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浮生醉夢催人老(下)

第二回浮生醉夢催人老(下)

紫衣男子斂衽而坐垂眸淺嘗,一抹淡雅綿長地清芳於口中幽幽散開,竟生出幾分入心入肺的暢然。

瞧著對面神態安然的女子,紫衣男子回想起素齋桌下那捏得似要折斷的纖指,不禁好奇這般冷清雅然的女子,究竟什麼事竟能叫她隱忍至此?

「方才素齋唐突之處,還望娘子莫怪。」

張好好斂袖斟茶,容色自若,室內暖意融融令她面上生出些許血色,「如此說來,倒是歌娘要感謝郎君解圍了。」

兩人相視一笑,不再辯究先前之事,「鄙人長安文涵,尚未請教娘子芳名。」

張好好面上不禁隱隱透出幾分悵然,「兒洪州張歌人。」

文涵手臂輕顫,澄澈碧透的茶水濺落在衣袖上,悄無聲息地暈染開來。他有諸多話於心間縈繞,卻終歸於沉寂,只是若有所思地瞧著香爐旁雕著疏淡雨荷的古琴。

「張娘子房中既置琴案,想必定然精於此道,不知涵可有幸一飽耳福?」

張好好眸光輕顫,於揚州三載,能知而敬她諒她之人能有幾何?

「有何不可?今夜良辰美景,和之以琴,定是美事一樁。阿月,焚香。」

凈手,焚香,置案。

蘭月一氣呵成,便似如此演練過千百回,張好好起身於琴案后坐下。透過繚繞浮香,瞧著那抹白色纖影,文涵不禁迷離了雙眼。

「郎君可有什麼想聽的曲子?」

迎上張好好清泠地目光,文涵心中一冽,「便揀娘子最得手的曲子吧。」

張好好心中悸痛,曾幾何時,那個人亦對她這般體貼入微,知她雖為伶人卻不喜為人呼呵。

文宗大和三年,無論繁華落魄或欣怡痛楚,終究不過大夢一場。無論是她,還是他,乃至那場紛繁中的任何人,都回不去了。

張好好纖指起伏,清泠幽遠地琴聲流瀉而出,透過重重雨幕悠然飄散,於驚雷閃電中乍隱乍現,一如舊時那場瞬息數日的流華之夢。美好,卻夾雜著難以回溯的沉重。

一抹墨綠色的身影,立於閣樓後院那株灼灼艷艷地桃花樹下,幾乎隱沒於樹蔭中。勾勒著纏繞而生藤蔓的油紙傘微微抬高,露出半張俊秀消瘦的容顏。因這細微地動作,傘面上七零八落鋪散著的枯葉殘花隨雨珠兒簌簌落下,濺污了墨綠色的衣擺。

夜風夾雜著清爽地水汽吹入閣樓,張好好瞧著微微泛紅的指尖出神,暗忖:已經多久沒有這般暢快過了?非表演非應酬,只是心之所向琴之所至,弦動為知音。

張好好猛覺肩上微微一沉,繼而蘭月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娘子,今個兒天涼,當心身子。」

蘭月繞至張好好身前,為她整理披風上的系帶,張好好已從方才的恍惚中覺醒,怔怔瞧著後窗外的桃樹。

「阿月,自打入住浮世軒,究竟從何時起月月十五後院不掌燈的?」

蘭月手僵了一僵,偷眼去瞧張好好,只見她容色冷清與尋常無異。這般無星無月之夜,未掌燈的後院中一片漆黑,除卻樹椏枝葉與水窪中積水反射出的盈盈光澤,再無可視之物。即便如此,張好好的目光所及之處卻令蘭月有些觸目驚心。

「這些年來,娘子總不大出門,這小小的院子景緻也不過就那麼幾處。無論何處,十五的月亮總是皎潔的,所以婢便私下拿主意不掌後院里的燈。若是娘子瞧了滿月,能稍加紓解心思也是好的。」

十年朝夕相處,從懵懂稚童到婉約少女。蘭月有多了解張好好,張好好便有多了解蘭月。這樣的玲瓏心思與安排,倒也似蘭月的作風,只是她面上一閃而逝地驚慌,卻不曾逃過張好好的眼睛。

張好好瞧著桃花樹方位如珠簾般滴答滾落的水珠兒,神色淡若流雲,「後院中的桃樹似是不大好了,明兒個尋花匠來打理打理吧。」

蘭月微訝地瞧著張好好,「娘子昨個兒尚去後院賞花,且誇讚桃樹開得極好,怎會……生得不好?」

張好好輕輕掃了蘭月一眼,轉身於雕花棗木椅上坐下,「若非枝葉枯敗,豈會如此存不得半點兒雨露?」

窗外的雨勢已然減至蒙蒙之勢,桃花樹側的水珠兒卻似斷了線的珠子般紛紛滾落。

蘭月「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告罪,「婢子知罪、婢子知罪……但憑娘子責罰,只求娘子莫要遣返婢。」

張好好瞧著蘭月紅腫的前額,終是嘆息一聲,上前將她扶起,「阿月,洪州究竟有什麼不好?」

蘭月固執地跪在地上不肯挪動分毫,「那麼,娘子可能回答婢,揚州又有哪裡好?」

張好好怔然不語,蘭月低頭掩下滿眼憂傷。

無論是洪州還是揚州,雖皆頗具美名,卻繁華不過長安,廣袤不過草原。無非是一方土地寸寸心,終究痴纏不過流年、難捨不過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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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名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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