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烈(三)
趙梅買了衣服,給斐烈送去,一同送去的還有兩千塊錢的現金。
「斐先生,我們老大最討厭花花草草,最喜歡實際耐用的東西……我們老大胃不好,吃不了硬的,也不喜歡甜口……」趙梅巴拉巴拉講了一堆,才放下東西走了。
回去醫院,趙梅被一幫無良的人圍住,紛紛積極打聽斐烈的事情:「那位斐先生住哪裡?是什麼劇組的?今年多大?沒有女朋友吧?他什麼時候再來?」
「老大呢?我先彙報給老大。」趙梅推開一眾無良的傢伙,進了病房,將欠條交給塗菲媛,笑眯眯地道:「老大,這是那位斐先生打的欠條。」
斐媛接了欠條,看著上面的數字,微微皺眉。
「老大,人家救了你耶。」趙梅立即說道,「而且斐先生從前還認得你的,又不是騙子,拿著欠條也不怕他賴賬的。」
斐媛瞪了她一眼:「我又沒說什麼。」她不是這群沒眼力勁的傢伙,斐烈那一身穿著打扮,他們以為是拍戲的道具,她卻一眼看了出來,那絕對不是道具。就看他劍柄上鑲嵌的寶石,絕對是極品鴿血紅,摳下來一顆就不知道賣多少錢了。估計是哪裡的公子哥兒,玩cos來了,她心想。將欠條交給趙梅收起來,便開始抱怨起來:「憑什麼一樣掉下來的,你們什麼事都沒有,就我摔得這麼狠?」
趙梅笑得沒心沒肺,沖她擠眉弄眼:「若不摔這一下,怎麼遇見大帥哥?」
斐媛剜她一眼,揮手全都攆出去了。一個人躺在安靜的病房裡,蹙眉凝思,她什麼時候認識過這個人?
到晚上的時候,斐烈一手捧著花束,一手提著飯盒過來探望。他已經脫下那一身戎裝,換上了西服。趙梅的眼光很不錯,挑的藏藍色西服與同色條紋領帶都很適合他,將他挺拔的個頭襯得更加筆直,簡直比店裡的模特還要有型。
「我明明告訴他,老大不喜歡花花草草,他怎麼還買花?」趙梅嘀咕道。今晚她值班照顧斐媛,見斐烈來了,立刻起身站到一邊,將床前的位置讓給斐烈。
而斐媛被趙梅洗腦了一下午的愛情故事,膩歪得不行,見到斐烈來了,倒是高興了一下:「多謝斐先生來看我。」
「你吃過了嗎?」斐烈將花束放在床頭,提了提手裡的食盒向她示意道。
斐媛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趙梅插嘴道:「我們老大還沒吃呢,斐先生帶了什麼?」
「帶了粥和水果。」斐烈坐在床邊,將食盒打開,一邊往外端東西,一邊說道:「我跟廚房說你不能吃硬的,又說你失血過多,廚房就熬了這個送來。」
五星級賓館的服務很貼心,他只吩咐了一聲,他們就把飯做好送來了,連食盒也是準備好的。
「多謝斐先生。」斐媛見狀,也不好推拒了,謝過之後,叫趙梅道:「過來幫我一下。」
趙梅「哎呀」一聲,拍著腦袋說道:「真不好意思,我忽然想起還有點事情。那個斐先生啊,就麻煩你幫我照顧我們老大吃飯吧。」不等斐媛罵她,嘻嘻一笑,一溜煙兒跑了。
斐媛的臉色頓時很不好看,斐烈卻是低低笑了,也不說什麼,端起碗拿起勺,吹了吹還熱著的粥,送到斐媛的嘴邊。
斐媛一開始還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他們不熟,但是看斐烈一副自然而然的樣子,好像她太在意似的,也不多想了,道了聲謝,就張口含了下去。
斐烈本身就是話少的人,更是秉承食不言寢不語,所以一頓飯下來也不怎麼說話。只把碗端得穩穩的,耐心細緻地吹涼了粥餵過去。
斐媛本是什麼氛圍都適應的,偏偏這會兒不知怎麼了,有些坐立難安。她眼角微抬,看見一粒圓潤的喉結,微微上下滾動。再往上看,便是堅毅的下巴,帶著男性獨有的線條。再上方,一雙冷峻的眼睛,若有似無地看著她。她不敢再往上看,連忙垂下眼,認真吃飯。卻聞到一絲絲似香水又非香水的氣味,從他的指尖傳來,帶著一縷清冽,很是好聞。
