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孤九劍
華山。
雲帆如卷,碧影合沓,日照青峰。
諸峰高出霧海,其體多石,中以蔥蘢草木點綴,滿眼儘是巍峨蒼冷之意。
記憶中,無霜城亦是依山而建,卻與華山大不相同,千尋雲嶺更為雍容莊嚴,而華山則偏為孤直蒼勁。
山風如浪,撲面打來,白元秋站在雲台峰上,衣襟飄飛,伸展雙臂,身子順著風勢一點點向崖下傾倒。
遠處石澗水響,隱約夾雜著華山弟子們嬉笑雀躍的聲音。
白元秋腳尖一旋,宛如被狂風捲走的絲帶,飄然落下雲海,在山壁上微一借力,撲入茫茫綠林中去。
她到華山已有一旬之久,這裡山勢起伏,峰巒綿廣,風清揚又不是系統規定的任務對象,十天找下來,白元秋連前輩高人的影子也沒能見到。
按原著情節發展,風清揚是在令狐沖被罰入思過崖,田伯光又來請他下山時出現。那時岳不群夫婦被聲東擊西之計引開,令狐沖無力阻擋,風清揚方才授劍,而此時岳不群夫婦還端坐「正氣堂」中,「萬里獨行」自然無機可乘,更遑論獨孤九劍的蹤影了。
白元秋經歷過多個世界,隱約摸清楚了一些規律,只要輪迴者干預的不太過分,主角註定的金手指極少會被蝴蝶掉。縱然林平之未拜入華山,令狐沖仍被罰到了思過崖,還是大有機會習得這絕世劍法。但「梅庄」被顧惜朝掃蕩過後,他還能否有幸見到任我行的絕學,便只能看天意了。
這段時間,華山派的門路早被跑熟,白元秋閑極無事,順路又去思過崖轉了一圈。
日正午時。
思過崖上不止主角一人,可另一位卻並非白元秋心心念念的風清揚前輩,而是那位在福州城外偶遇的岳靈珊姑娘。
小師妹正在發脾氣,大師哥忙做小伏低討好,白元秋一見之下,不欲窺人*,當即避開。
林間有風聲微動。
白元秋本已準備離開,此時生生調轉腳步,片刻間,身子一晃三折,飈入華山林海。她輕功飄逸絕倫,真氣流轉間,飛馳之勢幾乎不見停頓。而她追著的那人亦如碧葉隨風,彷彿下一刻就要淹沒在樹林叢中。
二人追逐之間,深入華山腹地。
白元秋高聲道:「敢問足下可是風清揚風老前輩?」
她聲音清朗淳和,雖在疾奔之中,氣息分毫不亂。
話音方落。前方之人陡然停住,慢慢轉過身來。
此人白髮青袍,形容清峻瘦長,臉上覆了一塊青布,只露出一雙眼睛。神情孤郁森然,目光相接如觸冷電。對視之人若是氣勢稍弱,難免低頭縮手,不敢逼視。
白元秋抱拳一禮,嫣然微笑道:「白元秋見過風前輩。」
風清揚開口,聲音低沉威嚴,又帶著一種難言的蕭索,緩緩道:「你找老夫何事?」
白元秋笑道:「晚輩亦是習劍之人,得聞當今天下,劍術高超者莫過於華山派風老前輩。今日既然有幸相見,豎子狂妄,敢請前輩不吝賜教。」
風清揚沉默不語。
白元秋不知道,風清揚年輕時曾有一大憾事,使其顏面蒙羞,不肯再回華山派,更立下重誓,從此不再與人當真動手。
風清揚性格清冷孤高,白元秋若是武功遠遜於他,自然不必理會,可這姑娘偏偏也是一代高手,此時出言避戰,到似膽怯一般,難免有些躊躇。
白元秋不明所以,再接再厲,笑道:「前輩劍術超凡脫俗,武林中能做對手者,不過日月神教東方不敗一人而已。久未動手,想必有些無聊,不如和晚輩比劃幾招,權作打發時光也好。」
風清揚終究嘆息一聲,索然道:「罷了,既然是隨意比劃,姑娘且出招吧。」
「那就恕晚輩僭越了。」
白元秋輕笑一聲,手指屈彈,腰畔長劍隨之躍出,如秋水明動奔流。劍身亮起清光,連綿一片,朝對手當頭罩去。
