……他……竟然死了?」

張郃重複了幾句,竟然在床上吃吃地笑了起來,笑容中五味雜陳,有憤慨,有哀傷,有蒼涼,有快意……

「他……在官渡初敗之時,便意欲橫劍自刎,是我,趕上前攔下了他……」張郃呢喃著,像是說給曹操聽,也像是自言自語:「那籠罩戰場的障壁破碎之後,是我帶著他,自亂軍之中逃離了戰場,向著鄴城潛回。在白馬營寨,是我一馬當先沖開了你的攔截部隊,又回身擋住追兵,帶著幾分運氣,終究是躍入了河中……」

「但……他現在竟然卻是死了?」

張郃搖著頭,感慨著無常的世事:「到頭來,也只是一場無用功而已。若是早知如此,在官渡時我又何必攔他?何必救他?」

「不。」

曹操卻面帶嚴肅地搖頭否定了張郃的話。

「你攔他,救他,並非無用。」

「怎麼叫並非無用?當時我什麼都不做,他是個死。我做了那麼多,如今也還是個死,又有什麼區別?」

「有。因為你救過他。」曹操嚴肅地道:「雖然他依然是死了,但至少,你盡到了自己該盡的力。否則,你一生終將有愧於心。而如今,縱使你欠過他什麼,現在也都已經還清了。」

「是的……我已經還清了。」張郃微微點頭,茫然道:「無論袁紹待我厚薄,我為他做的,也都已足夠了。無論他是死也罷,是活也罷,都跟我已沒什麼關係了。」

「若不是我的手下找到你,你現在已經死了。」

曹操淡淡道:「我這麼說,並不是向你市恩,只不過想告訴你的是,袁紹在拋下你的時候,也同樣沒有預料到,你竟還能活下來。所以,你就把自己當成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吧。從今以後,你便不再是河北的四庭柱,而是我曹操的部下。」

曹操的話,這次卻並非請求,沒有徵詢張郃的意見,而是簡單而直接的宣告。

「你的部下么……」張郃長吁一聲,沒有點頭,但也沒有搖頭。但曹操知道,他已在心底答應了。

「袁紹已死,河北縱使還有他的三個兒子,五萬兵力,在我看來也不過是土雞瓦狗而已。接下來,就將是我曹操反攻的時候了。我已經統領全軍,三日後北上渡河,攻取冀並幽三州。儁乂你的身體若已無大礙,便跟我一起開拔吧。」

曹操望著默然無言的張郃,慨然道。

「主公。」

輕輕的叩門聲響起,門外傳來了一個清平的男子聲音。

「奉孝?進來吧。」

曹操皺起了眉頭,望向屋門處。這種時候,郭嘉跑來此處求見,只怕不會是什麼簡單的小事。

喀拉一聲門被推開,郭嘉快步走了進來,望了望榻上的張郃,神色略動。

「無妨,直說吧。」

曹操在一向冷靜的郭嘉面上,此刻卻看見了一絲憂慮與不安來。

「主公,事有變故,恐怕北上奪取河北的計劃,必須停止了……」

郭嘉面色肅然,沉聲對曹操道。

「變故?」曹操先是疑惑地在腦海中打了個轉,隨後他的表情也頓時罩上了幾分陰霾:「難道是……動了?」

「是!」雖然曹操沒有說出那個主語,但郭嘉還是明白,曹操已經懂得了自己的意思。

「潼關下,已有七萬人……」

「呂布倒是真會抓住好時機啊……」曹操陰沉著臉,冷聲道:「我之前處處小心提防,他便不動。一俟我擊敗了袁紹,正待北上奪地時,他卻在背後舉起了刀……」

「無論如何,當下也只能先面對呂布了……」郭嘉沉聲道:「不過……這對我們倒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袁紹已死,餘下袁譚袁熙袁尚三子,若是我們現下便大軍壓境,他們三人必定在我軍的威脅下放棄齟齬,並肩相抗。」

「而若是沒有了外界的壓迫,他們三人在安全的環境下……倒是很有可能為了爭權奪利而互相大打出手了……」曹操未待郭嘉說完,便笑著接道:「所以,我們不如再等上一陣子,當河北在袁紹那三個不成器的兒子互相爭鬥中元氣大傷時……再一舉將它納入掌中了!」

