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067
「你不覺得,我這樣會很無聊么,元直?」
項逸一臉不爽地轉頭望向身旁已經找了一處平坦草地,嘴裡叼著一根草莖,哼著小曲仰面望著天空的元直:「這一戰從頭至尾,難道我只是這麼騎在馬上坐著?」
「當然了。怎麼,有什麼意見么?」
元直哼哼了兩聲,斜著眼睛望著身旁高大烏騅上的項逸:「難得輕鬆一下不好么?還是你非要每一次都像在西京城內那樣,一個人拼了命衝到鐵騎群中殺魏續,才會滿足?」
「雖然不至於那樣……但這似乎也太悠閑了一點吧?」項逸拍了拍身下烏騅的腦袋:「光是坐在馬上,整個人都僵了……」
元直坐起了身來,吐掉口中的草莖望著項逸,面色卻嚴肅了起來:「聽著,如果我們以後的每一戰,都必須由你親自上陣才能夠獲得勝利的話,那麼對於取得天下這件事,我們根本就不會有任何機會!」
「為什麼?那有什麼不行?」
項逸皺著眉頭不解道。
「你是我們的統帥。如果一張戰鬥到了需要統帥親自上陣殺敵的情況。那就說明對於勝利,我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元直板著臉道:「而若是我們每一次的戰鬥,都彷彿在深淵上架著的鋼絲上前進一般的話……或許還沒有等到取得天下的那一天,我們已經跌落入懸崖之下了。
「所以……我就必須像個木偶一樣騎在馬上做擺設?」項逸嘆了口氣道。
「至少,你是張魯心中最大的威懾。」元直笑了笑:「若不是這樣,張魯又怎麼會輕率地把他的部隊送往東門的雷騎口中呢?」
「說起來……現在雷騎應該已經開始戰鬥了吧。誕生之後的初戰,不知道他們能不能表現出預期之中的實力呢。」項逸努力地向著前方望去,但那隻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已。有著高大的漢中城牆阻礙,對於城池另一個方向所發生著的事情只能是一無所知。
「放心吧,雖然馬超說的是他們的訓練還沒有完全令他滿意,但那或許只是他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吧?」
元直站起身來,緩緩走到了項逸的身邊:「要知道,那可是我們幾乎花費了從司馬家得來物資的一半所建立起來的騎兵啊!他們將來的對手,將會是呂布的鐵騎,曹操的虎豹騎那樣的敵人。張魯的部隊……」元直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但臉上不屑的笑容已經表明了他心中所想。
「是啊……他們畢竟是雷騎啊!」項逸也笑了起來:「或許,在真正的戰場之上磨練,要比讓他們留在西平之中訓練更有效。」
「呵,閻行那傢伙回來了。看起來,他給我們帶來了預料之中的禮物呢。」
元直笑了笑,看著左方遠處,一個不停閃爍著的身影。每閃爍一次,便距離自己的位置更近了一些。僅僅片刻之間,便已經出現在了二人的面前。
「張衛,楊昂,楊任。」
依舊是那張陰沉而面無表情的臉,低著頭簡短的話語,閻行每吐出一個名字,便將手中所拎著的首級丟下一個在項逸與元直的面前。三顆血肉模糊的頭顱都統統大張著雙眼與嘴,臉上寫滿了凝固的驚恐與不可思議。
「看起來,很順利呢。」
元直笑了笑,望向閻行,但後者只是沉默地點點頭,沒有說話。
「那麼,現在南北兩路的援軍,應該都已經亂作一團了吧?」元直背著手向著左右兩方眺望而去,遠方原本正以整齊而穩定的速度向著包圍圈行進的旌旗已經停頓了下來,不僅如此,也已經隱隱可以見到其中混亂的氣象。
「看起來,有你在,的確是方便了很多啊。若是你現在能去把那個傢伙也殺掉的話,那麼……或許就會更加方便了。」
元直伸出手,笑著指向了城頭之上那個身影。
「我說過,我只在戰場上殺人。」
閻行冷冷地望著元直,丟下了一具簡單的話。
「好了好了,我知道。這只是個希望而已。」元直聳了聳肩,撇著嘴道:「張魯並沒有真正上戰場,也不是武將,所以你不會去殺他,是不是?好吧……這無關緊要,反正漢中現在已經幾乎沒有任何抵抗力量了。」
「不過……」元直又抬起頭,笑嘻嘻地望著閻行:「如果只是讓你做一回信使,你應該便不會拒絕了吧?」
…………………………
