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初見小依
泡在熱水桶里,段十三用手撫摸著胸前的手印,神色格外凝重……他終於意識到一個被自己忽略了的問題----『自己』究竟是怎麼死的?附身已成事實,那麼真正的段十三必定是死了,這一點毫無疑問!但奇怪的是,在牛大春等人的眼中,『自己』似乎從來就沒有死去。又或者說,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沒有人看見『我』死亡的經過,這意味著什麼呢?」段十三喃喃自問,答案已經呼之欲出,沒錯,真正的段十三必定是被人謀殺的!
「段十三啊段十三,老子是該感謝你呢,還是該罵你幾句?你留了一個大好皮囊的給我,卻也留了一個天大的麻煩給我!見鬼,到底是什麼人殺了你呢?」
他心中明白,只要段十三的這付皮囊還留在世上,第二次謀殺就隨時可能發生!兇手可不知道這付皮囊里已經換了個人,只道自己下手輕了,沒能一掌斃命。所以,誰又敢保證他不會捲土重來?
有了仇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仇人是誰?
段十三隻知道自己前生的『仇人』是那輛卡車,今生的卻是一無所知。不過這件事情也不是毫無脈絡可尋,至少從掌印上能推斷出,殺死『他』的兇手多半是個女人,因為這個掌印纖細小巧,比男人的手掌足足小了一碼!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總比老子死在車輪下好點……唉,段兄啊段兄,**在這一付大好皮囊的份上,哥們必定想辦法替你報仇。如果不能的話,你也別怪老子,最多下去陪你一起喝酒扯淡!」
到底是死過一回的人,段十三在木桶里泡的舒服,又想起前生往事種種,忽然間對這生死大事竟看的淡了。他告訴自己,賊老天既然給了自己第二次機會,索性便豁出去混。混出個新天地,就當是賺的,混不出來也不必怨天尤人,即便明天就掛了,也只當是賊老天跟自己開了個玩笑!
……段十三看的淡了,心情也隨之舒松。從木桶里爬起來,光著身子在屋裡溜了一圈,想找把剪子。這付皮囊的頭髮太長,已然過腰,他又不會梳什麼髮髻,便打算剪去一半。找到剪子后,他對著銅鏡比劃了半天,然後咔嚓一剪絞去大半。照了照鏡子,剛好過肩,但又覺得發層太厚。微一沉吟,在屋子裡翻出一把小刀,放平刀刃,學著美髮師的手法,將頭髮的末端一一打薄……
折騰了一會,段十三愈發疲倦,隨手扔了剪子,也不穿衣,摸到床邊倒頭就睡。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段十三隻迷迷糊糊的記得,牛大春來叫過幾次,卻被自己趕了出去。老鴇兒紅姨似乎也來了一次,咯咯的笑聲很刺耳,自己不耐煩,好像還拿了什麼東西砸了她一下。
前世的生活總是夜行晝伏,段十三已經忘了晚上睡覺的滋味。來到炎朝的第一個晚上,睡的格外香甜,一直到第二天晌午才迷糊的醒來。沒有起床煙可抽,他便躺在床上不願睜眼,心裡琢磨著昨天發生的事情。朦朧間,察覺有人走進屋子,無奈的睜開眼看去,卻見一個嬌俏的女孩正站在床前。
這女孩大約十六七歲,身上一襲水綠色的長裙,眉目如畫,小巧的鼻子,紅紅的嘴唇,透著說不出的嬌憨之氣。她俏生生的站在那裡,手裡握著一捲紙稿,嬌憨的臉上卻又透著一絲冷傲。
女孩冷冷道:「段公子,這是你留在小依房中的詩稿。小依不過一介清倌,命薄福淺,當不得公子的深情厚義。此來一是還公子詩稿,二則請公子日後莫再糾纏。」
段十三愣愣的看著這丫頭,心中卻有莫名的滋味,這女孩和他前世的妹妹簡直長得一模一樣!同樣的小巧而嬌憨,眼中也有同樣的純真。恍恍然,他彷彿又回到了前世,因為厭惡自己混跡風月場所,他的妹妹也曾用這樣的目光看他----嫌厭中帶著一絲不屑,冷淡中帶著深深的戒備。
段十三皺眉道:「你叫小依嗎?」
他果真是記不得我了!那姑娘心頭一跳,卻是喜不自勝。她早上便聽人說段十三得了失魂症,此時看來竟然真有此事。討厭鬼,你活該如此!她心中喜悅,嘴角撇出一抹好看的微笑,放下手中詩稿,卻是轉身走了。
段十三一頭霧水,隨便套了一件長衫,也不系腰帶,再用絲帶紮起長發,任它飄在身後。然後拿起桌上的詩稿細細瀏覽,這一看卻是啞然失笑。原來這上面寫的儘是些情詩艷詞,曖昧肉麻,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隨手將詩稿扔下,笑道:「老段啊老段,沒想到你這廝居然還是個蘿莉控,那丫頭才多大啊,也虧你做的出來。」他卻不知,其實在這年代,十六七歲的女孩已經到了出閣的年齡,再過幾年,齡至雙十,就已經是老姑娘了。