風清揚順手摺了一根樹枝,以木為劍,點入清光之中,如湍急險灘上,一葉孤舟逆流而上。
而飛瀑流瀉之勢,竟然當真被這一點止住。
青色盡湮。
白元秋此招本為試探,雙方初次交手,皆有精神一震之感。
一息不停,劍勢再起,收合之間,光影紛揚如落花飄雪,飛葉散羽。白元秋意在劍先,虛虛實實,每一劍刺出都帶起漫天劍痕,風清揚再不能以靜制動,獨孤九劍綿綿不絕揮灑開來。
白元秋自幼師承名家,早就不以劍招為滯,手中三尺青鋒如有靈性,慧心所至,妙招紛呈,劍尖寒芒忽隱忽現,時而散作雨幕,時而聚合一點。
林海葉落如雪。
風清揚見獵心喜,破劍式,破刀式,破槍式,破氣式……依次施展,對手武功愈是不拘於形,獨孤九劍中種種精微奧妙之處便用的愈加淋漓盡致。兩人交手已近一千四百餘招,雙方兵刃卻未碰撞過一次,所用劍法亦無一招使全,洋洋洒洒,渾然不羈。
樹林中,白衣少女和青衫老翁飆如疾風擊鷹,倏起倏落,衣袂閃動,點花踏水,不知不覺間,兩人已遠遠偏離方才動手之地。
白元秋劍尖急點,空中嘹起破空之音,她動作之快,劍光竟比風聲先至。
林中光線瞬間被劍氣吞沒,風清揚眼前失去了對手的蹤跡,下一刻,攢簇的光團明如寒夜月華,陡然亮起在他的眼前。白衣少女劍芒暴漲,劍鋒直指他雙目中心!
劍氣森寒。
風清揚面目一陣灼痛,白須為對手劍氣所斷,整個人卻不退反進,獨孤九劍劍出無回,青枝上迸發凜然霜嚴之意,身合劍意,化作一道飛瀑白練,落入對手劍幕之中。
兩人所在位置,劍風大盛,朝四周螺紋狀散開,如同江海中突現的漩渦,帶起四面飛沙走石,瞬間遮蔽天日。
長劍哀鳴。
雙方劍意太炙,手中兵器吃力不住,霎時,樹枝碎折成粉末,青鋒崩裂成片!
空中轟然一聲巨響。
兩者身形亦隨之分開。
白元秋髮髻已散,衣衫亦有多處破損,眼神卻是明亮如星,滿是暢快愉悅之色。她長聲清嘯,在空中虛踏數步,手持斷劍寒光再起,如一道驚雷飛電,匯成刺目的白線,蒼然劃破天際。
風清揚白須只剩半截,臉上蒙著的青布早不知何事捲入劍風之中,清瘦的臉上陰霾盡掃,哈哈大笑。右手駢指為劍,神而明知,存乎一心,破氣式順勢疾嘯而出。
劍風怒咆。
一青一白兩團光影於半空中再次正正撞在一起,林中樹木摧折,石霧瀰漫,驚心動魄,大地亦震動不止。
激戰的雙方終於力竭落地。
空中氣浪餘力不歇,白元秋足尖踩地,被帶著倒飛的數丈,最後踉蹌一下,抵在半截折斷的樹枝上。她額間薄汗,一隻袖子如雲流水,另一隻斜拉在地上,大半被染成灰色。
風清揚的情況比她亦好不到哪去,衣衫近於襤褸,一絲前輩高人的風範也剩不下,這委實算他數十年間所未有的狼狽之態。
這一架打得,當真痛快淋漓,若非這裡已是深山腹地,岳不群怕是早已聞風而來。
風清揚饒有興趣瞧著面前這位姑娘,他今日將胸腹之中積壓的鬱氣紓解出來,對人對事,都比以往多了幾分熱情,笑道:「老夫觀你劍法,雖然意態高遠清奇,卻似被內力所束縛,而不得施展一般。」
白元秋含笑道:「前輩慧眼如炬,我之前因緣巧合內力盡失,時至今日尚未復原,前輩乃世外高人,在下難免力有不逮。」
這一番話倒是說的好生客氣,風清揚反而不甚欣悅,白眉皺起,哼道:「小丫頭劍法極好,為人怎這般拘泥,倒像是岳不群那庸人教出來的一般。」
他意有所指,方才二人交戰之際,白元秋形容遠比此時這般淡然端寧,謙遜有禮瞧起來順眼。風清揚本就更欣賞令狐沖那種洒脫行徑,若非剛剛一架打得身心俱暢,早便不顧而去了。