「沒錯,郭嘉正是此意。」郭嘉點點頭微微笑道:「袁紹死前並未明確留下繼位的人選,而這三個兒子,卻又各有毛病。袁譚性剛好殺,袁熙柔懦難成,袁尚過遭寵溺,但他們卻有著共同的毛病……便是貪婪。河北三州之地,偌大的家業,自然每一個人都想一口吞下。而袁紹的家臣團,因為利益的糾葛,自然也會分別投向不同的少主。待到我們處理完呂布這面的事情時,河北……只怕已經外強中乾了。」

「沒錯……奉孝所言,深得我心。」曹操讚許地點了點頭,隨即又鎖緊了眉頭:「但……呂布在雍州坐擁十萬兵馬,手下有張遼高順這樣的大將,自己更是當世首屈一指呃猛將。而那一萬鐵騎,只怕還沒有任何一支部隊能夠擋得住他們……」

「一切……都交給奉孝吧。」

郭嘉深深一躬,帶著自信的微笑,向著曹操道。

……………………

長安的城頭,月色如水般灑落。周圍數十丈的城牆上都沒有把守的士兵,只站著一高一矮兩個身影。

「先生,我們帶著呂布回到長安已經好些天了,你還沒有告訴我呢,究竟你的打算……是什麼?」

劉篌負手而立,身臨城牆前的虛空,舉頭遙望著天空中皎潔的明月。夜風吹來時,衣袂飄飄,宛若神仙中人。

元英侍立在他的身後,咬著嘴唇忍不住問道。

「打算?當然是讓劉備慢慢地發展勢力,逐漸壯大了。」劉篌沒有回到,向著身後的元英悠然道。

「但是……但是為什麼你不去直接幫劉備,反而帶著呂布回了長安?」

元英一臉疑惑不解地問道。這個問題,他始終想不明白。以先生之才,若是直接去輔佐劉備,那隻怕現下劉備已輕易掌握了一州之地了。

劉篌緩緩搖搖頭,轉過身,在女牆的凹陷處隨意坐下道:「劉備的路,應該讓他自己來走出來,而不是由我抱著他走。否則,即便他在我的幫助下,打下了天下,將來也終究會再度丟掉。而我,又怎麼可能活上那麼久,一直為他守護著天下?」

「所以,我最多也只能為了他,將前方的道路鋪得更為平坦一些罷了。所以,我才會帶著呂布回長安,在這裡為劉備做一些事情。總之,機會,我已經放在他的眼前了,但他能不能抓得住……還是得看他自己。」

「那……那先生你是要……?」元英也一屁股坐在劉篌身邊,歪著腦袋繼續追問道。

劉篌撫弄了一下自己的長發,溫然道:「劉備的第一步,做得很好。孔融被圍,他一下便抓住了這個機會,不僅奪了北海城,還以糧食為餌,收編了那批黃巾。十幾萬的人口中,拉出五萬士卒,那的確只能算是烏合之眾,但若是精挑細選,便又是一萬精兵。北海是大城,人口眾多,轄地廣闊,再加上孔融多年的積蓄,存糧充沛,遠遠勝過他原來的那個小縣平原。」

「而最重要的,卻是他做得實在漂亮。直到他坐鎮了北海,堂而皇之地拿走了原屬於孔融的東西,卻依舊沒有人會想得到,孔融的死,竟然是那個極盡仁義的劉玄德所為。」

「哼……那種伎倆不是很簡單么?關羽的身手也算不錯,又不是轟塌城牆,只不過暗中以刀尾震碎地上的城磚,根本輕而易舉。孔融那老傢伙是文官出身,年紀又那般大了,腳下城磚崩落,怎麼可能還站得穩?偏巧北海之前被黃巾軍攻城數日,便是城牆有些損傷,在旁人看來那也完全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都能看透,北海城裡的那些人怎麼就看不透?」

元英哼哼了一聲,不服氣地抱怨道。

「元英,當局者迷,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劉篌淡淡一笑道:「北海剛自破城的威脅中逃出,城中人兀自心有餘悸,哪還會有餘暇去探究孔融死得是否蹊蹺?而等他們完全冷靜下來時,便是真有人疑心……」

「劉備那時也已經將北海緊緊握在掌中了啊……」

「吭,這小子心腸太狡猾,我不喜歡他。」元英吸了吸鼻子,一臉鄙夷地道。

「這本就是他們劉家人的傳統么!」劉篌聞言,啞然失笑道:「若非如此,我又怎會選擇他,而不是劉焉劉璋他們呢?」

「呀……」元英小手連擺,一臉厭惡的表情:「不說這個不說這個了,先生。那……你又為什麼讓呂布調集兵馬,聚集在潼關之下呢?這種時候,跟曹操火拚太不合算了吧?不如趁著項逸不在,把西涼拿下來才好!到時,呂布的勢力也就沒有了後顧之憂,再東向吞併曹操,豈非更好?或者……乾脆就不要管劉備了,就讓呂布把天下給打下來,然後再讓給他豈非乾淨利落得很?也省的先生你老那麼勞心勞力。最近,你的身子已經越發不如以前了。」

