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事出僥倖
夜風輕揚,悠悠的吹過遠處的蘆葦盪,發出一片沙沙聲。蘆葦盪的附近有一座荒棄的小廟,廟裡供奉的泥像被蛛絲、灰塵覆蓋,早已看不出原貌。這廟之所以會斷了香火,皆因雲揚湖水匪猖獗,附近的百姓不堪其擾,多遷往別處居住。香火終須靠人續,僧侶也要吃飯,沒了信徒的供奉,這廟自然也就荒廢了。
這小廟雖然不大,卻也不是孤零零的一個前殿。除了偏殿之外,廟後有一排黃泥壘砌的土屋,約有十來間,正是當年守廟僧侶清修的地方。此時,夜色蒼茫,遠處的蘆葦盪里有蟲鳴啾啾,間或還有幾聲夜梟之聲,聽得人心中襂襂的發慌。
段十三便站在這土屋之前,看著天上的星子,想起白天里的遭遇,心中滋味莫名……
幾個時辰前,段十三和王森死裡逃生,正躲在蘆葦盪里歇息時,卻被一群水匪模樣的人團團圍住。領頭的一人黑巾蒙面,一現身便上前一步,翻轉手裡的長刀,用刀柄砸暈了王森。段十三大驚,一握手裡的短劍便要拚命。便在此時,那蒙面人卻道:「兄弟住手,我是張綉!」
原來張綉囑人在河口處潛伏,自己沿著河堤暗中跟隨。但沒想到,眼看花船就要進入埋伏圈,船上卻忽起變故,段十三竟是用陰招暗算了幽月。張綉一見大喜,連嘆老天有眼。他見段十三安然無恙,倒也不急著上前相會。等段十三和王森坐下歇息時,這才冒充雲揚湖的水匪現身。他故意演了這麼一出,自然是因為王森,是以剛一現身,便一刀柄砸暈了這礙眼的太監,又故意學著水匪的黑話高叫『好大肥羊』。
段十三見這『水匪』竟是張綉,當下哭笑不得,道:「老張,你莫不是改行入了六扇門吧?總是要等到事情結束才匆匆趕來,奶奶的,美國警察和FBI不請你當真是瞎了眼。」
張綉自然不知道這美國警察和FBI是什麼玩意,但當時心情激蕩,也顧不上多問,一把拉住段十三的手道:「好兄弟,你可嚇死我了!」
段十三笑道:「老張,少跟我矯情,你死了誰來陪我喝酒?」
張綉這話卻並非矯情,眼見著花船突起變故,段十三身陷險境,他連自殺的心都有了。楊清風囑他來這月州,一是為了公務,二則是為了照顧段十三。可他卻貪功急進,擅做主張,將段十三也卷了進來。他本以為,有段十三做內應,再加上自己和一幫經驗豐富的手下,這王森必是手到擒來,絕不會有任何的變故。但他卻忘了,這謀事雖在人,可成事卻是在天。更沒想到的是,暗中盯著王森並非只有監察院的人,到得後來,終於是在這渝水河上,上演了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鬧劇!
張綉身為楊清風的屬下,自然知道這位活閻羅的手段,若是段十三真的因此而出了意外,他張綉也決活不到明年的今日。楊清風御下極嚴,最恨手下擅做主張。且將段十三對楊清風的重要性擺在一邊,他要殺張綉,理由只需一個,那就是張綉未能嚴格的執行自己的命令。所以,當張綉看到段十三奇迹般從花船上逃脫,心中喜悅當真是難以自禁。而段十三玲瓏剔透,最善揣摩人的心思,一見面時,絕口不提當時的險情,而是故意說些玩笑話,藉以寬慰張綉。如此,卻是籠絡人心的好手段。
張綉果然是感激涕零,繞著段十三仔細看了半天,生怕他受了重傷,留下後患。
雲揚湖邊的蘆葦盪雖然罕有人跡,但這裡畢竟不是說話的地方。確定段十三身上沒有暗傷之後,張綉讓人扛起王森,一路急行,最後是來到了這荒棄的小廟。他心中清楚,一旦王森失蹤和柳冉身亡的消息傳到柳東陵的那裡,一場浩浩蕩蕩的大搜捕是再所難免。喪子之疼自然是刻骨銘心,但柳東陵並非只有一子,他的肩上還擔著柳家數十口人的性命。一旦王森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柳東陵日子絕不好過,若只是丟官革職,那便算他老柳家的祖上積了大德。最大的可能多半是鋃鐺入獄,被砍頭那也是說不定的。而炎朝官場的玄機向來多多,誰還沒幾個仇人?他柳東陵落了難,柳家上下又豈能有好日子過?
