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劍術課上的交談

正如前文所提過的，就劍術而論，艾倫與溫達爾之間的差距，甚至還無法用層次來形容，假設真要找出什麼恰當的形容詞，恐怕我們得說這之間存在一條巨大的鴻溝。

溫達爾的訓練往往從艾倫的進攻開始，到艾倫的倒地結束，這之間的間隔一個月以來就從未超過三秒。但唯一的差別是，最開始，精靈每以一記閃電般地突刺就能輕鬆結束戰鬥；而現在，精靈則要漂亮地刺上三劍才能擊倒艾倫。

溫達爾的劍迅猛絕倫，一柄細劍能叫這精靈揮出數十道殘影，正手或者反刺，刃光波動之間像花瓣似的層層綻開，光影的燦爛與絢麗一瞬間就掩蓋了劍術本身的殺意；但溫達爾自己也坦言，這叫華而無實，任何一位劍術宗師看了都會大皺眉頭——不過這位精靈並不在意，按照他的說法：在他那個時代，絕大多數頂尖劍客看了他的劍術都會直皺眉頭，不過事實上，幾乎所有皺過眉頭的人最後都敗在他的劍下！

「絕對的速度代表著絕對的實力差距，」這位艾倫的臨時導師如此說道，「假設在同樣的時間內，對手只能出一劍，而你卻能出三劍，那麼為什麼不可以浪費一劍來追求美好與飄逸呢？」

「你看，要學會追求生活中無處不在的美好！」他用精靈語讚歎道，「比方說你們人類在甜點這方面，就做得不錯！」

這就是溫達爾的劍術課——

這樣的劍術課通常選在空曠的大廳中進行，這種大廳四個方向上都沒有牆，六十六根稀疏排列的黑玉柱子支撐著它的梯形拱頂，它的地板往往是厚實的黑耀石，與拱頂的雲白色大理石相對應；而大廳之外，是廣袤神秘的星空，那紫黑色的深邃背景中分佈著無數龐大的、絢麗的星雲與星團，但這些繁星是殘缺的，它們之間有著大片大片破碎的空白、以及充斥著黑色射線的扭曲虛空。

最終之山，輝煌星環——

艾倫每次凝視這些破碎的星辰時，心中就會不自覺地湧起蒼涼與悲壯；他閉上眼睛，似乎能看到無數星辰在隕落、破碎，一個個滑入破碎的空間之中，永恆地熄滅……

他不只一次記起審判教徒宣揚的教義，他偶爾想：假設能回到弗蘭泰爾，有機會一定要與一位審判教徒作一次長談。

但現在恰好不是考慮這些事的時候，因為溫達爾的聲音已經將艾倫喚回了現實。「怎麼，今天這樣就起來不來了嗎？」精靈斜駐著劍站在艾倫面前，他自上向下看著躺在地上的年輕人，笑嘻嘻地問。

「沒，」艾倫有些虛弱地搖了搖頭，他蒼白的額頭上全是汗水，身上裸露在外的地方布滿一道道或青或紫的淤傷，「走了一下神，抱歉。」

溫達爾走到他身邊蹲下，微笑道：「那麼今天就到這裡吧，我也看出來了，你有些心不在焉！」他用手指敲了敲劍柄，「你在想什麼呢？讓我猜猜，你們人類像你這個年紀……哦，對了！你一定是在想你的小情人了，那個女孩叫什麼來著？海蒂……海倫？」

「該死，什麼小情人！」艾倫才剛半坐起來，臉一下就紅了，他羞惱地低吼一聲：「塔塔小姐怎麼連這也告訴你！」

「這個嘛，我用我法師朋友的一些個人心得和她換的，」溫達爾笑眯眯地看著艾倫，「我認為呢，關心學生是當好一名導師的必要課程！」

年輕人翻個白眼，從沒想過原來妖精小姐是如此地好收買。

這時，溫達爾毫不愛惜地將那把品質上乘的配劍隨手丟開，然後拍拍手，坐艾倫身邊，笑著問：「說說，你剛才在想什麼？」

艾倫對他這些與一般劍手、或者說與一般人大相徑庭的行為視若無睹，他淡淡地說：「……記得在能量空間漂流時，雖然總是要注意應付各種各樣的情況，但卻少了許多煩惱；而現在來到這裡，固然安定下來、遠離危險，但卻漸漸開始想家了」

「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了母親……還有海倫。」他最後微不可聞地補充了一句。

「人類啊，便是如此得寸進尺！」溫達爾馬上開始感嘆人類的劣根性，「你與塔塔小姐能安全地到達這裡，便已經要感謝諸神庇佑了！這是多大的恩寵，這是多大的幸運！」最後一句他用上了優雅的精靈語，但卻是用來發出極為粗俗地、嘖嘖有聲地讚歎。