「這三個混蛋在搞什麼鬼!難道是怕了么!」
城頭之上的張魯咬牙切齒地怒吼著。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明明一直在穩步前進,眼看就要與城外西涼軍的包圍網接觸並展開交戰的兩路援軍,卻莫名其妙地停下了腳步。不僅如此,陣列之中也開始了紛紛的混亂。
「混蛋!你們的人加起來比項逸的人馬還要多啊!東門也有了自城內派出的呼應部隊!你們還怕什麼!白痴!懦夫!」張魯咬牙切齒地用力跺著腳,雙眼之中幾乎要噴出火來:「這幫廢物!我以前怎麼養了這麼一幫廢物!混蛋!等打退了項逸這個混蛋,我要他們統統好看!」
「對了,楊松那傢伙怎麼還沒回來?我不是讓他去東門那裡查看戰況的么!」正在暴怒著發泄的張魯突然回過了神來,一把抓住了身旁的閻圃,天師道自他以下的兩個治頭大祭酒之一:「快!快傳令讓楊柏帶著人馬退回來!張衛和楊昂兩個傢伙居然停止了攻擊,他們現在出城……簡直就是往敵人的刀口上撞!快!」
「但是現在……他們恐怕已經開始與涼州軍接戰了,師君……」閻圃此刻表現得還算鎮定,只是臉上有一點為難:「如果現在讓交戰中的他們開始撤退,只怕會造成很大的損失,而且……萬一讓敵軍順勢衝進城門的話……」
「那……那怎麼辦?」張魯在原地團團打了幾轉,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隨後向著城下望去。遠遠地可以看見,西涼軍的本陣依舊在原地沒有移動,而飄揚著的項字大旗之下,那個高大的身影依舊靜靜地坐在馬背之上。
「項逸還在這裡……東門處應該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危險。」張魯咬了咬牙:「西涼軍一直都只是他撐著,沒聽說過有什麼別的厲害武將在。就算楊柏現在撤退,應該也不會吃上太大的虧。無論如何,城內就這麼點兵,絕對不能再有什麼損失了。」
「那麼……屬下明白了。」閻圃點了點頭,轉過身剛要傳令下去時,卻看見遠處一個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在城牆之上向這裡跑來。
「楊松?」
閻圃皺起了眉頭低聲道,引得張魯也倏然轉過身來,瞪大了眼睛望著正自身後跑來的楊松。
「該……該不會是……」
張魯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看楊松這幅模樣,接下來他帶來的,恐怕不會是什麼好消息了。
「師君先別慌,不能讓周圍的士兵看出來。」閻圃湊近了張魯,低低在一旁耳語道。現在城內的守軍只剩下了兩千人,若是師君大人此刻表現得太過慌張,只怕在看見援軍停下腳步之後原本便已低落的士氣,便更要降到谷底了。
「對……對啊!」張魯聞言連忙挺直了腰桿,一臉沉穩狀等待著楊松的到來,但微微顫抖著的雙手卻依舊出賣了他內心真實的恐慌。
「師君……師君大人!」
還沒有跑到跟前,上氣不接下氣的楊松便已經遠遠伸出一隻手,以幾乎是慘叫的聲音叫了起來。
「閉嘴!你是我天師道的大祭酒,慌成這副樣子,成何體統!」
張魯狠狠瞪了一眼楊松,厲聲斥道。閻圃說得沒錯,在這種時候,自己更要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儘管楊松那張掛滿冷汗的慘白面容,已經讓他的心底有了不詳的預兆。
「是!是!」
楊松終於奔到了張魯的面前,慌忙停下了腳步,努力做出鎮定的模樣,伸出一隻手挽著袖子,不停地抹著腦門上潺潺不停的汗水,但一雙眼睛卻依舊畏縮地閃爍個不停。
「說,出了什麼事!是不是東門突圍的士兵戰敗了!」
張魯背著雙手,竭力保持著聲音的穩定道。
「是……是……」楊松忙不迭地點著頭道。
「哼!南北援軍沒有同時發起進攻,東門的突圍失敗了也不足為奇。」張魯冷哼了一聲道:「好吧,那我們的士兵損失了多少?」
「這個……」
楊松低下頭,左右看了看周圍的士兵,欲言又止的模樣。
「大聲說出來!有什麼好吞吞吐吐的!」張魯不悅地皺著眉頭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一次突圍失敗沒什麼了不起的!快說,我們損失了多少人!」
