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探病
夏語冰從庫房中取了一些名貴的藥材,再包上幾款精緻的糕點,攜了梓悅去翡翠閣探病。
徐螢的那一腳,算是絕了衛楠的命數。如今她只能躺在床上,熬過一天算一天。
「小主!有人來看你了!是豫嬪。」菱巧興奮地進來通傳。
除了皇後娘娘還肯賞賜些藥材為衛楠續命,已經沒有人願意過問她了。今天也不知是什麼好日子,居然有人來拜訪!
「哎呀,我這蓬頭垢面的,怎好見客?先請客人在外間稍等片刻,等我梳洗一下再請進來。」衛楠掙扎著起身。
「小主您慢點!奴婢已經給貴客沏好茶、讓她們稍候了。這就是來替小主梳妝的!」經過多年的歷練,蠢笨如菱巧也多少變得乖覺了些。
衛楠選了一件天青色祥雲紋百褶裙,還能襯得她臉色鮮亮點兒;來不及編髮髻,索性就戴上一頂碎珠蕊霜花金箔冠。略顯隆重,但也沒什麼要緊。
打扮妥當,衛楠半倚在床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請客人進來吧。」
夏語冰端著茶盞,遲遲未能入口。這哪裡是能待客的茶?光是聞了聞,就覺得一股子沉澀!可見是放了許久的陳茶。
「梓悅,你瞧瞧……」夏語冰將茶盞蓋子揭開,遞給梓悅。
梓悅看了看在水中沉浮的品相不佳的茶葉,可憐道:「想必衛美人的境況是真的艱難。」內務府的奴才慣會跟紅頂白,連這樣的次品也敢拿來給主子們喝?
夏語冰同情道:「是啊,衛美人好歹也是主子。就算再怎麼不得寵,也輪不到奴才踐踏啊!」看衛楠的待遇,竟是比她失寵之時還凄慘幾分!
「許是因為衛美人得罪了皇貴妃?」梓悅悄聲把聽來的傳聞講給夏語冰聽。
夏語冰這才知道,衛楠的病積重難返,這裡面還有皇貴妃那一腳的「功勞」!她不由得用帕子掩了嘴,目露嫌惡,心道這皇貴妃真是心狠手辣!
正當主僕二人感慨之際,菱巧從卧房內出來,請她們進去。
夏語冰起身移步,就在要進入房間的時候,突然注意到房門外一側的置物架上,擺著一隻樣式眼熟的香爐。
她頓時停住了腳步,指了指那個香爐問道:「這個香爐,是何時開始放在這裡的?」
「哦,小主說這個呀?」菱巧過去捧了那香爐過來,近距離給夏語冰看:「這個可有年頭了!原不是我們殿里的……」她指了指對面的東配殿:「這東西的舊主是原來的竹美人。您恐怕不知道吧?奴婢曾經還侍奉過竹美人一段時間。這不,她人都走了,奴婢就想著留下個東西做念想。」
「你倒忠義。」夏語冰讚賞道。她接過香爐,手指頓時摸到了厚厚的一層積灰,彷彿是長久無人清潔。她不禁皺了皺眉頭:「怎麼這麼臟?」
菱巧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這不是小主身體不好么?人都顧不過來,哪有空理它啊?再說了,這個香爐也沒人用。」她訕笑著想要回香爐,但夏語冰卻捧在手裡不肯歸還。
「是一直沒人用嗎?從前放在東配殿時,也不曾用過嗎?」夏語冰語氣焦急。
菱巧不明白豫嬪為何對一隻香爐這麼感興趣?只好耐著性子回答:「那大概是六年前了吧,竹美人那是才剛剛被冊封為采女,遷居到了翡翠閣。要知道,還是采女之位就能得到賜居,那真是無上的榮耀!當時,皇貴妃為表祝賀,特意命人鑄了一個新鼎送到翡翠閣,這個香爐也是那時候一同送來的。」
「你是說,這香爐是皇貴妃賜下的?」夏語冰覺得她貌似窺見了陰謀的冰山一角。
「是啊。」菱巧肯定地回答,隨即慚愧地摸摸耳朵:「只不過那時候竹美人的近侍還不是奴婢,而是麗華殿的挽辛。所以,之前用沒用過奴婢不清楚。但是自從奴婢跟了竹美人,這個香爐基本上就被束之高閣了。」因為慕竹覺得殿中的大香鼎已經足夠用了,她不喜歡把卧室里也弄得「煙熏火燎」的。
聽菱巧這麼說,夏語冰眼睛一亮。她取下香爐的蓋子,拿到室外對著太陽光仔細辨認。果不其然,內壁上真的附著著一層薄薄的褐色塗層!看樣子,這香爐也是用過一段時間,但好在時間不長,還不足以令內壁上的東西完全融化。
夏語冰將香爐還給菱巧,朝著梓悅使了個眼色:「我進去陪衛美人說說話,梓悅你就不必跟著了,在外面守著就好。」趁菱巧轉過身去放香爐,夏語冰指了指那個香爐,用口型說道:「看好那個!」梓悅收到,重重地點了點頭。
菱巧將夏語冰送到衛楠卧室后,也退了出去。房間里,只剩下不甚熟悉的兩「姐妹」。
「嬪妾衛氏,給姐姐請安了!」衛楠掙扎著想要給夏語冰行禮,被夏語冰連忙攔下。
「妹妹不必客氣,你身子不爽,虛禮就免了吧。」夏語冰扶著她靠回床上。
