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最後一刻的救贖
艾倫凝視著這個精靈般美麗的女孩。
「為什麼……」他低聲問道,語調竟有些意興闌珊。
「艾倫,我……我也不想……」
「但你仍舊來了,因為那個人讓你來羞辱我!」艾倫心痛與憤怒交織。
「對不起,對不起!但我的家族……」海倫囁嚅著解釋,幾乎快要哭出來。
艾倫彷彿想起什麼,頹地長嘆一聲;他無法責備海倫,她只是個柔弱而可憐的女子,家族的重壓對她來說已經太過沉重了,她無法違抗,也無力抗爭。
「好了,沒什麼的……海倫,沒什麼!仍舊謝謝你,海倫小姐。」
「艾倫……」女孩像受驚小動物一樣望著他,「我們……我們仍舊是朋友嗎?」
「朋友?」艾倫心中冷笑連連,他搖搖頭,「你走吧,舍羅維爾夫人,或許我該祝福你們,可我說不出口;你走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請忘記艾倫吧。」
「不,艾倫!」女孩眼中噙滿淚水,「你不能這麼說,你刺傷了我的心!」
「我的心早已千創百孔……」艾倫在心中說道,他露出悲戚的微笑,「好了,舍羅維爾夫人,你非要如此殘忍么?那麼如你所願吧,我祝福你們……行了,我祝福你們,我已經忘掉你了,請你也忘掉我吧!」
女孩面無人色,她搖搖晃晃地叫道:「求求你,行行好吧,別那麼說……我還愛著你,艾倫!」
艾倫冷漠地抿著唇,他不敢說話,他怕自己的話會像毒蛇一樣噬傷這可憐女孩的心靈。
女孩淚流滿面;她向後退了兩步,一頭昏倒在花壇邊。
艾倫衝到她身邊,將她扶了起來。
他心亂如麻,巨大的哀痛錘鍛著他的心臟,使他感到呼吸困難;有一段時間他就那麼茫然地扶著海倫站在那兒,什麼也不幹,也不知道該幹什麼。
過了好一陣,海倫才從昏迷中醒了過來;但她醒來后就一言不發,臉上無喜無悲,像個木偶。
「海倫?」艾倫低聲呼喚,他再不敢刺激女孩那脆弱的心靈。
「海倫,我們不要如此痛苦好么……跟我走,我帶你去能承載我們幸福的地方!」他喃喃自語,用盡最大的勇氣將自己的心聲吐露出來。
這溫柔的聲音直達心田,女孩臉上終於浮起複雜的神情,她突然掙紮起來,掙脫艾倫的懷抱,禮貌地後退一步。
接著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象是要將他的容貌永遠記住;然後她默默地帶上玄色面紗,默默地離開。
艾倫的心一直往下沉。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一言不發地轉身;他心裡空空的,好象丟了什麼東西,但漸漸地,空白的部分被仇恨與憤怒所填補,他握緊雙拳,使指甲刺入皮膚里。
從五歲開始,他記不清自己忍受了多少痛苦和恐懼,他無數次在生死的邊緣徘徊,如果不是靠著頑強的求生意志,恐怕他早已化為一抹塵土;他反覆回想起那段在外流浪的灰暗日子,回想起自己全部所受的委屈,他咬緊牙關,無言地揮舞著拳頭,象是要發泄心中的憤恨。
曾經,他從不怨天尤人,從不憤世嫉俗,即便在最苦難的一段時期,他也默默忍受,因為他心中始終藏著父親那高貴的箴言與告誡。
但現在,他終於爆發了,無邊的負面情緒沖刷著他的心靈,使他墮入黑暗,第一次產生了毀滅一切的衝動。
然而就在這艾倫情緒最不穩定的時刻,身後傳來一聲輕喚卻將他驚醒。
「艾倫!」
艾倫僵住了,他驚訝、緩慢而小心翼翼地回頭,好象生怕那個聲音只是幻覺——
海倫的身影重新出現在大門外,她攙扶著柱子,使自己不至於軟倒在地上。
「求求你!求求你親口告訴我,你不會忘記我……」女孩的語調近乎哀求。
艾倫感到自己的心不可抑制地軟了下去。
「教我如何忘記你,海倫……」嘆息的話語中蘊涵著無數感情。
他仰望天空,鼻子有些發酸;他明白自己徹底輸了,輸掉了一切。
海倫激動地捧住胸口,她以極大的決心再次摘下面紗,露出那張仍掛著淚珠的臉;她抬起頭,亮晶晶的眼睛里有著十八年來從未有過的堅毅——思**的煎熬和對愛情的嚮往終使這女孩堅強起來!