「聽趙梅說,你從前認得我?」這樣奇怪的氣氛,讓斐媛有些不適用,似乎空氣都有了熱度,便開口打破沉靜。
斐烈舀粥的動作頓了頓,低沉的聲音說道:「我是認得你。」
「你的意思是,我不一定認得你?」斐媛好奇說道。
斐烈低低一笑:「你認不認得我,還要問我嗎?」
斐媛不禁也笑了。這一番交談,之前那股奇怪的氣氛便似乎不見了。等到吃完飯,斐烈端了削好的水果,用牙籤插了餵給她。
「我自己來。」斐媛連忙說道。她傷了半邊肩膀,另半邊還是好用的。
斐烈將她伸出來的手又壓回被子里,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道給她掖了掖被角,才重新端起水果盤:「我喂你。」
繼上午那一眼后,斐媛再次體會到他的霸烈。然而這一次,她出奇竟沒有覺得反感。抬起頭,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別開頭並不吃水果,忽然問道:「斐先生並不是演員吧?」
斐烈一向知道她聰明,竟不料她聰明到這種地步,一想到這裡沒有阿俊,只有他和她,就不禁愉悅地笑起來:「不錯。」
「斐先生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不是斐媛多心,而是那個山谷乃是旅遊景區的下方,並沒什麼景色,一般人不會去的。他不僅去了,還剛好救了她。
好救了她。
聯想到好好的纜車居然斷裂,以及其他人都沒有受傷,就只有她一個人傷得不輕不重的,就忍不住想多了:「斐先生說我們曾經認得,不知是親是仇?」
斐烈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眼底閃過懷疑和戒備,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激賞。想當初,在紫霞山莊外面遇見她,他將費盡心思的靈藥送給她,她也是這樣懷疑他。
真的是她。斐烈一百個確定了,就是她。
下午他沒閑著,在賓館里打開電腦上了網,搜集了很多信息。又特意買了一瓶紅酒,細細品嘗了,就是那個味道。
非緣酒庄,斐媛,塗菲媛。
「是仇。」斐烈忽然起了興緻,想逗一逗她。
誰知,斐媛聽完后,竟然笑了起來:「斐先生真愛開玩笑。」這次也不躲了,探首過來,咬掉他手裡叉著的水果。
倒叫斐烈一時有些無措起來,詫異看她:「你不信?」
「跟我有仇的人,絕不會救我又喂我吃飯。」她淡淡一笑,眼裡卻沒有絲毫笑意,「他們只會趁機弄死我,再奪走我的酒庄。」
斐烈頓時沉下臉;「有人這樣對付過你?」
「怎麼,斐先生要替我報仇嗎?」斐媛眨了眨眼道。
斐烈卻不跟她玩笑,沉著臉道:「如果有人敢這樣對你,我一定叫他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的聲音本就低沉,這樣鄭重其事地說出來,更顯分量。斐媛原本對趙梅念念不忘的霸道總裁沒什麼興趣,此時也不禁心中一動。假如霸道總裁就是斐烈這樣的,她倒是理解那些小女人的心情。
「斐先生說得是真的?」斐媛狡猾一笑,說道:「那我可就列出個名單來了?」
斐烈一聽,眸色更深:「列名單?不止一個人對付過你嗎?」
「斐先生言重了。」斐媛忽然沉下臉,有些沒意思:「生意場上就是這樣,你死我活,永遠不會變。」
他太認真了,認真到斐媛忍不住懷疑,他其實就是演員——怎麼能有人對素不相識的人,露出這樣關切的神色?以她的痛為痛,以她的憂為憂。
小說是小說,生活是生活,斐媛從不認為兩者有什麼共同之處。斐烈的表現,立刻在她心中劃了叉號。