假設此時有另一名精靈在這兒，並看到自己的同胞在用如此不雅的方式糟蹋他們的優美語言，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因此與溫達爾決鬥。

不過艾倫並關心這樣的事，他只是問了一句：「你不想回去？」

「當然想，」精靈大聲回答，「但我在這兒待了多久了？連我自己也不記得了……弗蘭泰爾的時間每劃去一年，這兒的時間就千萬倍的延長，但我卻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衰老死去，因為只要我還留在這兒，那麼我就擁有不朽與永恆；是啊！無數個年頭，經過無數個年頭的等待，我已經習慣了，何況現在又有了你們能陪我聊天，又有了能回到弗蘭泰爾的希望……那怕只有那麼一點兒，但我又有什麼理由焦急與抱怨呢？」

艾倫默默地點了點頭。

「親愛的小艾倫，不必如此焦慮，不必如此！聰明美貌的妖精小姐不是一直在尋找回去的方法嗎？她是一位睿智的法師，就和我那該死的朋友一樣，那麼她一定會找到辦法的！」溫達爾微笑著安慰道：「當然我明白，你與我不同，我可以無牽無掛，時間對我來說沒有什麼特別的含義……至於艾倫嘛，還有一位小情人在那邊等著他呢。」

「你去死吧！」年輕人終於忍不住低聲詛咒了一句，心中的一絲惆悵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溫達爾完全沒有一點安奎因精靈應有的高傲，因此他低聲偷笑起來。

艾倫哼了一聲，心裡明白這傢伙的惡劣脾性，於是他理智地閉嘴，這空曠的大廳中第一次被沉默所光顧。

但精靈馬上打破沉默，「又在想什麼？」

艾倫默默地看著大廳外廣袤的星空，半晌，才回答道：「我在想，是誰建造了這樣的一座神殿——在這最終山的山腳、輝煌星環的最邊緣。」

「天哪，艾倫！我本來以為你很聰明的，」溫達爾失望地嘆了一口氣，「這還用問嗎，當然是那些太古以來的偉大存在！事實上，這樣的神殿不只一座，而是七座！」

「但他們都去了那兒？」年輕人馬上問道，「現在這裡空無一人，這神殿，就像死了一樣！」

「天知道，」精靈哼唧一聲，「你知道，你的導師我既不是牧師，也不是神學家。」

艾倫沒好氣地橫了這不倫不類的精靈一眼。

「好吧，我說，艾倫——」溫達爾攤開手，「事實上現在你要關心的，不是這些『哲學意義』上的問題；我聽塔塔那小姑娘說，你在弗蘭泰爾似乎還有那麼一兩個對頭，因此，我想你最好還是多想想如何儘快提高你的劍術……」

他伸出一根修長纖細的指頭點了點自己的腦門，突然想到什麼似地說道：「算了，你和我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這樣吧，接下來的日子，用魔像與你對練好了！」

「魔像，那是什麼？」艾倫微微一愣。

「啊，你沒聽過魔像嗎？」精靈反問，「那是鍊金術的作品，以前這兒好象還有一個鍊金術士吧，恩，是個人類！不過後來因為受不了那種近乎永恆的等待而瘋了……我最後一次看到他時，他著了魔似地跑進了神殿最深處，然後就再也沒出來過——你知道，這裡有些地方對於凡人來說是相當神秘以及危險的。」

艾倫皺了一下眉，繼續等待溫達爾的下文。

「恩，有些跑題了……我是說，我記得那個人類當初好象做了好幾具魔像，你去他房間看看吧，那房間，應該就在無限之迴廊左手側最深處，」精靈將一粒紅寶石丟到年輕人手上，繼續說道：「記得帶上這個，不然那些鐵腦袋的大傢伙可是會攻擊你的！你得慶幸，我當年與那傢伙關係還算不錯！」

溫達爾正陷入一如既往的自我吹噓中，但就在這個時候，艾倫就看到妖精小姐從大廳外飄了進來。

他看到，塔塔那精緻的小臉蛋上，那翡翠一樣的眼睛里，竟出奇地蘊涵著一絲奇異的光芒，而在過去，艾倫從未見過她這樣的一面。

妖精小姐看到艾倫，眼神閃爍了一下；然後她停了停，好象是在整理思路，而最後她又回復平靜，低聲說道：「艾倫先生，我在你的血液里，找到一些奇異的東西！」

她斟酌了一下。

「非常的……不尋常……」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