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五感反侵
白元秋周身都帶著一種涼意,全然不似有著活人的溫度。
顧惜朝喉嚨處有些哽咽,一時說不出話來。
忽然,一隻帶血的手按住顧惜朝的手腕,白元秋身子一動,彷彿冬眠的青蛙從厚厚的積雪中蘇醒,抬起頭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
她現在的樣子實在很醜,本來如烏羽般的長發沾著快要乾涸的鮮血,一部分糊在臉上,其他絲絲縷縷黏成條狀,身上也受了不少抓傷。不笑就很難看了,笑起來更是慘不忍睹——光看臉,完全想象不出這邊才是勝利的一方。
徐小彥歡呼了一聲,他本來想跳起來表達內心的喜悅,可是繃緊的神經一旦鬆弛下來,就雙腿一軟栽倒在地上,只能沖白元秋咧著嘴傻樂。
顧惜朝先是忍不住開懷的笑了出來,隨後十分嫌棄的哼了一聲,板起臉,扔了條擦血的手巾在白元秋腦袋上。
白元秋不以為忤,微笑著拿下來隨手抹了幾把,扶劍站起,眾人這時才看清,泉中玉流華晶然的劍尖上,貫穿著一隻猶在輕微掙扎的蝙蝠。
顧惜朝用疑問的目光看向白元秋,後者輕輕點頭,示意這就是方才控制蝙蝠群的「心臟」。
泉中玉不知以何材質鑄成,「心臟」被它刺穿的傷口居然凝結了一層白霜,這隻飛獸剛剛就是被其寒氣所感,才失去了控制蝙蝠群的能力。
徐小彥和顧惜朝都受了點輕傷,白元秋一掌一個抵住後背,為兩人逼出大部分毒性,然後順手扔掉身上披著的,因為血液凝結而逐漸變硬的罩衫——她的外裳避水效果極佳,裡面的衣服竟然並未被滲透的太嚴重。
經過這一場浩劫,福威鏢局剩下的人寥寥無幾,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林家三口都還活著。林震南武功差勁,為人處事卻足夠知趣,知道自家人的武功完全是拖人後腿的料,雖不明白這三人究竟有何目的,難以配合,但不惹人生厭總是能做到的。
白元秋看兩個隊友臉色逐漸好轉,讓二人就地打坐調息。他們體內雖然尚有餘毒未清,但若是能夠通過自身的努力將剩下的毒素逼出,不論是內力還是對毒藥的抗性都能大大提高。
過不多時,兩人雙雙收功起身,福威鏢局的大廳一片狼藉,已經不適合待了,眾人隨著林震南轉移陣地。福威鏢局建構宏偉,可以棲身之地自然不止一處。
林平之帶著幾分好奇的問白元秋道:「姑娘的寶劍是從哪裡來的,我剛剛看到你用的劍似乎不是這一把。」
林震南急忙阻攔道:「平兒不要胡言!方才白女俠用的劍就是這一把,你定然是瞧錯了。」
林平之微露不忿和疑惑,父親平日待他甚是慈愛,便是訓誡的時候也不太嚴厲,幾時這般苛責於他?
王夫人攬過兒子,遮掩耳語道:「你爹爹說的自然有他的道理,平兒不要違逆。」
白元秋與他們離得雖不算近,但是內力深厚,母子二人的私語一字不落聽得清清楚楚,好在她臉皮頗厚,面色倒是一概如常。
福威鏢局中有一處緊急避難之所,乃是當初為了預防戰亂而建,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雖然當初建造時極為用心,只是福威鏢局三代人都安逸於和平年代,對此有些疏忽。今日需要用到之時,林震南方才發覺這裡的環境未免有些不堪。
不過三人並不介意。
白元秋和顧惜朝走江湖時,再差百倍的地方也待過,徐小彥自幼身患重病,在死亡線上掙扎的次數也不算少,不會有什麼抱怨。眾人間唯有林平之算是沒吃過苦頭的大少爺,雖然不適應,但看別人都沒有怨言,也咬牙不肯認輸。
顧惜朝和白元秋仔細檢查房屋設施,略微放心了些,此處比大廳堅固許多,就算對方再派獸潮前來,也勉強能支持一些時候了。
那隻被白元秋抓住的蝙蝠這時已經遍體霜寒,虛弱至極——若非它血統特殊,在泉中玉下也支撐不到此刻。
白元秋捏住它的脖子拎起,一人一獸,四目相視。周圍人只看見她的臉上所有情緒如融雪般消退,瞳孔如點墨般漆黑一片,手中的蝙蝠忽然迴光返照一樣發出凄慘鳴叫,周身如同觸電般劇烈抖動掙扎。
圍觀之人,包括顧惜朝在內,都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失去了對身體的感知,彷彿靈魂和身體被強制分隔成兩半,一種難以形容的精神壓力,穿過*直擊識海。
這種感覺如鯁在喉,卻又難以訴諸於言語。並不單純只有恐懼和戰慄。經歷過網路時代的徐小彥覺得,這種感覺就像是將自己裝在一個密不透風的籠子中,扔進深深的海里。沒有光,聽不見聲音,永無止境的下墜,更不知道黑暗的盡頭是什麼。
所幸這種感覺只有短短的一剎那。
眾人從迷惘中醒過來時,場面又發生了變化——白元秋手中的蝙蝠看起來已經完全死了,她本人更是一副受了嚴重內傷的樣子,臉色慘白,額頭上的冷汗順著鬢角流了下來。
白元秋支撐不住,跌坐在地上盤膝運氣。
這分明是內力耗盡以至於脫力的光景。
但更加令人驚訝的是,僅僅過了幾息光景,白元秋的雙頰便恢復血色,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然一切正常。
這等功力委實深不可測,令人震撼。
眾人的心情通過面部表情準確的傳達給了白元秋,她唇角的苦笑一閃即逝,當年寧受巨大隱患也堅習冰心訣,這內功自然有它的過人之處。
白元秋站起,指著蝙蝠的屍體正容道:「此物從其母體分出,一旦死亡,母體必然因反噬而受傷。此刻正是擊潰敵人的良機,我等不可輕易放過。」
林平之心中藏著許多疑問:白元秋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她剛才在做什麼,又打算去哪裡追殺所謂的「母體」?