斐烈察覺到斐媛的態度有變,不禁覺得有意思。從前他跟她相處的時間太短了,有阿俊在,也很少有這樣單獨相處的機會。所以並不知道,原來她是這樣陰晴不定的人。他不覺得失望,只覺得新奇。他雖然不知道為何會在這裡,以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他改變想法了。既然她如此真實,他不妨也當做真實。
「非緣酒庄在招模特兒?」斐烈開口打破寂靜,「我在你的網站上看到的,你覺得我怎麼樣?」
他需要一筆收入,也需要一個接近她的機會,而這個機會就擺在眼下,根本就是唾手可得,斐烈開始有些感激將他送來的人了。
「斐先生想做模特?」談到生意的事,斐媛就像變了一個人,上下打量他幾眼,忽然笑了起來:「斐先生的價碼是多少?」
很顯然,她也是中意他的。沒辦法,他的外形實在太好了。斐烈自己也很自信,略一笑道:「你看著給就好。」
他在網上搜索過模特兒的費用問題,知道多少有些起伏。但是他不想跟她討價還價。
他早就知道她是個精明得過分的人,他雖然可以跟她較量,但是他完全不想這樣。
「隨我給?」斐媛挑了挑眉,「哪怕一塊錢,斐先生也答應?」
斐烈聽了,不由笑了:「也不是不行,但是我有兩個條件。」
「什麼條件?」斐媛聽他這麼說,倒是好奇起來。
斐烈便道:「第一,你以後叫我的名字。第二,拍攝期間包吃包住。」
斐媛聽罷,一時愣住了,隨即大笑起來:「斐先生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
他想表達的意思是,他想跟她親密一些,甚至可以無條件贊助她的新品宣傳。他表達得並不隱晦,她自然很輕易就聽懂了。
「你答應?」斐烈挑了挑眉。
斐媛一邊大笑,一邊點頭:「當然。這樣的便宜,我怎能不佔?」她可是大奸商,他自己送上門來給她吃,她拒絕就是傻子。
斐烈聽了,心中一松,見她笑得快活,不禁也笑了。從前不知,原來她是這樣單純而有趣的人。
趙梅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一臉的愧疚:「哎呀,真不好意思,我突然有點急事,今晚不能陪床了。斐先生,既然你跟我們老大是認識的,就麻煩你照顧我們老大吧?」
斐烈看見趙梅朝他擠眼,心裡倒是感激她的識趣,對她點了點頭:「不客氣。」
不等斐媛說什麼,趙梅一溜煙兒跑了。當然,不是真的跑,她才沒那麼不講義氣。她只是躲在隔壁,這樣萬一老大有什麼,還可以電話呼她。她一邊讚歎自己的機智,一邊告訴其他人進展情況。
「趙梅凈胡鬧。」斐媛這時有些尷尬起來,抬頭對斐烈道:「斐先生,你去休息吧,我一個人也沒事的,這裡的護士都很盡責。」
斐烈挑了挑眉:「你剛才答應叫我的名字。」
「斐烈。」斐媛叫道,心裡有些好笑,看他的樣子,似是當真要追求她的,「你回去休息吧。」
斐烈長腿一伸,換了個坐姿,說
個坐姿,說道:「我留下照顧你。」語氣不容拒絕。
斐媛打量他一眼,心道,看來是個雛兒,這麼土的泡妞法子都能使出來。當然,也不排除從前都是別人追他,這次是他頭一回追女孩子。
「那你自便吧。」斐媛說完,便躺下睡了。
她素來是個我行我素的人,斐烈一早就知道,見她在他面前並不裝模作樣,倒是歡喜居多,不覺聲音溫柔道:「你睡吧。」
斐媛的眼珠轉了轉,沒有睜眼,腦子裡亂七八糟想著東西,半天沒睡著。
她一向覺少,這時睡了,半夜多半要醒了。索性打算起來,跟他聊上一聊。誰知睜眼一看,斐烈就坐在床邊,眼神溫柔地盯著她瞧。一時間,頭皮發炸:「你一直盯著我看?」
「沒有。」斐烈被逮個正著,立刻否認道。
殊不知,在斐媛的眼裡,否認就是承認。一時間,又是羞,又是氣,還有些莫名其妙:「你到底是誰?我從來沒見過你,你為什麼打著認得我的幌子接近我?」
「我說了,只怕你不信。」斐烈低聲說道,看著她的眼神有些複雜,「你受了傷,不要想太多,快睡吧。我雖然對你沒安好心,但也不會加害於你,你安心休息便是。」