派楊柏領軍出城突圍,內外夾擊,到現在也不過小半個時辰而已。縱使沒有能夠擊破外圍的包圍網,但涼州軍在每個方向上的部隊也不過是五千人左右,便是敗,自己也不至於敗得多慘,至多不過是沒有能夠打開空隙而已。此刻才念及這一點,就連張魯自己也覺得方才的確是有些失態了。
「全……全部……」
楊松咬了咬牙,將身體又湊近了張魯一點,竭力壓低聲音道。
「聲音大一點,我聽不見!」張魯不悅地又瞪了一眼楊松。
「全……全部!」
張魯眨了眨眼睛,機械地緩緩扭過脖子,望向身旁的閻圃,想從對方的眼睛中得到否定的答案。但閻圃的雙眼也如自己一樣,因凝固而有些瞪出,直愣愣地望著身前的楊松。
「你說全部!這怎麼可能!」
張魯緊接著又一下跳了起來,死死抓住了楊松的腦袋前後晃蕩著:「足足八千人!八千人啊!就是一個個排隊伸著腦袋送給項逸砍,那麼點時間他也砍不完!就算是敗了,難道他們都不會撤回來的么!他們都跟你一樣是豬么!」
「不……不是啊師君!」楊松晃蕩著竭力分辨:「他們……中了涼州軍的埋伏!」
「什麼埋伏!城外都是一片空地!連涼州軍造攻城器的木料都是從十幾裡外砍來送過來的!他們的人能埋伏在哪裡?!」張魯幾乎覺得整個天空都掉了下來,砸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就……就是那些攻城器……」
楊松驚恐地望著張魯,頭上的冷汗冒得更是止不住:「西涼軍這幾天來一直在造攻城器,陣地上堆滿了半成品和木料!然後……他們把最精銳的騎兵都藏在了那些衝車和木料的後面。因為距離遠,所以即便從城頭上也看不清。然後……等他們從隱蔽後面開始集結時,我弟弟他們已經來不及撤回來了……」
「怎……怎麼會這樣!不過只是一些木料和攻城器,後面能藏下多少人!!」張魯狀若瘋虎般的大吼了起來。
「兩……兩千……」楊松戰戰兢兢地道:「我當時就在城樓上,看得很清楚……全部都是騎兵,強得如同惡鬼般的騎兵……他們先是用投槍,然後用刀……八千人……一個都沒有跑得掉……師君,我們完了……涼州軍太強了,他們不是只有一個項逸……投降吧師君!或許還能留下一條命來……」
張魯顫抖的雙手已經握不住楊松的腦袋,緩緩收了回來。隨後僵硬地轉過腦袋時,發現身邊的幾個士兵都已經帶上了同樣驚駭的表情。
「投降?」
張魯獃滯地望著自己站立的地面,喃喃地吐出了這兩個字,但又馬上怒吼了起來:「不!絕對不投降!漢中是我的!是天師道的!包圍圈之外還有我的兩萬多大軍!叫張衛他們馬上對項逸發動進攻!他們的部隊還包圍著漢中城,沒有開始集結,現在只要擊破包圍圈,他們就會馬上崩潰!快去!告訴張衛如果再不開始進攻,就不要再來見我了!」
「但是……但是我們都已經被包圍了,還怎麼去……」楊松望著似乎已經失去了理智的張魯,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不管!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也要讓張衛和楊昂馬上發動攻擊!他們現在在那裡等什麼!等開飯么!」
張魯幾乎瘋了一樣地沖著楊松咆哮著,但身後卻突然出現了一種奇妙的感覺,彷彿那裡突然多了一個人一般。
但張魯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此刻正立在城牆之上的他,背後應該只是城外遠處的涼州軍本陣而已。而他們與自己的距離,還相隔了兩里路以上。
「你是在說他們三個?」
但出乎張魯意料的是,身後竟然真的響起了一個自己未曾聽過的男子聲音。生硬而冷漠。
張魯的瞳孔頓時緊縮了起來。怎麼可能……會有人在這種時候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幾乎費勁了全身的力氣,他才緩緩將因緊張而僵硬的脖子扭轉了過來。眼前站著的,是一個身穿黑衣的消瘦男子,低低地垂著腦袋,陰鬱的目光自深陷的眼眶中斜斜向自己射來。
「你……你是什麼人!」
張魯頓時一個踉蹌向後退去。面前這個傢伙,究竟是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背後,而又沒有被任何人所察覺!
