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海倫

落針可聞，寂靜是整條大街唯一的主旋律，人群底下悄悄傳遞著一聲聲蘊涵著驚詫與震驚的細微抽氣聲。

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奧爾丁的劍術天才與驕傲，王國最年輕的禁軍軍官，舍羅維爾家族光芒四射的後起之秀與繼承人——現在，敗了；僅僅是一瞬間，許多人甚至都沒有看清其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不過，每個人都看到了結果，他們心目中的英雄敗在了一個他們心中認為是不學無術、紈絝子弟一般的小貴族手上。

許多平民都聽說過艾倫『柳桉木雕』的頭銜，當他們用帶著鄉俚語調的口氣輕蔑地提起這個頭銜時，他們深以為然；許多貴族都認為艾倫不過是貴族中的污點，當他們用嘲弄的語調提起這『污點』時，他們亦深以為然。

但今天，每個人都明白了：除開那些可笑的頭銜，艾倫，他始終是玫瑰騎士的兒子！他是平原的耀星，是陛下親封的天才——在這個問題上，老國王從未說過半句謊言，往昔一切……不過是庸俗的凡人太過愚昧無知而已。

此刻——

格蘭特衣衫破爛、狼狽不堪地半跪在地上，用半截斷劍支撐著身體，他的眼神有些渙散、有些失神，顯然，他還沉浸在這巨大的打擊之中，一時沒能收回心神。

艾倫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瞳孔深處掩上了一層深沉的、交織著仇恨與憤怒的濃霧；他就這麼冷冷地盯著對方，像是要用自己的目光將這個昔日的朋友，今日的仇敵刺穿在地上。

但良久，年輕人只是挺直脊柱，吸了一口氣；收斂了一下眼中的憤怒，他低聲說道：「你輸了，但我會像騎士那樣饒恕你，以遵循我父親的告誡！而現在，就像一個劍手所做的那樣，收起你的斷劍，離開這裡，我不管你將以何種方式去洗清你身上的恥辱，因為你我再無任何關係！」

艾倫的聲音雖不高，但在這條寂靜的街道上，圍觀的人群還是都聽見了；每個人都將目光投向格蘭特，他們好像孤注一擲的賭徒，總是對自己的壓注還存有最後一絲希望，他們看著格蘭特，期待他義正詞嚴的拒絕。

格蘭特怔了一下，隨即冷笑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得了，」他突然怒吼起來，「艾爾德爾先生，我不可能如此退縮！好，我承認自己技不如人——哪怕這是一種莫大的恥辱！但是，今天，我並不僅僅是來與你決鬥，我必須奪回我深愛的未婚妻，我堅信我能做到，就如同我堅信她亦深愛著我！」

年輕的軍官表情逼真，那悲憤的模樣恍若是在用心靈發出震撼人心的嘶喊。周圍的市民立刻被他的表演所感染，紛紛鼓噪起來，艾倫在他們眼中的形象立刻化做了一個頭上長角、身邊燃燒著熊熊黑焰、面帶邪惡獰笑的可怕魔鬼。而四周的琉光騎士、舍羅維爾家族護衛亦乘機步步逼近——肖恩，奎文，塞浦洛斯各自握緊手中的武器，警惕地盯著這些軍人，時刻準備投入新一輪的戰鬥。

「你違背了你的承諾，格蘭特，」艾倫沉重地搖了搖頭，「你完全變了，你徹底忘了我父親對你的教導！」

格蘭特微不可察地對他露出一個譏諷的微笑，但馬上又『艱難』地舉起斷劍，『神色堅定』地沖馬車那個方向大聲喊道：「海倫——請回應只屬於你的騎士吧，我發誓一定會奪回你，一定會！」

車門一下子被推開，一道的美麗纖弱的身影從裡面沖了出來。這正是海倫，她用慘白的手指緊扣住車門才使自己不至於軟倒，臉上同樣是那種失了血的蒼白。她張了一下嘴，剛想要說話，但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人已經擠到了他面前。

「海倫，我的女兒，你沒有受到傷害吧？」那個中年人大聲喊道，「天哪，海倫，你不明白你父親我有多麼擔心么？」

「……那個生養你的家族，那個家族中的每一個人，他們聽說你失蹤了，他們都顯得如此焦急！」他聲淚俱下地繼續說道，「七賢在上啊！女兒，你如此溫柔善良，就像傳說故事中的精靈，你在大家心中占著如此重要的位置，假設有一天你一聲不吭地離開了我們，天哪，恐怕這個家族中沒有人能接受這個打擊！」

「我的女兒，你父親已經搖搖欲墜了，他老了，不再是當年那個精力旺盛的小夥子，說不定那天，他就會永遠離開這個人世……海倫，快告訴你的父親吧，說你永遠不會離開我，好讓你這位已經衰老的父親安安心！」這胖子的聲音最後幾乎哽咽了。

看著自己的父親，看著這個鬢間有些須花白的中年胖子，海倫的心輕輕顫抖了一下。

女孩深深地咬住了下唇，深深地咬了進去，血絲她編貝般的皓齒之間滲透出來……

她有些茫然和無助地向四周望去，好象是要尋求依靠……但回應她的，是無數期待的目光，無數期待的耳朵；那些圍觀的市民們，他們將一道道目光集中在這個女孩子身上，他們幾乎忽略了她的美貌，只等她口中的答案。

