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痴地長亭瀟湘夢(上)
杜牧取出信箋,只見正中央蓋著一方印章並邊款,印文不過寥寥四字,邊款卻長達二十餘字。
「張歌人印。」
「大和三年,與歌人探印學趣事,興之所至乃刻此印。京兆萬年牧之。」
杜牧緊緊捏著手中的信箋,似要從那薄薄地紙張中擠出水來,待看到書信第二張上娟秀的字跡,他不慎打翻了價值千金的硯台。烏黑濃稠的墨汁於桌案上流將開來,染了他雪白潔凈的衣袖。
「翌日,城外五里古亭,望與君一敘。」
候在外面的夏梁聽到動靜走了進來,見此情景忙上前拾綴,無意瞥見桌兒上蓋著印款的信箋,不禁渾身僵硬。
察覺到夏梁的目光,杜牧將書信斂入袖中,冷聲道,「出去。」
夏梁一個激靈,「郎君……」
「聾了不成?出去!」
夏梁雙唇嚅囁,始終未敢多言半句,自家主子的脾氣,他再清楚不過了。三年前那次自作主張雖如願令主子從仕途鬱郁中走出來,且今有牛僧孺大人的提攜,日子亦比洪州數年好過太多。可夏梁知道,這些年來主子從未真心快活過一日。
洪州悅泠坊高閣中的相遇,沈傳師大人府邸上相交,那個女子早已成為主子骨血中的軟刺。若不能剔除,便只能承受隨之帶來的痛楚。
夜色漸濃,淅淅瀝瀝了數日的雨終是停歇下來,蘭月一動不動立於後院的桃樹下,瞧著閣樓上隱隱跳動的燭火。
涼風習習,吹不散心頭燥熱。暮色深深,掩不住凄迷流華。
直到東方曙光乍現,蘭月方才動了動僵硬地雙腿,回到房中拾綴妥當,前去侍奉張好好盥洗。
雖將養了數日,本就病體未愈的張好好歷經雨中那日後,身子始終反反覆復總難大好。蘭月看在眼裡疼在心裡,除卻愈發細心地侍奉,始終不敢出言勸說半分。
蘭月太過明白曾經的糾葛,不免近乎小心翼翼地避開舊時的人事。千日夙願終要有個結果,縱姑娘吃了太多苦,但若能就此了結那份痴念,這三載里的種種不計較也罷。
搖搖晃晃的馬車中,蘭月瞧著面沉如水的張好好,不禁隱隱心疼。
猶記姑娘剛於高閣中成名,縱她心中記掛母親冤讎,卻始終不忘初心,端得傲骨錚錚。便是面對達官貴人,若心有不悅亦是不假辭色。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傲骨天成的女子,卻被流年打磨成了如今這般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
忘憂苑。
「郎君,聽仆一句勸吧。」
杜牧滿臉肅容,喝道,「滾開!」
夏梁死死擋住苑門,任杜牧如何拖拽,皆不肯挪動半分,「郎君……」
「夏梁,你以為你還有恃寵而驕的憑仗?三年前我饒你那一回,不過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罷了!」
杜牧素來以溫文儒雅示人,自打到他身旁服侍,夏梁只見過他如此聲疾厲色過兩回。一次是三年前離開洪州那日,再有,便是當下。
夏梁「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緊緊拽住杜牧的衣擺,「郎君,即便要走也聽仆把話說完,可好?」
杜牧嘴唇緊抿一言不發,夏梁繼續道,「來揚州數年,蘇家一直對郎君頗為照拂。而今蘇娘子重病在床,對郎君念念難忘,縱是郎君對蘇娘子沒有思慕之意,又怎忍心不去探望一二?」
夏梁見杜牧面色有些微鬆動,毫不氣餒再接再厲,「再者,出城的路本就途經蘇府,郎君去探望探望也耗費不了多少時辰,定然不會誤了與張娘子的約定。」
想到這些年來蘇家姐弟的關照,杜牧沉默許久,終是輕嘆一聲,「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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