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紅衣女子
四周一片寂靜。
樹下是一窪淺淺池水,澄澈如同藍寶石的切面,倒映著天幕星宿。池水邊灌木蔥茂,綠的彷彿就要滴出水來。
這本該是生機勃勃的景象。但怪異的是,此處不但聽不到鳥鳴獸吼,竟連蟲蟻之聲也一概俱無,環顧四周,空氣中連絲微風也無法察覺,整個空間如同一灘靜止的死水。
高手的感官何其敏銳,敵人正是利用視覺和聽覺的衝突,在白元秋的意識中造成了巨大的反差。
但似乎未能收到意料中的效果。
白元秋面含淺笑,姿態悠閑的站在樹梢上,她甚至連長劍都未拔出,彷彿是特意來此山高雲低之處,靜賞這一天星光。
她霜白的指尖在夜色下宛如脂玉雕成。
林中氣氛陡然肅殺了起來。
白元秋五指一張,托勾抹挑,虛空中彷彿真有琴弦微動,奏出一襲月明山靜,流泉晚香。
碎玉之拂弦。
她指風盪開如音波,撞在看似空無一物的地方,周圍一切隨之震動,眼前的景象變得扭曲模糊了起來,鮮活的畫卷被歲月無情洗去了顏色,整個空間如同崩裂四散的鏡面,露出本來的面目。
就在白元秋脫離幻象的那刻,地上一團陰影越變越大,上方一隻背生骨翼的紅衣血族凌空撲下,十指銳利如針。白元秋倒縱斜飛,「轟」的一聲,她之前腳下踩著的樹木竟被敵人一抓斷成兩截!
漆黑的指甲如同暗器般朝白元秋激射而出,白元秋在空中一折身,黑甲擦身飛過。她還未來得及喘一口氣,紅衣美人已然振翅飛至,五指再次揮向白元秋。
眼前似有五道紅光一閃而逝。
白元秋功法運至極致,雙掌在內力灌注下堅逾山石,竟生生扣住了對方的手臂,使其難以再進一步。但她一口真氣已濁,又不像對手那樣長著翅膀,無力再停於空中,此刻只是借力掛在對方身上,保持半懸的姿態。
這實在是個危險的姿勢。
雙方同時察覺到了這點,白元秋看見對手眼中瞳孔猶如充血,紅芒大盛,後方同時傳來暗器破空之聲,之前避過的黑甲猶如活物般倒射飛回。白元秋打算避開,卻作繭自縛,被對手反扣住雙臂,一時難以動彈。
女性血族又詭麗又嫵艷的臉上浮出了一絲笑容。
她在指甲上沾了自己新鮮的血液,「母體」不比分身,普通人類決計無法承受,一旦被劃破表皮,就不愁控制不了對方。
白元秋就算不明內幕,也決計不樂意被戳一把的。冰心訣全速運轉,內力從周身穴道散出,衣袍鼓如氣囊,十根黑甲齊齊射在她的外衫上,被罡氣彈開滑落兩旁。
紅衣女子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趁著對手發愣,白元秋踩上對方小腹,雙臂滑不沾手,反擒拿術卸開對方力道,凌空一旋身,飄至對手上方。
紅衣女子欲亡羊補牢,卻感到肩胛與骨翼相連處傳來劇烈的疼痛,一時間無法保持平衡,失控的往地上墜去。
碎玉之割蓮。
白元秋碎玉指第二式展開,她雙手迴轉柔雅,恍然似是白蓮初綻,指風流縱橫飛,所觸之地如利刃加身,對手一時不察,雙翼關節處鮮血迸射
血族美人在墜地的前一刻忽然猛的翻轉飛起,她背上血跡猶新,傷口卻只剩下淺淺一道痕迹,很快就完全癒合了。如同鮮血染就的雙唇彎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冷笑道:「自大的小丫頭,你以為這些小把戲對我會有用么?」
白元秋許久不變的微笑終於凝滯了一瞬間,帶著幾分訝異道:「……你居然會說人話?」
紅衣女子的表情瞬間變得無比猙獰,尖嘯一聲,人如離弦之箭朝白元秋飛撲而去,白元秋素荑輕拂,直指對方胸口要穴。
雙方同時擊中了對手。
白元秋唇邊隱見一絲鮮紅,她迅速的在自己身上點了幾指,逼出腑臟中的淤血。紅衣女子體質特異,本來不懼點穴,可白元秋真氣在寒陽間轉換如意,竟然讓她瞬間僵直,沒能趁機在對方脖子上咬一口。
這還不是最可惡的地方。
天衣教主食指與中指間藏著一根金針,在星夜下流光閃動。針尖暗紅,正是在對方身上刺開的血跡。
紅衣女子感到自己膻中穴上傳來輕微的麻癢,就像還是人類的時候,不小心被蚊蟲叮了一口。但這種感覺很快變成嚙咬般的疼痛感,極快的向內部和周圍蔓延。
金針上不知被做了什麼手腳,如此細小傷口居然無法癒合。