所以,張綉料定,接下來的幾天里,月州地界必將是雞飛狗跳的局面。而放眼月州,唯一清凈的地方就是這雲揚湖了。蓋因這雲揚湖水匪頗為猖獗,匪窩又常設在這湖邊的蘆葦盪里。憑柳東陵手下那點人馬,是萬萬不敢輕易入內的。即便是請來在月州城外駐紮的炎朝軍士,也無濟於事。那軍營中不過千餘人,又多是些攀關係吃軍糧的老弱病殘。進了這漫無邊際的蘆葦盪,也是杯水車薪,花個十天半月的工夫,怕是連一半的地界都未能搜完。
張綉將段十三帶到這小廟后,又囑人在四圍布下暗樁,他防的並非官兵,而是這雲揚湖數千的水匪。好在監察院搜羅的屬下什麼人都有,此時跟隨在張綉身邊便有一個水匪。雲揚湖水匪號稱數千之眾,但卻分為數十股,大股水匪多達數百人,小股的只有十來個人。好在雲揚湖實在太大,與其貫通的水脈又多,相毗鄰的地界除了月州,還有其它幾個州縣,這數千水匪四處掠劫,日子倒也過的有滋有味。張綉身邊的水匪叫做向青松,名字有點文縐縐的,是以匪號以三為名,被人喚作向三。他領著十來個人混跡其中,主要目的就是摸清水匪概況,為以後徹底剿滅埋下伏筆。
說起來,柳東陵身為月州知府,轄內卻有數千水匪活躍,這就足以讓他丟官。但這其中別有內因,與當今天子的親叔叔幽王有莫大的干係,倒不是他柳東陵不作為。好在他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與雲揚湖裡的水匪達成了某種默契,那些水匪只在周邊掠奪,又或是向在湖裡討生活的漁戶收些保護費,倒不曾騷擾月州城裡。
這湖邊的小廟正是向三的地盤,按照雲揚湖水匪之間的約定,沒他的同意,其他水匪是絕不會越界,否則那便是違了行規。
到了小廟,張綉先吩咐人將王森關押在廟內的地牢里。自然,這地牢是向三佔地為王後設下的,並非廟裡原有的建築。張綉怕王森醒的早,又囑人在他鼻孔里塞了一顆**。這**極烈,只要塞在鼻孔不取下,人是永遠不會醒來,直至精力耗盡而亡。
眾人趕到小廟的時候已是傍晚,待張綉一切安排穩妥,天色已暗。段十三見身邊多是些不認識的人,張綉又忙著布置,便獨自一人在廟后的土屋看起星子。直到張綉忙完,這才捧著幾個饅頭來找段十三,並開口相詢,那花船之上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所謂肚中有糧,心中不慌,吃了兩個饅頭后,段十三精神也恢復的差不多了。對於白天發生的事情,他其實也有很多疑惑,當下便一五一十將過程仔細說來。
而當他說到幽月時,張綉眉頭皺起,仔細問了幽月手中那柄細劍的模樣。原來他在岸邊只隱約看見有人拿劍逼住了段十三,那人什麼相貌卻不清楚。段十三將那劍的模樣仔細說了一遍,當他說到那劍不過一指寬,劍上又有細碎的魚鱗紋,且隱隱泛出金色。張綉不由大驚失色,一拍腦門,連呼僥倖。
段十三笑道:「自然是僥倖,若不是那水床,我哪裡還能見到老張你?」
張綉搖頭道:「兄弟你死裡逃生自然是僥倖之極,但我老張和手下的兄弟又何嘗不是?」
段十三奇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張綉苦笑道:「兄弟,你可知那女子是誰嗎?」
段十三道:「這幽月既是高手,想必不是真正的風塵女子,名字多半也是假的。這一處,老張你不說我也是要問的。老張,這小娘皮和岸邊那個拿箭的傢伙到底是什麼來歷?」
張綉道:「這兩人俱是幽王手下,那個拿箭的傢伙叫做『厲』,也不知是名還是姓。知道他的人多半呼他為厲先生。此人性情極為高傲,行蹤又飄忽不定。雖是幽王身邊第一高手,卻他行事只憑自己喜好,連幽王也不能使他完全聽命。這厲先生的事情說起來沒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等此間事了,我再細細的說給你聽。但十三你須得知道,這人乃是神仙樣的人物,若論身手,普天之下,唯有譚斯渺身邊的林白衣才能與之抗衡。你日後再見了他,千萬莫要招惹。」
段十三點了點頭,心裡卻是默默記下了這個厲先生,同時也將林白衣牢牢記住。
張綉又嘆了口氣道:「說起來,我原以為厲先生走後,只要小心行事,必定能救下兄弟你。說句不中聽的,即便救不出你,至不濟也能替你報仇,殺了兇手。但我卻沒想到,厲先生走後,那真正行事的人居然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嘿嘿,我雖然不知道幽王為什麼要殺王森,但這太監何德何能,居然讓幽王同時出動了一品殺手和厲先生這般的人物來。若不是兄弟你,這廝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一品殺手嗎?段十三雖不知這一品代表什麼,心中卻是不屑,暗道這一品也沒什麼了不起的,還不是栽在老子手裡?可見武力雖然重要,但頭腦秀逗還是不行。
張綉忽然古怪的笑起,接著道:「兄弟,這幽月自然是個假名,想你也是知道的。不過,你可知道這人的真正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