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上山
身體逐漸從冰冷變得溫暖,彷彿置身於溫泉之中,溫熱的流水滑過身體,暖洋洋的,讓人不想動彈。
不過這溫暖終究只是一時的,流水一樣,在逐漸的散去。很快,她就睜開眼,從那溫暖中脫離了出來。
眼前不再是那血紅的世界,也不再是那隻巨大的眼睛。她還是坐在床畔,一手握著九方長淵的衣服,一手觸碰著千代玉子的手,指尖恰好點在他掌心裡那孔雀紋路里,和她閉上眼睛之前所維持的姿勢,一模一樣。
似乎剛剛那麼久的奇異旅程,只是她閉了一下眼睛而已。
她正看著千代玉子的手,發現他那孔雀紋路的血紅顏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留下淡淡的墨色痕迹。寥寥幾筆墨跡勾勒出剛剛那隻栩栩如生的孔雀,他慢慢將手收回,深色廣袖一斂,便將那墨跡給遮了個乾淨。
「你可以開始救他了。」千代玉子說道,緩緩轉身,竟是要走,「他是死是活,全看你。」
楚雲裳喊住他:「我怎麼救他?」
她知道自己是鳳鳴城的後代,她也知道潛藏自己體內的鳳鳴血脈,在剛剛已經覺醒。但遺憾的是,她並不知道那力量該如何使用,也不知道他所說的唯一一個能夠救活九方長淵的辦法,具體是什麼辦法。
豈料千代玉子頭也不回:「你平時怎麼救人,現在就怎麼救人。我只會占卜而已,難道我的醫術還能比你更厲害?」
說完,剛才消失了的傀一,此刻突然又出現在了房間里。然後依舊是目光死寂的,神容僵硬的,不過那麼一伸手,就已經將千代玉子給攬起,繼而也沒走正門,直接打開窗戶,跳了出去。
楚雲裳順勢一看,窗外竟有一頂十分低調的小轎子,正被四個和傀一差不多的人抬著。千代玉子坐進轎子里,轎簾一掩,也不用傀一示意,四人抬腳便走,足下生風,竟是動用了絕頂輕功,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消失在楚雲裳的視線里。
她恍然。
難怪傀一能這麼快將九方長淵送回來,原是乘坐了這樣一頂轎子。
想來如若不是國師手下的這幾個人,九方長淵現在,距離此地,應該還有好幾日的路程吧。
她鬆開手中的衣服,起身去關窗,然後轉過身來,看向楚喻。
楚喻也正看著她,道:「娘親,你眼睛的顏色,還能變回去嗎?」
楚雲裳眨眨眼:「顏色?」她轉頭看向梳妝台上的銅鏡,這才見到此時自己的眼睛,竟和覺醒血脈之時所見到的那隻血紅眼睛,一模一樣,眼珠全然赤紅,就連瞳孔,也是紅到幾乎能流出血來。
她抬手摸了摸眼眶:「不知道呢,回頭上山了,問問師傅吧。」
「哦。」楚喻又道,「娘親,我以前,見過你眼睛是這個顏色的。」
「什麼時候見的?」
「我們回來之前見到的。不過就見到過一次。」
只有一次而已,興許是巧合,所以在此之前,楚喻從未將她眼睛會變成紅色的事給放在心上,也更加不會知道,原來那血色瞳眸,根本是體內特殊血脈的象徵。
小小的孩子仰頭看著自己的母親。
原來,那十年,為的全是能夠讓她體內隱匿了數代歲月的血脈覺醒,才有著那些不堪回首的種種痛楚。
那麼,她血脈覺醒,帶給各方勢力的,帶給楚家的,會是什麼好處?
是楚家就此徹底興盛起來,可以憑此回歸鳳鳴城,在整個大陸上都是至高無上的鳳鳴城裡獲得原先擁有的資源,還是楚家可以將那個水下秘密試驗基地給奪回,憑藉那個基地,將兩代人所未能完成的事給做到,一舉推翻慕氏皇室的統治?
楚喻默默地想著,不再多言。
門窗皆是緊閉,客房裡氣溫很高,先前讓人送上來的一大桶熱水,此時也還是滾燙的。楚雲裳將乾淨的巾子用熱水浸濕,然後和楚喻一起,一點點將九方長淵身上早就凝固了的鮮血,給一點點的拭去。
於是九方長淵全身上下,胸前背後,被楚雲裳給看了個遍。
楚雲裳起初還是有點羞赧的,但一看九方長淵身上各種各樣的傷口縱橫,不是深可見骨,就是皮肉都被削掉大塊,她心疼的同時,也端正了自己為醫者的心態,先行為他擦拭身體,再將那些傷口一道道的包紮起來。
幸而從風晚城出來之前,將上好的療傷藥物都帶了許多,用足量也不怕不夠用。楚雲裳仔仔細細地將九方長淵身上的傷口給包紮好后,這才坐上床去,將仍然沒有呼吸心跳的男人的身體,給慢慢面朝下讓其騰空伏趴著,再撥開他那受了最重的一道傷的腦後的頭髮撥開,察看傷勢。
不看還好。
一看,她立即明白,為什麼千代玉子會說,要救他的辦法,只能是她覺醒了異能,才可做到。
因為九方長淵後腦的這一處傷勢,有著兩三寸長的劍刃,斜斜地插在骨頭裡。
她看得心頭一跳,再仔細觀察了,這才發現,這斷劍劍刃插在骨頭裡不說,竟還是嚴絲合縫,死死卡在空隙里,想要憑藉手指將其取出,在動用內力的前提之下,都是無法。
內力無法取出的話,那就只能開顱了。
可是在這個時代,莫說開顱,就算是開腹的手術,在很難被世人接受的同時,也存在著很大的感染風險。古人崇尚身體髮膚
險。古人崇尚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尋常人身上連有個擦傷磕傷留下的痕迹都覺得難看,更何況動手術所留下的難以癒合的疤痕?至少楚雲裳知道,即便是他們神醫谷,敢為患者開腹動刀的人極少極少,更不要提開顱了。
所以,神醫谷的人不能救九方長淵,鳳鳴城的人也不能救九方長淵。
唯一能救九方長淵的,只有她楚雲裳一個人,並且是覺醒了鳳鳴異能的她。
此時此刻,憑藉著血紅的眼睛,她將九方長淵這個傷口表面給看得無任何一絲遺漏的同時,她也是看清了,那寸許長的劍刃,到底是插在了哪塊骨頭與哪塊骨頭之間的夾縫裡,而想要將劍刃取出,她需要從哪裡開始下刀,為九方長淵進行開顱,方能將劍刃給取出來,讓九方長淵醒來。
上上下下,里裡外外,她全看清了。
她忍不住再撫上自己的眼眶。
這就是她的異能嗎?能看透物質表面,看到物質的內在。
這是一種怎麼樣的異能?