「人固有一死,誰又能逃得過?就是不操這些心,難道我便能萬壽無疆不成?」

劉篌先是洒然一笑,摸了摸身旁元英的腦袋:「其一,我之前便已說過,若不是自己打下來的天下,日後終究會再自他的手中丟去。雖然世間沒有萬年的天下,但我總還是希望漢室國祚能延續得儘可能長一些。若是我撒手人寰之後,天下重又分崩離析,那又有什麼意義?」

「其二,劉備又怎麼可能有能力接收呂布的勢力?元英,我們帶著呂布回來時,張遼高順他們明顯也都感覺到了異樣。畢竟……呂布現在的神智都為我所壓制,言行舉止都太過不自然。若非呂布的積威,只怕他們便要當場質問你我二人了。即便是現在,他們也始終懷疑著我們。縱使我扶持著呂布打下了天下,但那終究並非只靠著他一人。張遼、高順、宋憲那些人,怎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主人將辛苦打下的天下轉交別人?我可以控制呂布,但卻不可能控制他麾下的所有將領,所有士卒。若是劉備自身便弱小得可以忽略不計,弱干強枝,他又憑什麼壓伏呂布的屬下?若是真有那麼一天,只怕呂布剛以開口,他麾下的士兵便要集體嘩變了。」

「其三……」劉篌仰起頭望著星空,幽幽嘆道:「項逸此人,現在還是留著比較好。」

「但是……先生!你不是說過,他是『那個人』的轉世么!那麼危險的傢伙,讓他繼續活著,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元英聽見劉篌再度提起項逸,急急嚷道:「不過是個逆天的命格而已,為了利用這一點,先生你就要容忍『那個人』的轉世繼續活著?這……這簡直是荒唐!」

「呵,元英,你直到現在,還是不敢親口說出他的名字啊……」劉篌看著元英滿含焦急與恐懼的眼神,輕笑了一聲:「看起來……項羽在你心裡所種下的恐懼的種子,如雜草般蔓延著,至今也未曾被根除呢……」

「不要……不要說出『那個人』的名字!!!求你了!!!先生!!!!」

聽見劉篌口中吐出項羽兩字,元英的雙瞳驟然收縮,渾身劇烈地顫抖了起來,雙手抱著腦袋,驚惶得彷彿看見『那個人』已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四百年過去了……那份恐懼至今還存留著么?」

劉篌憐憫地望著面前幾乎因恐懼而抽搐起來的小僮兒,伸出左手,一道黯淡而溫暖的光芒在掌心閃現,溫柔地覆蓋在了元英身上。

「這是寧神咒,現下感覺好些了么?」

在被劉篌掌心的光芒覆蓋之後,元英劇烈的顫抖漸漸止歇,但目光中的驚惶卻仍未消失,只是潛藏得深了一些而已。

看著元英重新直起了腰身,劉篌才繼續道:「之前你自己也曾經說過,隱曜所帶來的異能,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伎倆而已。他們所背負的天命,才是真正可怕的東西。既然你清楚這點,為什麼還不明白我所做的選擇呢?項逸目前看來,似乎還沒有回復上一世的記憶與實力,但他所背負的逆天命格,卻是不折不扣地存在著。所以,那命格能為我帶來的幫助,遠遠大過了他恢復記憶與實力的風險。何況,元英,僅僅是魂魄轉世的他,真的有可能回復昔日那令天下都為之戰慄的實力么?」

「僅僅是魂魄的……對啊!」元英已經漸漸恢復了平靜,向著長安城內望了一眼,眼神中又多了幾分輕鬆:「他只不過是擁有那個人的魂魄,卻沒有原本的肉體。即便是真的覺醒,也不會完全變回當年的那個人了……」

「所以,我才決定留下他啊。」劉篌安然一笑,寬慰道:「所以,別那麼擔心了。或許……直到我成功地逆轉了天命,讓劉備掌握了天下,項逸也不會真正地覺醒的。」

「但……但願如先生所言吧……」

元英嘆了口氣,被夜風吹得一個哆嗦,抱緊了小小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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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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