「海倫！」那胖子又喊了一聲。

海倫臉色蒼白地向後退了一步，她閉上眼睛，眉頭緊蹙。

格蘭特勉強斜著身體站在艾倫面前，悄悄地、譏諷地笑了笑，「艾倫，或許你愛海倫，但你卻不了解她；你知道嗎？作為棋子，她的性格，我比你們任何人都了解得更加透徹……你猜，她接下來回如何回答呢？」

艾倫臉色陰沉，但卻沒有說話。

年輕的軍官立刻又擺出一副深情的模樣，他凝望著海倫，高喊：「海倫，不要畏懼！我一定會保護你，說出你心中的話——為了我，為了你的家族，為了你的父親！」他特地重重地咬出最後那句話的發音。

周圍的『觀眾』們卻沒聽出這些細微的差別，他們立刻開始大聲詛咒，惡毒的言語傾瀉到艾倫頭上。

「惡魔，絕不允許你拆散一對戀人！」

「滾出我們的城市！滾出我們的國家！」

「格蘭特大人，海倫小姐，我們始終站在你們一邊！」

但一聲低喊打斷了這些嚷嚷聲——

「……夠了！不是的！根本不是這樣……」海倫閉著眼睛喊道，用盡全身的力量喊了出來；喊完這句話，她柔弱的身子微微晃了晃，差點就此軟倒在地上。接著，她緩緩睜開淡藍色的眼睛，盯著格蘭特，「你在撒謊，我愛的是艾倫！」她大聲將自己的心聲表達出來，此時此刻，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而遠處的人群中，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正用鼓勵的目光注視著她——那是黛伯納特。

格蘭特整個兒地顫抖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而周圍旁觀的每一個人也都詫異地安靜下來，終於，有那麼幾道懷疑的目光停留在了年輕軍官身上……

塞浦洛斯悄悄朝海倫伸了伸大拇指，而肖恩也在微笑著沖艾倫打手勢；但我們的主人公只輕輕一笑，眼神有些欣慰、有些激動……

「海倫，你怎麼能這樣說！」那中年胖子，希伯伯爵焦急地喊道，「……難道你要拋棄你的老父親了嗎？」

「父親，你剛才能說那樣的話，海倫很高興，雖然明知只是謊言而已。」海倫虛弱地笑了笑，但她記起艾倫母親與自己的談話，秀美的臉龐上逐漸露出未有過的從容，「但……父親大人，你永遠不明白你女兒所愛，永遠不明白；我愛艾倫，但你們卻逼迫我嫁給格蘭特……我愛艾倫，甚至超過對自己的生命的眷**，這是你女兒的心聲，你明白過嗎，父親大人！」

聽了海倫的話，人群中響起稀疏的噓聲；在亞敏斯，這塊勇士之王生長的土地上，年輕人在成人之後擁有對自己人生的絕對主導權——勇士之王的靈魂將庇佑他們、激勵他們去奮鬥，這幾乎是一個約定成俗的風俗——雖然這個風俗在貴族中往往總是不被遵循，但同樣，過去的矛盾不曾像今天一樣被擺到檯面上來。

格蘭特的臉色有些難看。

「不，海倫，別離開你的老父親……我答應你，以後一定會對你更好！」希伯伯爵老淚縱橫地喊道。

「父親大人，你真的愛我嗎？你真的會對我好嗎？」海倫蹙起眉，輕聲問道。

「當然，當然！」

「那麼，就讓我嫁給艾倫，嫁給玫瑰騎士的兒子，讓我成為艾爾德爾夫人！」

「你……」希伯伯爵瞠目結舌地望著對方，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不敢相信面前站著的女子真的是自己那個性子軟弱的女兒。

「你還是不能答應嗎，父親大人？」

希伯伯爵收起鼻涕眼淚，一張肥胖的臉都快漲成了豬肝色。這時他猛然看到了車廂里微笑的艾爾德爾夫人，心頭的邪火一下就沖了上來，「一定是這個老太婆唆使海倫這麼說的！」他憤怒地想到，再也顧不得貴族禮儀，衝過去就想要破口大罵。

不過此時，蘿蘿出現在了車窗那兒，她坐在窗欞上，手上握著一枝小巧精緻的紅寶石手杖；小妖精笑眯眯地盯著希伯伯爵，好象對方那激憤的表情非常有趣似的。「啊，你好啊！胖子先生，請問你有什麼事嗎？」她用小手揮了揮手杖，一邊好奇地問。

希伯伯爵看到她手上那紅寶石手杖時，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他好歹是個貴族，或多或少聽說過法師那些希奇古怪的玩意兒。

這胖子咽了一口唾沫，趕緊擺擺手，「沒，沒什麼！」然後他又外強中乾地威脅了自己的女兒一句，「海倫，你走吧，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到這個生你養你的家族了！」

說完，好象背後有隻托薩克魔族在追著他似的，他一溜煙地跑回了人群中。

……

希伯伯爵剛一擠進人群，一個全身罩著斗篷的男人就迎了上來：「伯爵大人，現在你決定了嗎？」這個男人微笑著問道。

「決定了，決定了！」肥胖的伯爵惱怒地低吼，「你們馬上出手，把那個小子給我幹掉！只要他一死，我那個軟性子的女兒就會乖乖聽話的，」但他馬上又拉住對方，「你們真的有把握幹掉他？」

「當然，你就放心吧，伯爵大人！希伯家族一定會在你手上重新恢復榮光的！」那個男人自信地笑了笑。

……

（書友群：37529020，夏倫群，蘿蘿的家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