牛大春捧著一盆熱水走進來,笑道:「十三爺,這一覺睡的可香?」
段十三笑道:「如何不香?要不是剛才叫小依的丫頭擾我好夢,指不定會睡到明天這個時辰。」
牛大春上下打量著段十三,見他長發飄逸,裝束不羈,忍不住贊道:「十三爺,您老剪了頭髮嗎?嘿,這一身裝扮卻是帥氣的緊啊!」
段十三笑道:「少來拍我馬屁,我問你,我得了失魂症的事情你傳了出去嗎?」
牛大春答道:「依照十三爺的吩咐,小的已經將這事說了出去。嘿嘿,那些清倌紅人一得到消息,生怕十三爺忘了她們,都要趕過來看您。小的怕擾了爺的好夢,就守在院外,全部給擋了回去。倒是紅姨來了兩次,卻被您老用枕頭砸了出去。」
段十三奇道:「你既然守在門外,那小依又是怎麼進來的?」
牛大春不好意思的抓著頭,說道:「這丫頭鬼精靈,想必是趁我不注意,從牆頭翻進來的。」
段十三哈哈一笑,心想這丫頭倒有點意思。便道:「對了,大牛。我瞧這丫頭對我似乎有些成見啊,你且說說,我以前到底什麼地方得罪過她?她翻牆進來,未必是想還我詩稿,我猜啊,多半是來看我笑話的。」
牛大春嘿嘿一笑道:「十三爺,我說了您可別見怪。」
段十三一揮手道:「但說無妨。」
牛大春一邊收拾桌上的詩稿,一邊娓娓說來。這個叫小依的丫頭本姓尹,原是官宦之後,因父親尹天俊犯了謀逆大罪,被處了腰斬之刑。按理說,尹家本當滅族,但當年是文德皇帝在位,他老人家宅心仁厚,**尹天俊身後只有一妻一女,香火已斷,便沒有追究。沒過兩年,尹夫人也抑鬱而終,那年尹小依十二歲,其時家境貧寒,她無力葬母,便自賣自身進了天香閣,只求一口薄棺好讓母親入土為安。
這尹小依生性孤傲,雖在青樓做了清倌,卻不像其他女孩一樣貪慕虛榮,對那些有錢的公子哥從來不假以顏色。平時只唱唱小曲,撫撫琴弦,連酒也不肯陪人喝上一杯,為此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要說段十三的前身在天香閣混得可說風生水起,但唯有這尹小依對他不理不睬。要命的是,這段十三的前身也是個賤坯子,人家越是不理不睬,他越是死纏爛打。沒事就做上兩首情詩艷詞送上,以期能博得小美人的青眼……
段十三哈哈笑道:「我說嘛,這丫頭一進來就沒好臉色。現在想來,她也未必是來看笑話的,而是來看看我究竟是不是得了失魂症。嗯,必定就是這樣,來之前恐怕還燒了香拜了菩薩,祈禱我要忘就忘個乾淨,再也不要想起她!」
牛大春卻道:「這丫頭也是苦命人,她賣的是死契,雖然現在仍是清倌,但按照慣例,十八歲的時候就該轉紅人了。唉,依她的性子,這紅人是寧死也不肯做的……天香閣的人都知道,紅姨這筆買賣怕是賠定了。」
段十三知道風月場里的規矩,當下不由默然……想著小依與自己的妹妹的年齡、容貌都相彷彿,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憐惜。沉默半晌,忽然冷笑道:「這也未必。」
牛大春一愣,問道:「十三爺,什麼未必?」
段十三搖頭道:「沒什麼,我順口一說而已。對了,大牛,除了這個小依對我不理不睬之外,你可知道我有什麼仇人嗎?」
牛大春笑道:「十三爺是在說笑嗎?放眼月州城,誰不說公子和善純厚?據小的所知,十三爺朋友遍地都是,這仇人卻是半個也無!」
沒有仇人?哼哼,那才見鬼!段十三心中冷笑不已,不過他也知道,牛大春這裡多半是問不出什麼的。多問無益,還不如出去轉轉,先了解一下這裡的環境。
洗漱完畢,段十三將小廝送來的稀粥和幾碟小菜一掃而光。剛想出門,忽然想起肥皂的事來。便問牛大春道:「大牛,你可知道這月州城哪裡有燒鹼?」
牛大春奇道:「燒鹼是什麼物事?小的沒聽說過啊。倒是城東的石頭場有鹼石賣,不知道和這燒鹼有沒有關係?」
段十三也不敢肯定牛大春說的鹼石就是自己要找的天然鹼石。但不管怎樣,既然有個鹼字,這主要原料就算有了著落。想當年,人家用草木灰都能製造最原始的肥皂,自己已知肥皂的工藝程序,了不起多做幾次實驗而已,這最後的成功已是必然!
肥皂的原材料有了著落,段十三心中輕鬆,準備去看看牛大春說的鹼石究竟品質如何。便在此時,紅姨卻滿面春風的進了院子,尚在門外就尖著嗓子笑道:「恭喜十三爺,賀喜十三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