白元秋笑容依舊,心中卻微微怔了一下,溫聲道:「『君子劍』享譽江湖,人品武功皆為一時之選,前輩緣何這般瞧之不起?」
風清揚搖頭道:「岳不群那小子泥古不化,十分虛偽,將華山派弟子一個個教的獃頭獃腦,遲早要吃大虧。」
白元秋微微一笑,道:「在下曾聽聞,昔日五嶽劍派之中,本以華山為首,只是後來劍宗氣宗二者相爭,才使得人才凋零,一蹶不振,是也不是?」
風清揚神色一郁,點了點頭。這本是他心頭一樁恨事,當年有他坐鎮,劍宗委實不至於敗在氣宗之手,奈何關鍵之時被使人計騙走,滯留於江南,等他收到消息,一切早已經塵埃落定。
白元秋道:「岳先生雖是氣宗之人,那時至多不過弱冠罷了,長輩們的爭執,倒不好算在他頭上。」
風清揚哼了一聲,他不喜岳不群,也難說不是因為岳不群將氣宗抬得太高,若是他武功厲害倒也罷了,如此水準,也好意思誇誇奇談。這一輩的華山弟子里倒有幾個好苗子,竟然被教的蠢牛木馬一般。
「前輩武功高深莫測,卻為何不肯出山主掌華山事宜,若有前輩坐鎮,華山也未必沒落至此。」
白元秋前一個一蹶不振,后一個沒落,說的直白露骨,也就是風清揚,素來喜歡直爽脾氣,才不與她計較。
風清揚道:「我曾經立下重誓,此生再不與人當真動手……」說到這裡,老臉一紅,他方才說是隨意比劃,打到後來卻委實不好意思說不是真的動手。
白元秋也不較真,笑道:「那便是說,當時華山勢力傾頹,並無人可出來主持大局了?」
風清揚不語,算是默認。
白元秋笑容愈盛。
「雖以武功而言,岳掌門很入不得前輩的眼,然而其能重振門派於風雨飄搖之際,以功過論,也不好說一無是處。」
華山派前代高深武功,多散失於氣劍相爭中,岳不群能將武功練到這等地步,資質毅力缺一不可。他性格溫和不與人結怨,按風清揚的眼光來看,自然是虛偽了些,對華山當日情形而言,卻不得不說是最為恰當的。
試想一下,若是令狐沖當了掌門,如何肯在左冷禪手下忍耐這許多年,他自己衝動不要緊,華山百年基業也難免隨之灰飛煙滅了。
江湖人素重師門,風清揚自詡洒脫,也不敢說門派基業無足輕重。
這姑娘言語中深藏喟嘆之意,然而她神情平和,卻更像是回憶而非譏諷。
風清揚心中忽的閃過一個模糊不清的念頭,忍不住道:「你到算是那岳小子的解人了,莫不是也曾經歷過……?」
白元秋笑容一凝,極其陰冷沉鬱的殺機自她身上驟然閃現,朝四面迫然壓去,風清揚身周草木碎石隨之無風自立,流露出磅礴劍意,無聲相抗!
雙方氣場撞擊,風清揚察覺出不對,豁然起身,眯起雙眼,冷道:「你的武息不對!姑娘口口聲聲自稱晚輩,倒也不知,究竟能比老夫小上幾歲?」
山風肆意。
白元秋方才鏖戰,思緒外露,一時竟致失態。此刻她殺機已掩,仍是那副從容平和的模樣,目光流轉,溫然輕笑道:「在下雖非韶齡稚子,但以先生高齡,這一聲前輩,喊得倒也不算委屈。」
風清揚此刻卻是滿面戒備之意,沉聲道:「不知姑娘大駕光臨我華山派,究竟有何見教?」
白元秋笑道:「前輩這會倒掛心起門派之事了?在下並無惡意,風先生無須憂心。」
風清揚肅然道:「老夫雖不知姑娘何方高人,但若敢染指我華山基業,風某便是拚卻此身,也要令你有來無回!」
白元秋正欲答言,忽然轉身自袖中甩出一道劍氣,劈開一片樹冠,揚聲道:「足下窺視已久,何不現身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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