她小快步走到艾倫身邊,身體前傾,冰涼的唇瓣印上了他的臉頰「……我也忘不了你!」
艾倫將震驚的目光落到海倫身上。
「在婚禮之前,帶我走,」她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離開這裡,去弗雷,去夏倫,哪裡都好……帶你的海倫走,她害怕,她怕再次經受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
好象是用盡全身力氣說出這些話,然後她臉色蒼白地向後退去;「一周后,我等你。」帶著這句道別,帶著對愛人的全部信任,海倫消失在艾倫的視野外。
如果說前一刻艾倫是一名絞繩已經套上脖子的死囚,那麼這一刻他就得到了特赦;一種狂喜從他原本已經破碎不堪的心靈中升起,將那些殘留的負面情緒被沖得無影無蹤,他感到自己就是一個從地獄漫步到天堂的人——用牧師的話說,那是『在最後一刻的救贖』。
「啊,」他蒼白修長的雙手捧住臉,全身心地投入這突如其來的喜悅之中,「啊,多奇妙!」
他又將雙手高舉,無限感激地仰望天空。
良久,艾倫回過神來,首先就想到要將這件事與母親商量;他不禁有些患得患失起來——母親會同意嗎?她對昔日的眷**全都傾注在這個家的每一件事物上,她真的能拋下這一切和自己、海倫一起走嗎?
答案恐怕還是未知數……
帶著這種忐忑的心情,艾倫先到自己的屋裡拆掉繃帶,再換上一套乾淨的衣服,帶上手套,最後才來到二樓書房。
打開門時,他看到自己的母親正坐在房間朝南的窗邊,她用蒼白削瘦的手指撫摩著桌面,好象那張陳舊的書桌勾起了她關於過去的回憶。艾倫當然知道母親在想什麼,這間書房是屬於自己父親的私人空間,自父親失蹤后,裡面的擺設就從沒有變過——那本父親最喜歡看的《亞敏斯戰爭史》仍舊放在書架的第一排,紅底銀邊的書脊微微凸起,彷彿是父親剛剛讀完將它放進去一樣。
房間中壁爐里堆滿了木柴,他永忘不了爐火燃燒時那溫暖的光芒,因為那是關於最幸福的兒時的記憶;壁爐邊依著一根黑色的鐵釺,旁邊放著一雙沾滿泥土的長筒皮靴,他記得爺爺就是穿著這雙皮靴去打理院子,爺爺去世后,靴子也就一直擱在那兒了。
他又看了一眼那張陳舊的書桌,桌面用金色的線條繪出野葡萄藤和冬青葉,這張桌子是許多年前的某個冬天搬進這個家的,那個時他才剛懂事,記得當時父親愛靠在書桌上看書,母親就找木匠為他訂做了這麼一張高矮合適的書桌……
「媽媽。」他輕聲喚道。
艾爾德爾夫人微微一怔,看到艾倫時眼睛里才恢復了些許神采,「回來了,艾倫?」她問。
「如你所見,我就在你面前呢。」艾倫微微一笑,搬來一張椅子坐到母親面前,「又在想父親了?」
艾爾德爾夫人臉上卻露出淡淡的微笑,一邊用蒼白的手指理平自己兒子肩膀上的褶皺,「沒有,只是想起了我們家以前的日子。」
「那不如給我講講父親以前的事吧,比如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艾倫,別老用這一招來安慰我,你父親的事你都快比我清楚了。」吸了一口氣,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用漂亮的棕色眸子盯著自己的兒子,「對了,樓下有你的客人,是位漂亮的姑娘。」
「我見過她了,正好,我有她的事要告訴媽媽。」
「是嗎?」艾爾德爾夫人露出感興趣的神色,「說吧,媽媽正聽著。」
艾倫點點頭,以盡量平靜的語調把剛才發生的事講了一遍。
「呵呵,這麼說來,有一位公主正等著我的兒子前去搭救?」艾爾德爾夫人靜靜地聽完他的敘述,最後微笑著鼓勵道,「你應該回應她,應該勇敢地回應這位姑娘對你的愛和信任!」
她帶著無限眷**再看了這房間內的擺設一眼。
「艾倫,我當然支持你,媽媽會始終和你們站在一起,」她笑道,「去夏倫吧,我也嚮往那兒的鄉間。」
「媽媽——!」艾倫感動地叫道,他當然明白這個房間、這個宅子對母親來說意味著什麼——那是她對父親全部的思**。
「別害羞,」她故意曲解兒子的意思,「男子漢應該坦白一點;去吧!像個出征的騎士一樣充滿勇氣,你要打一場必須勝利的仗!」
她吻了兒子的額頭,將手放在他的肩上,「我代你父親祝福你,他將使你凱旋歸來!」
艾倫看著自己的母親,心靈中流淌著一種充溢著幸福與溫暖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