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安琢言一愣,瞪大了眼睛,急促道:「皇,皇上……」

他的手勁太大,安琢言連呼吸都有些困難,而最可怕的卻並不是這個。

最可怕的,是趙書賢的眼神——他就這樣直視著她,眼中是勘破一些的清明,和讓人膽寒的陰冷。

一瞬間,安琢言有一種感覺,趙書賢是真的想殺了她!

她無力地伸手,輕輕握住趙書賢的手臂,道:「皇,皇上……」

趙書賢的手稍微鬆了點,卻依然沒有放開,他緩緩道:「就是這個東西?」

他知道?

安琢言絕望地閉上眼睛,輕聲道:「皇上……」

「是這個東西……」趙書賢卻像是聽不見她說話一般,喃喃道。

安琢言道:「臣妾錯了,是臣妾錯了!」

趙書賢慢慢鬆開手,安琢言這才得以喘息,伏桌大聲咳起來,臉上漲的通紅一片,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過神來,毫不猶豫立刻跪了下去。

然而膝蓋還沒挨著地面,雙手就被趙書賢給託了起來。

安琢言渾身顫抖,愣愣地抬頭,看著趙書賢。

「不必跪了,沒有意義。」他淡淡道,「那是什麼東西?」

安琢言愣住,她本以為趙書賢知道那是什麼才會……

趙書賢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樣,道:「朕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是大概猜到。當年你父親,便是用這種東西,讓父皇沉迷鬼神之說,並對你父親言聽計從,對嗎?」

安琢言不敢說話,只垂頭輕聲喘著氣,趙書賢說:「那麼,這到底是什麼?」

她不想說真話,可趙書賢的語言冷似冰刃,表情更是她從未見過的陰沉,此刻的趙書賢,宛如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冰冷的身軀緩緩纏繞住她的脖頸……

安琢言閉上眼睛,哭道:「皇上,那是『潰神散』。」

「潰神散。」趙書賢若有所思,「聽名字便大概曉得作用了。」

安琢言道:「不是的,不是皇上您想的那樣,這個東西,只是在服用后,會有些恍惚,此時我說的話會對您造成一些影響,但,一次而已不會如何,要……要起碼半個月的時間……」

「半個月後,會如何?」

「如果這半個月內,臣妾每天都說一樣的話,您就會對此深信不疑……」安琢言含淚啜泣道,「皇上,臣妾只是不甘心就這樣被您拋棄,臣妾只是想挽回您……潰神散不會對您造成其他的傷害!」

趙書賢道:「父皇後來無法下決斷,行事遲緩,昏庸混沌,難道與潰神散,一點關係也沒有?」

安琢言一頓,趙書賢道:「若真是對朕一點傷害也沒有,只怕你早就用這個東西了。」

他竟然能想到這一層,安琢言冷汗直流,卻再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趙書賢伸手揉了揉眉心,道:「雖然還有很多疑問,但再問你,你也答不出來了,罷了……」

安琢言膽戰心驚地抬眼,卻見趙書賢嘴角竟然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她大驚,下意識想要退後兩步,趙書賢那雙冰涼的手,卻掐住她的脖頸:「朕竟然讓你安好無恙地在朕身邊六年……整整六年……」

他嘴角上揚,聲音卻冰冷又悲愴,眼神更是可怕,安琢言搖著頭,道:「皇上,皇上……」

趙書賢逐漸加重手中力道,安琢言啞聲道:「皇上……臣妾……罪……不至死……」

「或許這一世是吧。」趙書賢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宛如天邊飄過的一抹涼風,「可若算上上一世……」

安琢言瞪大了眼睛,在這瀕死之際,聽見趙書賢嘴中吐出「上一世」,她腦中竟閃過無數畫面,安琢言發出一聲哀嚎,趙書賢敏銳地注意到了,又一次鬆了手,將她狠狠往地上一丟:「怎麼,你想起來了……皇貴妃?」