閻圃還算鎮定地站在了原地沒有動彈,而楊松則是如同見了鬼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隨後連滾帶爬,手足並用地向後退去。方才那個黑衣男子如鬼魅般出現時,他正面對著城牆外側的方向,看得一清二楚。完全沒有任何的徵兆,那個一臉陰沉的傢伙便憑空出現在了面前,如同刺骨寒風一般的目光剛一射向自己,便讓自己渾身都打了個激靈。
城牆上稀稀落落的士兵也都紛紛聚攏在了張魯的周圍,警惕地望著那個黑衣男子的目光中同樣都充滿了恐懼。
「你說的是他們么?」
黑衣男子又重複了一句方才的話,隨後將左手略略抬高了一點。
這時,張魯才注意到,他的左手上正提著三個剛剛被割下的首級。
那是原本應該待在南北兩路的援軍之中,指揮部隊進攻涼州軍包圍圈的楊任,楊昂,和他的親弟弟張衛。
三個首級的頭髮被胡亂地扎在了一起,被那個黑衣男子提在手中。頸部的鮮血還沒有完全乾涸,還在緩緩向下滴落。三個人的雙眼同樣都死死地瞪大著望著前方,其中的恐懼甚至令張魯都不寒而慄。
「他們已經死了。」
黑衣男子看見張魯正死死瞪大了雙眼望著自己手中的首級,似乎已經在震驚中喪失了開口的能力,簡短地提醒了一句沒有必要提醒的廢話。
「你……你殺了他們?」
張魯彷彿在夢幻中一般,以恍惚的語調問道。無論如何,在看見兩個方向的援軍停下腳步的時候,他也不可能想得到,其中原因竟然是因為失去了領軍的主將。
明明……涼州軍沒有對他們發起任何的攻擊啊!
「是。」黑衣男子點了點頭,伸出手將那三個首級輕輕地拋到了張魯的腳下,骨碌碌滾作了一團。張魯沒有動,倒是身後的楊松又蹬著腿,惶恐地向後退了一段距離才停下。
「那你來幹什麼!要來殺我么!」
張魯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的下場,將會與這三人一樣,變作滾落在地的一顆喪失生命的頭顱。面前的這個男人既然有能力在萬軍從中取下弟弟和楊昂楊任的首級,那麼自然也同樣有能力在這裡輕鬆地殺掉自己。
看來……西涼軍中,並不是只有項逸一人啊!
張魯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已經做好了認命的準備。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面前那個黑衣男子卻竟然搖了搖頭!
「不是。」
「什麼!」
張魯不可思議地望著面前這個陰沉如暗夜的傢伙,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事實。
「我不殺戰場以外的人。」
黑衣男子依舊低著頭,以他那生硬而簡短的語氣道:「我們還沒攻城,所以我不殺你。我們開始攻城,你還在城牆上,我就殺你。」
「那……那你來又是做什麼!」
張魯愣愣地看著面前這充滿了詭異氣息的男子:「就是來送他們的腦袋么!」
「勸降。」
黑衣男子緩緩抬起頭,如刺刀般鋒銳的目光在張魯的脖子上緩緩打了一轉:「你沒機會了。投降,就能活下去。」
張魯渾身都打了個寒噤,僅僅只是接觸了一下,但黑衣男子的目光給他的感覺,卻幾乎如被毒蛇爬滿了身體一般。渾身的皮膚都起了細小的暴栗,背後的涼意令得他渾身都開始繃緊。
「你有一個時辰。」
丟下了最後一句話,黑衣男子再一次如來時一般自原地憑空消失。而直到這時,張魯在發覺自己的背後已經全部被冷汗所打濕。
「這……這傢伙去哪兒了!」
張魯一把推開攔在自己面前的士卒,猛地沖向前方,撲在了女牆之上,尋找著那個男子的身影。隨後,他看見了自己此生從來未曾想象得到的場面——一個黑色的身影,在空中不停地閃爍著,消失,再出現。每一次消失再出現時,人已經到了十餘丈遠的前方,向著西涼軍的本陣飛速前進。
「這……這傢伙是鬼么?」
張魯望著面前急速遠去的那個身影,呻吟著低聲道。
「師君,戰還是降?」
不知何時,閻圃已經走到了張魯的身旁,輕聲問道。