不過這位白姑娘雖然舉止溫和,但行動間卻帶著種不容他人違逆的氣勢,比父母最嚴厲的時候還要令人害怕。林平之開不了口問她,只好看著白元秋和她的兩個隊友湊在一起,聽不見說了些什麼。
也不怪林平之耳力不夠。
白元秋將她的想法以傳音入密的方式告訴隊友,顧惜朝之機敏遠超白元秋的期望,而徐小彥雖然不甚明白,但也表示了一切聽從指令的決心。
顧惜朝問道:「那姑娘莫非是打算一個人去?」
白元秋微笑道:「我自會速戰速決,無須擔心。這邊就託付給顧公子了。」
徐小彥亦道:「我會配合好顧哥的~」
白元秋笑了笑,向林家三人一點頭,縱身飄向屋外,浮雲掠影,足不沾地,數息已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世上但凡有資格問鼎天道的武林高手,多少都懂一些精神方面的交手方法。天衣教傳至白元秋已有三十六代,教中前輩突破先天者不知凡幾,更留下許多精神相關的武學典籍,白元秋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多年,對此道當然不會陌生。
因為「心臟」擁有侵入人識海的能力,白元秋先以泉中玉將其凍至瀕死,削弱它的實力,後來再施以五感反侵,俗稱攝魂術——若是一切順利,對方腦中越活躍的印象便越容易逆流到她的意識里,至於能逆流多少,就要看彼此實力的差別外加一點運氣了.
五感反侵之術兇險非常,先不論失敗會如何,便是僥倖成功,如果從對方讀取的印象過多,也會令施術者產生不知自己是何人的迷惑。當年教中前輩首次創出此法時,不慎令其傳之於外,被江湖人所濫用,借戰亂之局,一時竟成星火燎原之勢。
江湖中不但多有人因施術/被施術而神智狂亂,更有許多人因為無法支撐功法所需雄厚內力因而氣海破碎致死,便有人傳言五感反侵乃是邪術,天衣教更是一群老謀深算,圖謀不軌的魔教分子。
此事鬧的沸沸揚揚,時人皆道路以目。不過在江湖勢力聯手來千尋雲嶺討說法之前,無霜城諸座早已怒而攜手,同出千尋雲嶺,在江湖上掀起了一陣腥風血雨。
雖然最後事件平息,但直到白元秋的時代,依舊有人會拿邪魔外道的名頭吐槽無霜城,五感反侵之術更是重重封鎖,先天之下,便是諸座也無資格查看。
但若是心中堅定到毫無縫隙之人,任何事物都不可能令其迷失。只是白元秋在出手之後才發覺,「心臟」的精神力強的奇詭非常,全然出乎她的意料,母體更是以此為媒介,與她隔空過了一招。白元秋毫無準備之下,險些施術不成被反噬,雖然最後勉強壓制住了,也因為彼此意識衝撞而給圍觀群眾留下了一些不太美好的經歷。
白元秋身如浮絮,渾不著力般掠向福州城外,她和母體雖然沒有直接接觸,卻趁交手之時在對方身上留下了印記。兩者彷彿被繫上了一條看不見的細線,她無端便知道對方藏身何處。
越是靠近目標,這種感覺就越是明顯。
福建多山,城外草木幽深,山野間風送晚香,鳥啼空谷。這裡氣候濕潤,低處不時可以看見水窪的反光,白元秋落羽般在水面上輕輕一點,波紋蕩漾開時,她已經去的遠了。
忽然間,白元秋生生止住飛縱的腳步,停駐於樹梢上。她與「母體」之間的感應,此刻毫無徵兆的完全消失了。
「請君入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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