白元秋輕笑道:「一點小把戲,叫姑娘見笑了。」她手腕一翻,掌中扣住了一排天玄金針,只有對手稍有異動,暗器便會如暴雨當頭瀉下。
血族女子咬牙看著對手,她並不知道白元秋手中金針僅有那一支塗了葯,投鼠忌器,不敢妄動。傷口越來越難受了,沒能在中針的那刻逃走,到現在已經失去了振翼的力氣。
白元秋猶帶淺笑,溫言道:「姑娘且不必掙扎了,我也不是非要動手不可。之前區區無禮窺探,不合發現姑娘對天衣教頗有了解,敢問從何得知?」
對方臉色蒼白,跌在草坪上,沖白元秋冷笑道:「這可不是你的地盤,白教主還以為事事依舊能夠如你所願嗎?」
白元秋眼中似帶憐憫,柔聲道:「姑娘若肯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不才願意保你一命,五感反侵之術過於兇險,吾實在不願輕用。」
聽到「五感反侵」,紅衣姑娘明顯露出瑟縮之態,這對她而言顯然也不算是個愉快的回憶。但白元秋明顯更令人討厭,血族女子咬牙不說話,眼睛惡狠狠的瞪著對手。
白元秋一撩衣擺,坐到了她對面,笑道:「紅姑娘兌換的是血族血統么,倒是勇氣可嘉。」
「在下亦曾十分好奇,向系統兌換此血於幼鼠身上。初時一切尚佳,那些小東西變得強健有力,動作靈活,傷口癒合迅速,然而好景不長……」
血族固然有許多人類比不上的有點,但它們也有無法迴避的缺點——暴躁,多疑,懼怕陽光,高級血統對低級血統間的等級壓制。
劍爐上層一開始馴養的二十隻老鼠,沒有一隻順利存活到現在,因為難以控制自身力量死了一半,爭鬥廝殺又毀滅了剩下的一半。
改造血統能迅速獲得非人的力量,的確更有利於在輪迴世界里活下來,但即使在徐小彥武力值明顯拖後腿的情況下,白元秋也沒有想過將他改造成非人。
理念的相悖,她在武途上追求的是動徹天道,而非墮為非類。
紅姑娘胸口中針的地方逐漸腐蝕出了一個大洞,她眼睛里的光芒越來越黯淡,如果再不老實交代的話,對手大概會等到自己最虛弱的那一刻,強行讀取記憶。
似乎是服軟了,紅姑娘蠕動嘴唇,只是太過虛弱,聲音低的難以聽清。
白元秋支靨而笑,道:「姑娘若果真難以發聲,只做口型我也是能明白的。」
細碎的聲音陡然停止。
紅衣女子無限憤怒的看著白元秋,對手姿態越淡然她就越難以釋懷,高聲道:「不要得意了,你真的以為最後贏的人是你么,白教主知不知道我為什麼留在這裡聽你的廢話?」
白元秋笑道:「姑娘若是還能動彈,自然是不肯留著的了。若說還有什麼原因……大約調虎離山,趁我不在又派一分身去了福威鏢局罷。」
她湊到紅衣姑娘的耳邊,聲音溫柔如同夜色,帶著繾綣的笑意道:「姑娘既然能想到,怎就料定我猜不到呢。我們不妨再等等,看姑娘的分身趕不趕的及回來救駕。」
「姓白的,你欺人太甚,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紅衣女子面容扭曲,雙眼中散發出詭異空洞的神彩,細小的血珠從全身皮膚上滲透出來,全身如被一團紅霧包裹。
紅霧向外飄散,接觸到花草樹木全都在剎那間枯萎凋零,白元秋眉頭微蹙,甩袖逼退霧氣,身形如流水般飄然退開。
透過霧氣,可以看到紅衣女子本來豐盈的臉頰乾癟如骷髏,神智逐漸渙散瘋狂。
破釜沉舟的最後一擊。
白元秋已然準備好了隨時接招,骷髏姑娘瘋狂的動作卻忽然頓住了,身體如遭雷擊,呆在原地愣了一會,竟然丟下面前的敵人,向遠方逃逸。
她背上展開巨大的黑翼,乘風而起時遮住了星光,雙翼一拍,當著白元秋的面,活生生消失了。
「……隱身!」
識海中和對方的連接也同時中斷,白元秋不死心的追了一段路,就算隱匿了身形,總不可能連活動的痕迹都一概擦除。白元秋上躥下跳的找了半天,在她所能感知的範圍內完全找不到對方的痕迹。
「明明只差一點,卻還是逃走了。和我合作當真有那麼差嗎?」
白元秋駐足原地,長袖在山風中飄蕩,臉上帶著無奈的笑意,老老實實的將山中被血霧污染的植被全部銷毀殆盡后,轉身朝福州城疾奔而去。
一個時辰前,福威鏢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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