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士 第九節

第九節發火，反覺心安，確定自己得了他真傳——八問房裡，梁少唏住東南廂房，老實過了兩日。

她：「看多久？」

4月中旬，郝遠卿又拋出一文，不再講勁法，就太極拳架勢分析實戰用法，如「葉底藏花」是扭敵肘關節，「高探馬」是膝襲小腹再掌擊耳門……

石風滌發火：「等我死了，你再走！」

她撲進門，貼上他，如緊閉的扇貝。

他本是軍人，或許投身於一派軍閥，已戰死殺場。

她：「看得到么？」

「後果一樣。」語氣沉著，不知是名家風範，還是老江湖的歷練，充滿魅力。

他進入她身體的時刻，她想起石風滌開過的玩笑，一死即投生，回來給她當兒子……

清晨光起，發現梁少唏的肌肉線條，如畫冊上的希臘雕塑。他小貓小狗般睡著，傳承拳法的指望，石風滌就剩這一人，絕不能入戰區……

「來吧！」她內心喊道，口中發出如泣的呻吟。

5月，中原大戰。南北軍閥挑戰南京中央政府，河南是主戰場。新縣成了空城，再無郝遠卿消息。

她忽然生出無限愛意，罩在他身上。

他：「好看。」

他手在她的背上使勁，她知道他會要她。晚飯，他兩耳緋紅，始終不抬頭看她，當即判定，他心裡放不下她赤裸的影像。

「專學專用。是兩洋思維，好懂好使——但也僅止於此，上不了高端。我們畫畫，隨手出來的筆墨最妙，太極拳的用法，也是隨手出來的，不是郝遠卿那樣。」

半晌又嘆口氣，「我一生授徒二十七人，記名弟子多得記不住，但都是愛我的場面，追隨的是我，不是拳。梁少唏跟郝遠卿有奪妻之恨，只有他能真下功夫。」

「中風，不單是手腳不能動，偏癱的一側也會看不見，不騙你，西醫名詞叫視野缺損。可以試試，你作模特，站到我右邊，保證看不見。」

送去了同仁醫院殮屍間。

京城名家持報紙聚集畫室，商討對策。「一個不是太極門的人大講太極拳，石佬，這是冒犯您的權威。」

倦意驟起，倒身昏睡。

4月初，南京《新民報》登了郝遠卿一篇文章，署名身份是新縣國術館校長，未提國士稱號。他以西方力學分析太檄拳架勢，文筆深入淺出。大受歡迎。

梁少唏的話感動艾可丹，勸他留兩三日，等石風滌消了氣，她想法讓他走。

梁少唏：「她跟我從小長大，別的算了，她的生死，我要管。」

「啊！……你是中毒，不是巾風。」

第三日，熱烈晴天。石風滌讓護士迴避，與艾可丹單談。

「北京保守，上海的美校敢那樣……不過，我們也偷偷畫過幾堂。」

梁少唏辭行，南下尋找莫天心。石風滌不悅：「那女人背叛了你，何必？」早聞兩人事故，一直佯作不知。

他眼珠凝定。

師父與徒弟推手，是無言之教，在傳勁法。

她直直站立，張開護住乳房的雙臂。

飯後，廚師和傭人回家，梁少唏關的院門，徑直回房，散開收拾好的行李。原定今日走，但作為人室弟子，師父喪事要陪全程，事過之後，不知莫天心是否存活……

石風滌：「不是冒犯，是刺探。門外人悟到這個程度，確有天才，他是遇到了研究瓶頸，所以登報拋文，期待我反擊。」

她裸身失態的時間很短，梁少唏進門后，她就尋衣穿上。晚飯時，她換上中式的黑綢衣褲，已婚婦人般束了髮髻，十分端莊。

「想他自己悟到……不悟就保不住命時，你給他提個醒。」艾可丹鄭重答應，石風滌嘆口氣：「其實郝遠卿更對我脾氣，可惜壞了人情，得罪的都是我朋友和侄輩，沒法收下調教。教梁少唏，只為日後郝遠卿找來，證明我是對的。」

太極拳是市井顯學，屠夫菜販都能聊兩句「借力打力、引進落空」的太極拳名句。出版太極拳書籍是盈利保證，大學、公園多有教太極拳的短訓班。

敲門聲起，是艾可丹。

石風滌收下他，命京城弟子傳他架勢，天氣好時，坐在椅子里與他推手，用能活動的左手，太極拳勁法獨特，超出兩方體育範疇，太極拳普傳於世已二十餘年，招式流行，而勁法一代不過傳二三人。

「聽說學西洋畫用裸體模特，你上的美校里有沒有？」

她散著頭髮，無衣遮擋的體味，梁少唏不敢下視。

梁少唏持報紙問詢，石風滌專註看完，不置可否。

醒來下午四點，陽光未衰，室內地面明晃耀眼。艾可丹一直候在床前，石風滌欣慰而笑，萬分慈祥，真的像一位老人了。

「那該怎麼辦？」

「為何說給我？該告訴梁少唏。」

八間房，配有護士兩名、廚師兩名、傭人一名。聽院中騷亂，梁少唏出屋。奔入石風滌卧室時，見眾人圍在床前，艾可丹一絲不掛沿牆行走，步伐不急不緩，眼光不瘋癲，想事神情。

警察來過，石家妻兒來過。按照傳統，四十九天後才可人葬，遺體應送去正室夫人住宅停放，那是六處房產最大的一套。

傷筋動骨一百天，3月份，骨折痊癒的梁少唏找上門來，懇請學藝，洗刷對郝遠卿的敗績有一件事，他沒說——他的未婚妻莫天心留在了新縣。

她羞澀閉眼。不知過去多久，感到冷了，開眼，地面陽光衍變成稀薄橘紅，他已死去。

郝遠卿收集資料容易。

石風滌：「不理，批他，就教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