安琢言抱著腦袋,陣陣哀嚎,滿地打滾,似是痛苦至極,這個模樣趙書賢很熟悉,因為十四歲那年的他,也有過這樣的經歷。

在戰場上意外受傷,醒來時卻得到了所有的,不屬於這一世的記憶。

痛,不止是腦袋疼,更是全身上下都疼的讓人無法忍受,與之相對的是,他想起了上一世所有的記憶。

這算什麼,他也不知道,他也曾迷茫,可這是記憶,不是夢。

伴隨記憶而來的痛苦與快樂,還有全然不同的心智,都絕不是夢。

大約便是因為太過真實,才會有那樣讓人難以忘記的疼痛隨之而來。

他安靜地看著安琢言痛不欲生地趴在地上,過了許久,她才慢慢睜開眼睛,卻已是滿頭汗水。

趙書賢饒有興緻地看著她:「看來……不止朕一人可以想起來。」

安琢言看著他,愣愣的,最後竟然發出一聲輕笑:「皇上……鎮遠大將軍……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些是真的嗎?是吧……可即便如此,你還是捨不得柳塵鳶,那樣了,你還是捨不得柳塵鳶!你想起來以後,再見到柳塵鳶,就該將她殺了!你沒有!趙書賢!!!我恨你……我恨你!!!」

她似瘋似癲,神態痴狂,趙書賢卻只托著下巴,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發狂,最後她又大哭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愛我?我到底哪裡不好了?我明明終於嫁給你了,為什麼,為什麼……」

等她哭過鬧過笑過嘶吼過,趙書賢才重新開口:「那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若朕沒猜錯,是你對柳塵鳶用了潰神散,然後呢?你對她,到底說了什麼?」

安琢言披頭散髮跪坐在地,聽見趙書賢的問題,如死水一般的眼珠子才輕輕動了動,她看了一會兒趙書賢,忽然笑道:「皇上——當真想知道?」

趙書賢竟然猶豫了片刻,最後道:「罷了……」

「不,臣妾要說!」安琢言卻笑的格外開心,「你怕了,對不對?趙書賢……我告訴你,我當時對她說的是什麼……我對她說,她被送去皇上那兒,是因為你!是你,要跟有大皇子三皇子爭皇位,為了皇位,你跟我這個皇貴妃私通,還把自己的嬌妻送給皇上享用,哈哈哈哈哈……你也知道的,柳塵鳶那麼蠢,那麼蠢……潰神散在她身上,簡直太好用了,她過的好屈辱,好屈辱,你在外頭的那幾個月,你猜她是怎麼活下來的?哈哈哈哈哈……」

趙書賢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只是坐在那兒,微微垂眸,面無表情。

可安琢言看見了。

她看見他渾身顫抖,牙關緊咬,雙手握成拳,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樣子。

「反正……臣妾大約也活不了了,既然如此,臣妾也不能讓您好過啊,皇上……她那個侍女,叫什麼蘭,對嗎?也是個沒有腦子的,連潰神散都不必,柳塵鳶說什麼,她就信什麼,見柳塵鳶過的那樣痛苦,我稍加提點,她就聽話的去找姜蘊的使者了……之後的事情,您也知道了,柳塵鳶和姜蘊私下往來,為了逃出皇宮,竟給出所有地圖與兵力分佈,可姜蘊也騙了她,一舉進攻……哈哈哈哈……您說,這世上怎麼會有柳塵鳶這麼蠢,又這麼可憐的人呢,這一生都在被人欺騙,被人欺辱!於她而言,所有她相信的人,都背叛了她,哈哈哈哈……」

說著說著,一直大笑的安琢言卻又忽然伏地大哭起來:「可是皇上,您看看臣妾啊!臣妾也死的好慘啊!就在這景峰宮裡,臣妾也死的好慘啊!大皇子為了皇位,竟然和姜蘊聯手,竟然叛國,竟然殺了三皇子……臣妾也沒有料到啊!臣妾對您,對閩國,從來是忠心耿耿啊……不對,大皇子這一世,為什麼早夭?他為什麼會忽然暴斃而亡……」

她慢慢看向趙書賢,恍然大悟:「是您!」

見趙書賢沒有說話,她便當他是默認,露出一個欽佩的笑容:「皇上,您果然還是這樣雷厲風行,霹靂手段……可為什麼呢,為什麼您可以下手殺了叛國的大皇子,卻讓柳塵鳶活到現在?!您明明應該恨她的,您應該恨她為了姜蘊勾引您的父皇,恨她害的閩國落入姜蘊之手啊,皇上——」

