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誰家姑娘
碧葉漫卷紛飛,樹榦轟然斷裂,自後面顯露出一位女子的身形。
這姑娘容色似二十許歲,飛眉秀目,紅衫藍裳,明艷非常。可惜眉目間卻帶著股心灰意懶的死氣,竟似看透這世間繁華錦繡,皆如夢幻泡影,不堪一醉。
一無所有,生無可戀。
白元秋不由想起溺水之人,拼盡全力抓住了浮木,到手后卻發現不過是根即將沉沒的秸稈,那這一場絕望的掙扎,究竟又有何意義?
這姑娘目光極空,好像什麼都不值得放在心上,白元秋本是個誰都不能忽視的存在,卻偏偏被她當做綠樹山石那般忽略過去,但在看到風清揚時,她卻出乎意料的開了口。
「你是風清揚。」
語氣三分嘲諷,七分慘然。
對視之際,眼神中流露無盡的悲哀。
風清揚面上不動,心中卻是驚訝非常,他隱居深山,不問世事已久,今日是何情況,面前一個個女孩子是從何處冒出來的?
「老夫正是,請問……」
聽到風清揚自認身份,紅衫女子大笑了起來,聲音凄厲,響遏雲霄,末了竟笑的直不起腰來,身體顫抖不止,斷斷續續道:「你是風清揚,哈,世間居然當真有這般荒謬之事!」
太無禮了,卻又傷心的叫人生不起氣來。
白元秋靜默不語。
她素有識人之明,眼前女子,卻有些叫人瞧不透徹——她內息尚淺,然自身形步伐來看,卻分明當世高手。
就好像剛剛進入水月鏡花中,內力全失,徒余招式的自己一般。
然而,進入系統之人,其源世界會被封鎖,沒有成為輪迴世界的資格。這姑娘又不像是徐小彥家鄉的人,本不該對風清揚流露出如斯熟稔之意。
白元秋又一搖頭,縱然武功不錯,心性灰敗至此,若無機緣,亦逃不過神隕他鄉之命,隨即收回目光。她既然已經和風清揚打過一架,順利見識過獨孤九劍的風采,此刻倒也沒什麼羈留之意,便朝老先生淺施一禮,準備告辭。
風清揚當然不會留她。
白元秋忽然心念微動,略一猶豫,笑道:「在下尚有一不情之請。我有一徐姓小友,或者會來華山拜會前輩,此子心性純良,雖是友人,卻非同道,先生若肯照拂於他,在下承情,前輩在一日,便一日不動華山基業。」
風清揚將注意力從紅衫女子身上轉開,盯著白元秋道:「你此言當真?」
白元秋笑道:「我雖不是好人,卻也是說話算話的。」
那姑娘本是將白元秋視若無睹,聽到此話,卻朝她笑起來,展開手掌,露出一根藍色髮帶,道:「姓徐,徐小彥?」
白元秋動作一頓,此物她認得,徐小彥不了解古時裝束,這根髮帶還是顧惜朝早些時候勻出來的。
她輕柔笑了起來,聲音如靜夜流泉。
「姑娘見過小彥?」
女子轉著藍色髮帶,目光亦只局限與手指之間,間或斜睨白元秋一眼,漫不經心道:「見過,這便是我從他頭上取來的。」
氣氛一時沉了下來。
白元秋笑容微冷。
風清揚此刻有種奇異的感覺,面前兩個姑娘,雖然素不相識,彼此間卻有種微妙的聯繫,此刻針鋒相對,自成氣場,他堂堂一代高手,竟被排擠於外。
仔細觀察,這兩人,倒真有一些相似。
不管是紅衫姑娘的目無餘子,還是白衣少女的溫和從容,皆透著種指點江山,睥睨天下的氣勢。在風清揚知道的人裡面,岳不群君子堅忍,左冷禪果決霸道,但與眼前兩個妹子相比,竟都如小孩子過家家一般。
白元秋神色愈發溫和,道:「哦,我有些時日沒見到小彥了,不知和姑娘相見時,小友可還安好?」
「那小子惹的我十分心煩,便教訓了一頓,想必不算很好。」
「小友頑劣得罪姑娘,算在下教導不善之過,這便給姑娘賠禮了。姑娘既已出手教訓,小彥想必已經知錯,可否告知他身在何處?」
語罷,深揖為禮。
「我不小心將那小子打死,便順手扔給野狗吃了,你去路邊找找,指不定還來得及給他收斂。」
白元秋的笑意消如融雪,雙目盯著女子,緩緩道:「小彥雖不懂事,以他為人,言行卻不會有何大過。」
系統並未提示有隊友身亡的消息,然以她目力,這髮帶又的的確確乃徐小彥之物。
女子眉目間忽染一層怒意,道:「那又怎樣,我殺人無算,何曾理會過哪些人當真該死?」
白元秋平靜道:「可我應承了照拂於他,姑娘既令在下失言,便請將命留下罷。」
她手中陡然顯出一把青鋼長劍,平舉身前,面無表情道:「請姑娘賜教。」
那姑娘冷厲一笑,手中拈起一帶著銀光的武器。
——竟是根細如髮絲,輕甚飄羽的繡花針。
風清揚站在一旁,這兩個姑娘準備打架,饒他乃不世出的高人,竟也找不出可以插手的地方!