不僅人體的骨骼構造,能夠全部看清,血液停流后的形態,各種神經組織的締結,以及那顆被鎮魂圖給保護著的心臟,也能看清,簡直是一清二楚,沒有任何的秘密可言。
連人體都能看得如此清楚,那麼其他的東西呢?
密室,暗格,寶箱,機關,陷阱……
是不是也都能夠一眼看透,從而在觸發危險之前,便將潛在危險給解除,半點威脅都沒有?
這樣的話,這種異能,簡直逆天。
而是否就是因為這種異能太過逆天,太過聳人聽聞,太過能勾起人內心暗欲,所以百年之前,鳳凰才會將孔雀給趕出了鳳鳴城,以名為驅逐實則保護的名義,讓孔雀足以在未來的戰亂中全身而退,隱退世間,繼續存活下去?
如若真是如此,那麼……
「你會好起來的。」
她低下頭,輕輕吻上男人緊閉著的眼睛:「九天時間,今天是第二天,我還有八天的時間。你等一等,八天內,我絕對會讓你醒過來。」
……
神醫谷。
神醫谷所處的這座山峰,靠近南北交界之地,冬天不會太冷,夏天也不會太熱,四季分明。正如此時,還在正月里,山上白雪皚皚,卻也並不會讓人感到極度的寒冷。
山上積雪雖多,但山路卻很乾凈,連結冰都沒有,是神醫穀人清掃的。這時候正是傍晚,夕陽西下,有不少穿著灰衣的弟子從山門裡出來,手中一應拿著大掃把和背筐,開始例行一日三次的清掃山路。
這些弟子無外乎都是外門,也都是今年剛招收的,還在考核期間,平日里除了要遵守門規外,最常做的,就是掃山路。
神醫谷里門規很多,也很重要,尤其是外門弟子,新入門的第一個月內,必須要將門規給抄寫十遍,並且還要背到滾瓜爛熟的地步,方能不會受到懲罰。否則,連門規都記不住,那也沒繼續呆下去的必要了。
至於掃地,那就更簡單了。
你不想掃,可以,立即下山滾蛋,神醫谷不養連地都不會掃的人。
是以這大過年的,每天都還是有很多的外門弟子,照著順序出山門來掃地。
他們大都非常年輕,小的不過五六歲,大的也就二十三四歲,鮮少會有三十歲以上的。這樣年紀的人湊在一起,非常朝氣蓬勃,即便是規格最普通的灰衣,也能被他們穿出青春洋溢的感覺來。
外門弟子們拿著掃把,背著竹筐,說說笑笑,沿著山路開始向下走。
走著走著,便有人開始離隊,是自己所需要清掃的地域到了。一直到最後一名弟子,他需要負責清掃的區域,乃是距離山腳最近的地方,不長,也就三十丈左右的距離,很快就能掃完。
山路上沒有積雪,只有被風吹落枝頭的樹葉。那外門弟子持著掃把,一階一階的開始清掃,山路旁邊用於疏通流水的凹槽中的落葉石子,也被清理了,他掃得很是認真。
雖然平日里來神醫谷求醫的人並不是太多,山路好似也不需要被他們這麼勤快的打掃,但谷主告訴他們,神醫谷之所以是神醫谷,便因為谷內醫者多被世人奉為能夠救治性命的神。既是神之所在,何以能連門楣都不幹凈?一方門派,最重要的便是臉面,只有臉面乾淨了,整潔了,別人才會用平等的目光來看你,否則你連衣服都是破破爛爛臟不拉幾,誰會願意同你結交?
谷主這一番話,無疑是十分有道理,外門弟子們都是將這話給牢記於心。
於是,在認認真真清掃著山路的時候,這名弟子不經意往下方一看,就見下面空無一人的山路上,有著兩匹坐騎,正載著人慢慢走上來。
該弟子一愣。
居然有人敢騎馬上山?難道不知道他們神醫谷規定前來求醫者,絕對不能……
「前面那位師弟。」
兩匹坐騎載著的人中,有誰突然開口,聲音攜著微寒的晚風,自下方山腳傳來,穿梭在斜照的晚陽里,清冷得連落葉都要凝固在雪花中。
「請向內門通告一聲,九方卿遠關門弟子,楚雲裳前來求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