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取次花叢懶回顧

第二十四回取次花叢懶回顧

「回公公的話,奴原甘露殿張歌人。」

掖庭雖是素來消息閉塞,卻對「張歌人」這名字並不陌生。前幾日皇上出宮與人鬥毆帶傷而歸,昨個兒皇太后賜死,竟能逃過一劫。

這般帶著傳奇色彩的女子,一傳十十傳百,早已被說得近乎奇迹。掖庭犯婦無一不曾是容貴出身,見著張好好如此纖纖弱質且貌不驚人,自是不將她放在眼裡,說起話來更是毫不客氣。

「原當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卻不過堪堪能入目。」

郭公公橫了那些欲要跟風起鬨的犯婦,轉而上下打量張好好一番,「你,跟咱家來,其他人都去幹活。小心著點兒,若叫咱家知道哪個不長眼的敢偷懶,仔細你們的皮。」

張好好掃了一眼側旁或冷漠或嘲諷的婦人,靜靜隨在郭公公身後。兩人走走停停,郭公公間或回頭瞧瞧張好好。

見她始終神色平靜、不緊不慢的跟著,郭公公驀然停步,轉身行至張好好面前,「怎麼?你便不怕咱家嗎?」

張好好福了福身,「不知奴做錯了何事,還請公公明示。」

郭公公睜大渾濁地雙眼,「哦?」

「若非奴做錯了事,公公何以相問懼怕與否?」

郭公公哈哈大笑,肉滾滾地臉頰擠作一團,顯得分外猙獰,「咱家是該說你心思澄明,還是天真呢?」

張好好一言未發,只疑惑地瞧著郭公公,這樣稚嫩地行止,無疑大大取悅了郭公公。皇宮裡自來不乏美人兒,最不多見的卻是至純至善之人,且生得頗有幾分姿色。

「丫頭,須知這皇宮裡從來沒有是非對錯,只有榮辱功過。你跟我來!」

郭公公行至一片生滿雜草的花圃旁,「從今天起,這裡便歸你打理了。每日晨昏定省,澆水除草務必周到,十日後我再來察看。」

這處花圃似是太久沒有打理,有不少地方甚至長出了荊棘。張好好除草時縱然分外小心,也不禁被划傷了手臂刮破了衣衫,便是臉頰上也染了些許塵土。

李昂隨著皇太后秘密來到掖庭,見到的便是這一幕,皇太后瞧著李昂喜怒難辨的神色,「皇上,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女子。褪去了妝容華服,也終究不過一尋常女子,哪裡值得你堂堂九五至尊牽挂於心?」

李昂神色如冰,「兒子說過天下為重,自是不會食言。皇太后不必如此費盡心思反覆提點,但凡危及我大唐社稷之人,兒子定然不會心慈手軟。」

皇太后自知此事上決不能不能退讓半步,沉默片刻后,又道,「昨個兒入宮獻舞的女子,皇上覺著如何?」

李昂收回投放在花圃中的目光,仰頭瞧著昭昭青天,「姿容艷麗,風情萬種,放在後宮也是難得一見的絕色佳人。只是,朕尚未思慮好給她個什麼位分好。」

皇太后見李昂如此上道,一時間不知當喜當憂,「涵兒,你明白就好。並非我要逼你,而是這樣,對你對她都好。」

李昂面色冷清,眸光如華,透不出半分情緒,「母親的苦心,兒子都明白。只是宣州疫病刻不容緩,母親預備何時放她出宮?」

皇太后瞧著花圃間忙碌的身影,「朝堂之上,此事尚且僵持不下,想必兩日足以周旋。屆時,你便派人送她出宮吧。」

李昂見皇太后鬆口,最後瞧了一眼遠處的纖影,「皇太后,掖庭污穢之地還是莫要久留為好。」

兩人離開后,李昂回到宣政殿便召見了高肅,「二郎,皇太后答應兩日後放歌娘出掖庭。如今朕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屆時你便親自去接她。宣州之行必定難免風波,若有你隨行朕也可放心許多。」

聽聞李昂竟是命他隨行前往宣州,高肅一時難掩欣喜,瞧著李昂沉肅的神色,卻不得不肅容領旨,「謝皇上厚愛,臣定當不辱使命。」

李昂起身扶起高肅,「你此行同往,意在護歌娘周全。至於疫病勘察,你毋需介入,只管讓宣州官府的人調查便是。」

自打郭公公將張好好領至花圃打理花草那日起,掖庭中的人便避她如蛇蠍。張好好不明就裡,直到第三日黃昏,郭公公突然造訪。

瞧著花圃里雖仍是不甚健壯,卻嬌艷欲滴的花株,郭公公不禁輕柔撫著枝葉上晶瑩剔透的雨露,「這麼多年了,這裡終於像點兒樣子了。」

張好好不明郭公公此話何意,便極為正中的道,「公公放心。此處水土甚好,假以時日這些花草定會枝繁葉茂。」

郭公公循聲去看張好好,只見她神色淡淡、寧靜安然,「丫頭,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掖庭里的人都躲著你?就連趙芳那受了高肅囑託的老女人也對你視而不見?」