「多謝豫嬪體恤。姐姐能來看嬪妾,嬪妾感激不盡。」衛楠的位分低微,打進宮起就沒受到過別人的禮遇。如今失了寵,纏綿病榻,更是無人問津了。甭管懷著什麼目的,豫嬪有心能來探視她一眼,她便都覺得滿足了。
「這是什麼話?後宮姐妹之間,本來就應該經常走動走動。之前我宮裡也遇到些麻煩事,故而沒抽出空來看望妹妹。還望妹妹不要見怪!」夏語冰十分能理解衛楠的心情。她失寵那會兒,也是盼著能有個人來看看自己,哪怕陪自己說幾句話也是好的。
「有姐姐這句話,嬪妾死了也瞑目了!」衛楠搭上夏語冰的手,悲哀道:「嬪妾的身子恐難再支撐半年,不過是挨日子罷了。可是,嬪妾不甘心啊!不甘心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去了!」她不想自己死了、發臭了,都沒人知道;也不想死後沒一個人記得她曾存在過。
「妹妹快別說喪氣話!俗話說,否極泰來,妹妹正處在最壞的時候,挺過去就好了!你看看我,熬過大小風浪,不也苦盡甘來了?你要堅信,你遲早也有這麼一天!」夏語冰這些話不過是安慰別人,也安慰自己罷了。
衛楠搖了搖頭,感激一笑:「姐姐安慰嬪妾,嬪妾心領了。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了。如果不是皇貴妃那一腳,嬪妾或許還能……可惜,現在不可能了。」她早已問過太醫,太醫說那一腳重創了她的心脈,已然是治不好的了。
「妹妹你也真是傻,好端端地為何要頂撞皇貴妃呢?她為人素來苛刻,你又是何苦與她正面衝撞?」自己躋身嬪位尚且謹言慎行,衛楠小小美人跟皇貴妃過不去,那不是自己找死?
衛楠又搖頭,眼淚止不住地流淌下來:「姐姐有所不知,是皇貴妃主僕欺人太甚。侮辱嬪妾不夠,還要羞辱嬪妾的母家!就連嬪妾已故的親人,她們也不肯放過。哪有這樣欺負人的?」她簡直恨死徐螢主僕的賤嘴了,日日祈禱她們下拔舌地獄!
「著實過分!可是,皇貴妃不向來如此嗎?宮中那個妃嬪沒受過她的氣?」人家位高權重,誰又能奈何她?夏語冰十分同情地握住衛楠的手:「我在宮裡也沒什麼朋友,孤身一人寂寞的很。想到妹妹與我處境相似,便心疼不已。若妹妹不嫌棄,從今天起咱們就是朋友了,你看如何?」
衛楠感動得泣不成聲,回握住夏語冰:「謝謝姐姐垂憐。妹妹死後,若還能得姐姐記住,也算不白到這世上走一遭!」她揩去眼淚,鄭重其事地說:「姐姐既誠心待嬪妾,嬪妾不妨告訴姐姐一個秘密!」
夏語冰正猶豫要不要接受她的秘密,只聽衛楠提到是與皇貴妃有關,她便立馬決定洗耳恭聽。
「與其說是秘密,不如說是一個計劃。也算是嬪妾臨終前的一個『遺願』吧……」衛楠氣息雖虛弱,但說出來的話卻令人毛骨悚然:「嬪妾想扳倒皇貴妃!」
「什麼?」夏語冰手中的絲帕應聲飄落:「妹妹你瘋了?」她真懷疑自己幻聽了,衛楠居然想憑自己的螻蟻之力扳倒皇貴妃這棵根深蒂固的大樹?簡直是異想天開!
「姐姐也覺得嬪妾瘋了?是啊,嬪妾大概真的是瘋了……」衛楠失落地低下頭,喃喃道:「嬪妾知道,憑藉一己之力不足以撼動皇貴妃的地位。可是,嬪妾就是不想見她活得那麼得意、那麼風光!」
方才窺破香爐秘密的一瞬間,夏語冰也恨毒了徐螢。可是衛楠的一席話,還是令她心驚膽戰。
衛楠這輩子活得太憋屈!就因為皇后袒護她,皇貴妃就要作踐她?憑什麼?她不甘心啊!她抬頭朝著夏語冰凄然一笑:「嬪妾就快不行了,可即便嬪妾下了地獄,也妄想著拖徐螢一起!至少,也要絕了她今後的舒坦!」
「所以……你已經有計劃了?」夏語冰不確信地問道。
「嬪妾想服毒自盡,嫁禍皇貴妃!」衛楠語出驚人。
「萬萬不可!」夏語冰想都沒想就否定了:「嬪妃自戕是大罪!況且,你敢保證一定能嫁禍成功嗎?若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怎麼辦?」她覺得衛楠的計劃太草率了。皇貴妃那般狡猾之輩,有憑有據都很難告倒她,更何況是無端陷害呢?
「嬪妾都這個樣子了,還怕什麼?大不了就白死,反正也活不長了!」同歸於儘是她想看見的最好結果;最壞也不過是徐螢平安無事,而她身首異處。
「妹妹好糊塗!你死了,一了百了,可你的家人呢?」夏語冰直視她的眼睛,語重心長道:「你的家人會因你而獲罪,永世不得翻身!皇貴妃言語上的侮辱,你尚且不能忍受。你若真的那樣做了,你覺得她會放過你的母家嗎?屆時,她會千百倍地折辱你的親人,你死後能安心嗎?」
「不!不行!不能讓那種事情發生!我……我該怎麼辦才好啊!」衛楠終於崩潰,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