「戰?我們還怎麼戰?」
張魯慘笑著:「城外的兩支援軍,都已經失去了主將,現在還沒有完全陷入混亂,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城內,也只剩下了兩千士卒,我們憑什麼守住這座城?更何況……只要一旦涼州軍發起進攻,方才……方才那個男人就會馬上取下我的首級!」
「是啊!師君說得對!我們現在就投降吧,說不定還能保住一條命!」
方才被嚇得軟癱在地上的楊松此刻也突然精神了起來,自地上一躍而起,撲到了張魯的身旁:「我們現在就開城投降,沒有第二條路選了!」
「你給我閉嘴!」
閻圃厲聲頓喝,望向楊松的雙目之中現出了濃烈的殺氣:「沒有人在問你!我和師君說話,沒有你插嘴的份!」
閻圃與張衛兩人,同為天師道的治頭大祭酒,是僅次於師君張魯的存在,而身為大祭酒的楊松,本就比他低上了一個位階。更何況張魯還未曾表態,楊松卻先力主投降,心底也有些忐忑,雖然閻圃也不過只是個文官,楊松卻竟被他的一瞪嚇得乖乖閉上了嘴。
「師君,戰或降,聽從您的吩咐。」
閻圃提高了音量,再一次對張魯道。
「若是戰……我們該怎麼戰?」
原本向來是一副粗橫模樣的張魯,現在卻彷彿整個人都被抽空了一般,身上原本令得天師道無數信徒頂禮膜拜的強大魄力已經消失殆盡。無神的雙眼望著閻圃時的模樣,竟像是老了十歲一般。
如果可能的話,張魯真希望這只是個夢境。就在五日前,一切看起來都還很美好。呂布不知抽了什麼風,原本一直在長安按兵不動的他,沒有攻擊自己,卻對東面的曹操開始了猛攻,在潼關之下堆積了無數的士卒性命。而益州的劉焉,也已經快要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即將撒手人寰,將龐大的家業丟給那個據說懦弱無能又其蠢如彘的兒子。
長年來益州與漢中的攻防之勢馬上便要扭轉,在劉焉咽氣之後,自己便要馬上揮兵南下,以勢如破竹之勢取得整個富饒的益州,而掌握了這樣一個易守難攻又的富饒之地,即便是問鼎天下也不是沒有希望的事情。
但就在這時,項逸的軍隊卻來了,而且來得那麼突然,像是突然出現在自己周身一尺處的尖刀一般,直抵漢中城下。而且……還是那麼強大的一支軍隊。出城突圍的八千人如同兒戲般被輕鬆全殲,而陽平關與散關來的援軍,竟然更為離奇地莫名其妙失去了主將。
「難道父祖所傳下的天師道,竟然要在我這一代覆亡么?」張魯在心中暗暗想著。
「師君,我們還有天師道!」
當張魯正在嗟嘆之時,閻圃的一句話驚醒了他。
「還有天師道?什麼意思?」
張魯轉過頭去,望著面前一臉堅毅的閻圃。
「城內還有十餘萬百姓,統統都是師君大人的鬼卒。要是比人數,涼州軍可遠遠比不上我們!」
「百姓?」張魯先是一愣,隨後又搖搖頭嘆了口氣:「十多萬人,大多還都是女人,老人與小孩。就算是拿起了武器,但以涼州軍的戰力而言,十幾萬的百姓也不見得便有用。何況……一旦開戰,方才那個男人便會第一時間來取我的首級!若是那個傢伙的話……便是城裡有著數十萬的士兵,一樣也沒有用……」
「若是堂堂正正地交戰,縱使是拿起了武器的百姓,當然也不會是兩萬精銳士兵的對手。但是……」閻圃詭秘地笑了笑:「若是伏擊混亂狀態下的他們,未嘗便沒有機會啊!」
「伏擊?敵在外,我在內,硬碰硬的守城戰,怎麼伏擊?」
張魯從閻圃的話里聽見了一絲希望,忙不迭繼續追問道。
「放他們進來!」
閻圃轉過頭,向著城牆之外望去。遠遠處,涼州軍已經開始了本陣內的調動,原本只是包圍的陣型逐漸化作了進攻的隊列,而龐大的衝車與雲梯也開始了忙碌的組裝。看起來,之前的緩慢不過只是刻意的拖沓而已。照現在的速度來看,一個時辰之內,城池四面的攻城器都將被組合完畢。
「我們告訴他們,我們願意投降。」閻圃望著遠處的涼州軍本陣,一字一頓地道:「涼州軍只知道我們城中已經無兵可用,但卻一定不會想到,還有十多萬的百姓願意為師君奮戰到底。我們一旦投降,他們當然便會信以為真。等到他們入城受降時……只要項逸一進城,我們便馬上關閉城門,把項逸封死在城中。項逸一死,涼州軍自然大勢已去……」