「東方姑娘,東方姑娘……」
紅衣女子聞聲色變。
一絲輕笑染上白元秋的面容,她周身近乎凝成實體的劍意也霎時消散——這正是徐小彥的呼喊聲。白元秋見這位姑娘轉身欲走,肩膀一晃,攔在她身前,輕笑道:「雖不知發生了何事,還請姑娘留步見小彥一面為好,若他真有什麼得罪姑娘之處,在下絕不插手。」
東方姑娘冷冷的看著白元秋。
面前這少女貌似隨意,可其所站方位卻恰好阻住自己所有去路,若要強行離開,便非得動手不可。
還在思忖之間,徐小彥的聲音已越來越近了,三人眼睜睜看著一顆毛茸茸的腦袋自樹叢里鑽出來。
徐小彥捋下粘在頭上的雜草,他本是追著東方姑娘來的,不料能在這裡見到白元秋,臉上露出既驚且喜的神氣來。
白元秋雙手籠在袖內,笑吟吟的回望著他。
徐小彥揮手打了聲招呼,便小動物一樣蹭到紅衣女子身邊,撓著腦袋,小心翼翼道:「東方姑娘,之前是我不會說話,你不要生氣……」
他結結巴巴,前言不搭后語,眼中流露出的,卻是少年人特有的赤忱與熱烈。
白元秋看著他,這一幕穿透時光,使她回憶起許多年之前的事情。
千尋雲嶺上歲月舒捲,無霜城下花開花謝。
時間如雪。
忍不住露出燦爛的笑容,容易懷念過去,是否表示,她已經開始老了?
縱然一世梟雄,百年之後,又知吾誰與歸。
華山的風也變的平和起來。
這個出身和平年代,在呵護中長大的男孩子,意外的無甚驕嬌二氣,白元秋多肯出手相助,也並非全看在系統的份上。
無憂的年紀真好,白元秋想,此事若能順利完結,便去歸隱田園山海,從此不入江湖。但隨即心中便是一凜,諸事尚無頭緒,豈容自己有居危思安的餘地。
徐小彥說了很多,東方姑娘卻似一句也沒入耳,冷哼一聲,徑自走了,少年露出一副想追又不敢追的樣子。
旁觀的風前輩表情都要裂了。
白元秋咳了一聲,輕笑道:「小彥竟然前來華山,不知所為何事?」
徐小彥戀戀不捨的將目光自漂亮姑娘身上移開,道:「我來華山是打算找風清揚……」
說著說著,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停在邊上的白鬍子老先生身上,臉上露出驚疑不定的神情。
白元秋輕笑,側首,喚道:「風前輩?」
徐小彥眼神放光,不可置通道:「您,您是風清揚前輩?」
風清揚深深注視了徐小彥一眼,這還是他今天見到的第一個實際武功與外表容貌相符的少年,不由多加關注了些許。徐小彥經驗既少,心思簡單,眉眼之間雖帶著甫入江湖的雀躍,不夠穩重,但其人明凈透徹,倒真當得起純良二字。
徐小彥眼巴巴的看著風清揚,他雖然想學獨孤九劍,但也明白此事未必能成。令狐沖是華山弟子,又有主角光環,風清揚還是再三考量才將劍法交給他,自己不過無名外人而已。
風清揚畢竟是已知天命的老人,這少年尋他所為何事,心中自然明白,且之前答允白元秋照拂這小子。正主還在旁邊盯著,風清揚又自重身份,不願失言,便抬手止住徐小彥準備說話的打算,淡淡道:「明日寅卯之時,於朝陽峰等候。」
語罷飄然而去。
徐小彥連回答的時間都沒有,大腦當機了一會,戰戰兢兢詢問隊長,道:「風清揚……剛才是叫我去等他嗎?」
白元秋笑道:「正是如此,恭喜小彥了。」
有機會學到大名鼎鼎的獨孤九劍,徐小彥當然很高興,然而眉目之間,卻顯出猶豫之色。
白元秋心知他所思為何,勸解道:「這位東方姑娘應該也是輪迴者,小彥且不必急於一時。」
徐小彥臉紅了一下,道:「我正和小白你說這件事,東方姑娘,她的全名叫做東方不敗……」
華山腳下。
此地畢竟乃是武林名門大派根基所在之地,雖呈沒落之態,然而自岳不群執掌門戶以來,華山一派漸有中興之勢,是以山腳下聚集的商戶倒不算少,天長日久,竟形成了一個小鎮。
這裡有家簡易的鐵匠鋪,華山弟子練劍最早自木劍開始,到了能換鐵劍的時候,便從這裡定上一批,做工算不上多好,質量卻意外的不錯。白元秋本人的青鐵劍斷的十分頻繁,日前剛剛幫忙把鋪子里積壓的存貨清空。
鐵匠鋪邊上不到百步,坐落著鎮上唯一的客棧,斜挑出一個招子賣酒。此時恰是淡季,店中分外清冷,整個酒店只有二樓靠窗的位置上,坐在一對少年男女。
「小彥說……電視劇版?」
徐小彥點頭,道:「是我之前忽略了,所謂『真實世界』是個非常繁華複雜的地方。一些人氣,就是閱讀量很廣泛的書,可能會被拍成電視劇和電影,供人欣賞。」
白元秋雖自覺不算愚蠢,還是花了一些時間才弄明白這些概念,冷靜道:「那小彥的意思是?」
徐小彥道:「我們所在的『笑傲江湖』,是書版的《笑傲江湖》,而東方姑娘所在的世界,是電視劇版的《笑傲江湖》。
還有一件事關於顧哥,他嚴格來說也是來源於電視劇的人。不過『顧惜朝』這個人物塑造的非常有人氣,在某些層面來說,可以算是脫離了作品的獨立存在。」
白元秋沉吟。
「原來如此,我現在倒是有了些猜測,多謝小彥。」
徐小彥好奇詢問。
白元秋搖頭,微微笑道:「線索尚需整理一二,小彥明日便要去見風前輩,且將心思專註武學之上,此事待回水月鏡花后再行商榷不遲。」
徐小彥乾脆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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