「公公是皇宮裡的老人,深諳存活之道。奴只想活下去,還請公公成全。」

郭公公怔了怔,竟是哈哈大笑,「你這丫頭倒是有趣!放心,咱家要說的都是你可以知曉的。你這樣貼心的可人兒,咱家還捨不得要你的命。」

雖是不過兩度相處,張好好卻再次體會到傳言不可信,郭公公並非如傳聞中的那般暴戾好色。雖是行止不按常理出牌些,卻也算不得喜怒無常之人。

「公公倘若願為奴解惑,奴定當洗耳恭聽。」

郭公公隨手摘下一朵嬌艷欲滴的鮮花,放在鼻下輕嗅,漫不經心地道,「因為這片花圃,是以人血肉為肥料養起來的。而且,掖庭中傳聞但凡與這片花圃接觸之人皆難長命。那些個仆婢是擔憂性命不保,趙芳那女人卻是怕麻煩得很。」

縱然張好好素來沉穩持重,也不禁覺得毛骨悚然。郭公公見著張好好只是有些面色蒼白,並無其他反應,不由笑得越發愉悅,「倒也算個膽兒大的,和當初的……頗有幾分神似。」

「這片花圃已經缺照料許久了,咱家也曾選過幾個看似周正的宮女來打理。可那些膽大包天的賤人,沒一個上心的,聽聞咱家不時常來花圃,便得過且過的偷懶。後來,你猜怎樣?」

張好好已大致想象到了結果,卻終究不敢直言出口,「奴、奴不知,還請公公告知。」

郭公公也不為難,兀自狂笑著將手中鮮花溫柔地簪在張好好髮髻上,「咱家全將她們做成了養料,灑在了花圃中,從此與這些花花草草再也分不開了。她們不可能再偷懶,只能耗盡最後的力量去滋養這花圃。」

張好好嘴唇緊抿,一言不發,郭公公反手撫了撫她青絲散落的臉頰,「咱家已經好久沒同人說過心裡話了,今日果然暢快。以你的聰慧,想必定然曉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吧。」

張好好明白,郭公公既是敢對她說這些便不怕此事泄露。她尚且自顧不暇,怎會多此一舉去找旁人麻煩?只是……今後再要照料這些花草,她便很難同前幾日那般坦然了。

「這麼多年了,咱家終於碰上了你這麼個可人兒。只是可惜呀!掖庭終歸不是你的棲身之所,皇上已傳了話,明日要派人接你離開。」

張好好正欲稍稍舒口氣,卻無意瞧見郭公公如曜石般閃爍的眸子,她忙斂眸輕嘆,「奴得罪了皇宮裡最尊貴的女人,便是出去了也註定難以安寧。倘若不能離開皇宮,哪裡又比得上掖庭寧靜呢?」

郭公公終是轉眸去瞧圃中的嬌花,「你倒看得通透,只是在皇宮裡,如你這般難得明白之人卻不多。進了這掖庭又出去的人並非沒有,但咱家卻從未見過哪個落了好下場。不過,你不必擔憂。倘若有朝一日遇了難,但凡咱家能為的,便是念著今日與你這般投機,也定要護你一護。」

郭公公離開后,張好好分外小心的打理了圃中花草,便回去歇息了。

次日一早,張好好於喧鬧中起身,高肅一身紅衣候於破敗庭院中,煩躁地瞧著搖搖欲墜的房門以及多處塌陷的圍牆。

見著張好好出來,高肅忙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一番,繼而顰眉道,「那趙姑姑究竟怎麼回事兒?我好說歹說請她照應你,怎就讓你住在這般破敗不堪的地方?」

張好好勾唇淺笑,「高郎君可是錯怪趙姑姑了,她確是關照過我的。按照掖庭的規律,新人進來頭一個月是不能睡床的,姑姑卻特意為我準備了一張『床』。」

當時,高肅並不曉得張好好口中的「床」究竟是何模樣,只是聽了她的話后臉色好看了些許。

「便是如此也不行,她竟然讓你住這樣的地方,遲早我要同她好好算算這筆賬。」

張好好知高肅性子,曉得多說無益,因此並不勸說,只是轉而道,「郎君此次奉命前來接我離開掖庭,莫要讓皇上久等,還是快些回去復命吧。」

想起那日李昂最後的囑託,高肅面上的神情不禁僵了僵,「宣州情勢危機,皇上特令你即刻前往,不必前去謝恩復命了。」

張好好不禁百思不得其解,宣州疫病倘若真如高肅所言的那般嚴重,恐怕她便不會被關在掖庭數日之久了。前往承天門的路恰好經過宣政殿,復命謝恩頂多不過耽擱刻許時辰,何必多此一舉申令不必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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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名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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