「那麼……我的安全又怎麼辦?」聽起來,閻圃的主意倒確實是可行,但方才所來的那個黑衣男子,與他帶來的那三個首級,卻始終令得張魯不寒而慄。
閻圃聞言,卻哈哈笑了起來:「漢中城內,房屋無數,十餘萬百姓。那人縱使再強,只要師君隨意找一個民居躲起來,他難道還能在偌大一個漢中城內找到師君的所在么?何況他自己也說過,只要師君自己不親自上戰場,他便不會殺師君,否則……項逸早就令他來行刺師君大人您了。」
「躲起來?我躲了起來,還怎麼發號施令?」張魯皺著眉頭繼續問道。
「屬下願意代替師君大人。」
閻圃倏然向著張魯跪了下來,聲音堅毅而果決:「只要待涼州軍的先頭部隊進城,屬下發布了關城命令之後,大事便已經成了。這種事情,屬下也一樣做得來,根本無需勞動師君。而那之後,便是屬下被殺身亡,項逸也註定要死在城中……」
「閻圃,你……」
張魯頓時愣在了原地。他沒有想到的是,明知自己註定要被那黑衣男子刺殺身亡,閻圃竟然還心甘情願代替自己做那個指揮者。
「師君不必多說,一個時辰之內,涼州軍便會開始攻城,發動全城百姓也需要時間,不可在這裡浪費。」看見張魯張了張嘴,閻圃連忙打斷了他,搶先開口道:「成敗便在此一舉,師君為了天師道的存續,千萬不可再有婦人之仁!」
「……那……便一切交託在你身上了!」張魯沉默了半天,終於嘆著氣重重點了點頭。
…………………………
一個時辰之後。
「是么?看起來,張魯倒還是挺識時務的啊。」
元直高高翹著二郎腿,居高臨下地望著面前這個叫做閻圃,面目平凡的傢伙:「不過……明明都已經山窮水盡了,做出這個決定那麼難么?居然到了這個時候才派你來請降?我們的衝車和雲梯可都是已經準備齊當了……」
「夠了,元直。」
項逸伸出手止住了元直的風言風語:「張魯他,沒有提出什麼別的條件么?」
「此時此刻,我方又還敢提出什麼非分的要求?能夠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漢中城內十餘萬百姓的性命,已經足夠了。」閻圃淡淡一笑道。
「不過……這種事情,難道不應該是張魯自己親自出來見我們么?為什麼只派了你來?」不顧項逸的攔阻,元直又插嘴道。
「畢竟雙方還未曾達成協議,師君大人有些擔心也是很正常的。何況……貴方本就是要進城接收漢中的,難道貴方還以為,師君大人到了那時,也會躲著不見面么?」閻圃不卑不亢地道。
「好吧,你可以先回去了。」項逸點了點頭,示意閻圃可以離開:「打開西門,我們要自這裡入城。」
「是。」
閻圃深深一躬,隨後轉頭離開了項逸所處的營寨。
「好吧,讓士兵停止組裝,準備入城了。」
項逸站起身來,拍了拍元直的肩膀:「看起來,這一次的確是順利得很呢。」
「只怕……未必。」
元直嘴角一彎,輕聲笑了起來:「項逸啊,你畢竟還是單純得很呢……這一次,只怕沒有那麼順利啊!」
「是么?」項逸揚了揚眉毛:「他們城中只剩下了兩千士卒,便是要玩什麼花樣,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吧?更何況,你又是怎麼判斷出來的?」
「因為那個叫閻圃的傢伙表現得太……」元直偏了偏腦袋,想了想道:「自然了。他和你我的對答,看起來簡直就像是預先想好了一般流利。而且,也沒有一點敗軍之將的沮喪模樣,就好像……好像知道自己有著最後的殺招沒有用出來那般。」
「我怎麼沒覺得有什麼不對?」項逸攤開手道:「難道你的眼睛就是比我的尖么?」
「有些時候,是的……」元直笑了笑,也站起了身來:「好了,我們該進城去接收漢中了。雖然不知道他們究竟打的是什麼鬼主意,不過……」
「不過漢中,終究會是我們的!」項逸與元直齊齊笑著道,伸出的雙手在空中重重互擊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