習慣使然,他有時說話改不過來,會文縐縐的。斐媛聽了,愈發覺得他奇怪,哪裡還睡得著;「我信不信是我的事,你只管說你的。說,你為什麼對我沒安好心?」
「我想和你變成『一家人』,難道你認為這是『好心』?」斐烈見她固執得要命,沒法子只好說道。
斐媛陡然瞪大眼睛,一時間氣喘不休:「你,你——」
虧她當他是個雛兒,還說他招式土,哪知道人家說起甜言蜜語起來,段數高得不得了。
斐烈見她氣得眼睛都睜大了,說不出的可愛,不禁低低地笑起來。
「哼,你就慢慢『想』吧!」斐媛難得被人調戲成功,心裡有點惱,又不甘氣場就這樣被人壓倒,驕傲地道:「這樣『想』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可從來沒有一個成功的,你當然也可以慢慢『想』。」
斐烈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他心裡記掛的小姑娘,這就是她的真面目,如此生動,如此活潑。
一股感激油然而生:「好,我慢慢想。」
他一點也不著急。他唯一輸過的人,就是阿俊。現在阿俊不在,他再不會輸的。
其實,他輸給阿俊的地方,也不是品貌不如他,而是身份。他跨不過那道名為倫理的坎,所以他自己放手了。若非身份的阻攔,他放手去搏,未必爭不過阿俊。他,斐烈,身為武成王,正經的皇子皇孫,可從沒打過敗仗。
斐媛看著他氣定神閑,好似當真不著急似的,有些氣悶。真是說也說不過他,壓也也不住他。這個人,究竟什麼來頭?
「你還沒有說,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說認得我?」斐媛問道。
「我的確認得你。」斐烈說道,「我認得的那個你,只有十三歲,機敏靈巧,一心孝敬爺爺奶奶,全世界只有他們被你放在心尖上,其他人都入不了你的眼。」
斐媛一聽,不由怔住。十三歲的她?一時間,被壓抑的過往悉數湧來,爺爺奶奶慈愛的模樣,溫暖的話語,浮現在腦海中。隨即而來的,是無邊的悔恨。
「你的確沒安好心!」斐媛透過霧蒙蒙的視線,冷冷地看著他,「你故意提起我的傷心事,想叫我傷心難過,一蹶不振?可惜叫你失望了。」
斐烈靜靜地看著她,眼睛深邃而包容,並未因她的誤解而動怒。這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對著她,他永遠也生氣不起來。
「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還是個丑姑娘,又黑又胖……」他的聲音低沉而穩重,對著她娓娓道來。
他講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第二次見面,講了他眼中她的倔強固執,她的溫柔體貼,她的狠心無情,講了她的快樂,她的悲傷。
「你倒是有一份好口才。」良久,他聲音止歇。斐媛看著低頭喝水的男人,聲音是強撐的冷靜。心裏面,早已驚濤駭浪。如果真的有一個機會,她和爺爺奶奶重新來過……
就像他講的那樣,如果再給她一個機會,她會將爺爺奶奶放在心尖上,誰也不能越過。想到這裡,愈發覺得他講的故事有跡可循,甚至沒有什麼漏洞,只除了一點:「那個一直跟在我身邊,跟我一起孝敬爺爺奶奶的人是誰?」
斐烈既然跟她講起那些事,自然無法抹去任何一個人。只不過,做些模糊處理還是可以的。他略過了阿俊容貌性情,一筆帶過,並不突出描述。聞言淡淡一笑:「你想知道?」
「他是誰?」斐媛問道。
斐烈卻挑了挑眉:「現在不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