她已不是在對趙書賢說話了,而是在自言自語,她只是想不明白,一點兒,也想不明白。

上一世,她沒有提防一直合作的大皇子,她本想借著柳塵鳶和姜蘊私下傳遞消息一事,將柳塵鳶和大皇子一網打盡,送已經信了她的趙書賢上皇位,她沒有料到大皇子將計就計,竟真的和姜蘊聯手,最後使得姜蘊帶人將整個閩國皇宮一瞬攻下。

她是失誤了,可她死之前就在想,如果有來世,或者,如果可以重來一次,她不會犯這樣的錯誤,趙書賢已厭惡柳塵鳶到極點,如果可以重來……他一定會毫不猶豫殺了柳塵鳶!然後,選擇一直默默幫助他,為他排憂解難的自己。

可她竟然還是輸了……

她如願嫁給了他,卻換來六年的不碰不問,換來最終無法改變的命運。

她怎能接受,怎能接受?!

安琢言桀桀笑了起來:「皇上啊,您現在的表情,還真是嚇人呢……您說,柳塵鳶上輩子最痛苦的時候,是什麼時候呢?我覺得,一定是姜蘊攻進來時,您氣的失去理智,把她親手再一次,把她送……」

話語未落,趙書賢手中匕首一閃而過,劃過安琢言臉頰細發。

安琢言一愣,又要大笑,趙書賢卻已緩緩抬起頭:「你想讓朕殺了你?朕不會讓你這樣痛快。安勤華,也不會走的痛快。」

說罷,他起身離開,安琢言雙眼圓整,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的背影,撲過去想要抱住他的腿,然而趙書賢已經離開。

她哀嚎道:「皇上!!!趙書賢!!!您不能這樣對我!臣妾從未對不起您,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從沒有!只是一個柳塵鳶!!!只是一個柳塵鳶啊——!!!」

然而不等她哀嚎完,外邊便衝進來兩個侍衛,將她捆起來,又以白布塞住她嘶吼的嘴,讓她再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安琢言落下一滴淚,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

這兩日大雪不歇,整個椒芳宮已徹底是銀裝素裹,柳塵鳶在屋裡悶了兩日,時不時就想大哭一場,又懼怕趙書賢忽然來,所以整個人精神萎靡,痛苦不堪。這一下打開窗子,見外邊素白一片,終於起了要出門的心思。冬梅聽她要去院中觀雪,給柳塵鳶拿了大氅、手罩和暖爐,將外邊掃雪的宮人遣了,整個院內靜悄悄的,這才護著她去了院子里。

院內栽著棵棵梅樹,此時梅花已開,凌寒傲然,在這一片冰雪中那淡淡梅色越發顯得傲骨天成。

柳塵鳶湊過去,吸了口氣,呼出淡淡煙霧:「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原來梅花真要映雪才更美。」

冬梅和夏槐跟在她後頭,並不接話,柳塵鳶也只是自言自語,並不指望她兩人回答,她伸手撥了撥梅上雪,又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轉頭問她倆人:「對了……這宮中哪兒有養牡丹的地方?就是……秋天還能養出牡丹的那種,應該很稀奇吧?」

冬梅一愣,想了想說:「回殿下,宮內並沒有,不過皇上再宮外有讓人養著,秋天要養出牡丹不容易,但也不算太難,趙國養花人手藝高超……只需在養花處無時無刻堆滿爐子,一面確保通氣,一面確保是牡丹能活下去的溫度,便可以秋日也養出牡丹。」

「是嗎……」柳塵鳶道,「當初那株牡丹呢?就是,粉色裡帶一抹朱紅的。」

冬梅猶豫道;「回殿下,早已枯了。」

柳塵鳶點點頭:「枯的好……」

若不枯,只怕她要拿那株牡丹出氣。

柳塵鳶低下頭,將手罩丟給夏槐,只專心玩雪,冬梅夏槐看的心驚膽戰,柳塵鳶卻不肯聽勸,兩人也毫無辦法。冬梅問了柳塵鳶想吃什麼午膳,便去吩咐小廚房了,只留夏槐在柳塵鳶身側。

夏槐見柳塵鳶在玩雪,便也沒管她,只四處打量,看這院內哪裡是不是該添幾棵梅樹,那兒柱子是不是該刷新漆,快要過春節了……她正出神,卻忽然聽見柳塵鳶發出一聲輕微的叫聲,她立刻靠近了些:「殿下?」

柳塵鳶閉著眼睛,兩隻手茫然無助地往前伸:「我,我怎麼忽然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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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池上佳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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