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絕世聰明
天高雲淡。
白元秋一行五人走了二天,才到江別鶴住的地方。
本來白元秋是告訴軒轅三光兩人的賭約結束,不必再跟著她了,軒轅三光卻說自己既然是自由之身,樂意去哪裡不用她管,也跟了上來。
在這兩天裡面,江別鶴溫和客氣,待人如沐春風,白元秋言笑晏晏,妙語解頤,江小魚不得不承認,和他們二人相伴而行,實在是一件令人十分舒服的事情。
到了目的地,不過是三五間破舊的屋子,雖然收拾的十分乾淨,一塵不染,陳設卻極為簡陋,也沒有姬妾奴僕,只有一個聾啞的老頭子,蹣跚的為他做些雜事。
江小魚不由嘆道:「本來我再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江南大俠』,住的竟然是這樣的屋子。」
江別鶴正色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句話我從未忘記。」
白元秋贊道:「『紂王之禍,起於象筷』,能在功成名就之時甘於清貧,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英雄豪傑。」
江別鶴苦笑道:「不過是在江南一帶略有薄名罷了,實在當不得白姑娘厚贊。」
到了飯時,白元秋去廚房做菜,原本的啞伯倒是退了一射之地,明明看上去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小姐,竟然出乎意料的擅長廚藝,不過是五六道普通菜蔬,卻是做出了十二分的精緻。江別鶴也親自端菜添飯擺桌子,這委實與他領袖江南武林的名聲不大相襯。
江別鶴道:「粗茶淡飯,怠慢各位了。我極少飲酒,家中也無藏酒,還望軒轅先生不要見怪才好。」
幾日相伴,江別鶴一直都是客客氣氣,半點架子也無,饒是軒轅三光對他有些偏見,也不由得服氣幾分。
江別鶴夾了一筷子菜,大讚道:「這道野菜只我家這裡常見,別處少有,我自幼常常食用,卻從未有人能做的這般美味,白姑娘好手藝。」
白元秋抿嘴一笑:「我也是從未見過這種菜肴,剛剛還在擔心若是將它做的不堪入口可怎生是好,江大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軒轅三光也嘗了嘗,道:「果然不錯。」
眾人中,只有江小魚撇了撇嘴道:「也不過如此罷了。」將筷子一丟,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江玉郎被他拉著,也只好跟著站起來。
江小魚對江別鶴道:「我雖然很想跟你多聊聊,卻實在是累的緊了……希望你明天能找幾個有用的鎖匠,將這見鬼的『情鎖』打開。」說完轉身走了,神態驕傲,連眼角的餘光都不肯分給旁人。
軒轅三光想了想,遲疑的瞥了白元秋一眼,也跟了上去。
江別鶴一臉歉疚:「敝所簡陋,招待不周。若江小兄弟有什麼不快,全因江某的不是,白姑娘可千萬不要介意。」
白元秋笑的十分甜美:「他的確是個好孩子……我素來是明白的。晚輩也有些累了,便自去休息,江大俠不必招待我。」
江別鶴寬容點頭,默默看著他們的背影直到消失,然後緩緩在袖中摸索著,竟摸出一柄長不過一尺的短劍。
這柄劍的劍鞘黑黝黝的極不起眼,但等江別鶴抽出這口劍來,屋子裡卻像是有電光一閃,森冷的劍氣竟使燭火都失去了溫度。
江別鶴溫柔的撫摸著劍身,聲音輕柔,既像在和人說話,又像是在自問:「你可知道為何我不用劍將他們手中的情鎖斬斷?我若是將他們的情鎖斬斷了,又用什麼理由把他們帶到這裡來?軒轅三光倒還罷了,那兩個小鬼卻是一肚子心眼,我不得不防,不得不防……」
說到後來,江別鶴的聲音漸漸低沉,低的就像是情人耳邊的呢喃,臉上甚至還帶著溫柔的笑容。
而這屋內唯一能和他說話的對象卻是個老頭子,又聾又啞的老頭子,無論他說些什麼,這個老頭子都是一個字也聽不見的。
昏暗的走廊,只有盡頭掛著一盞小小的破舊的紙燈,庭院里只有枯亂的雜草,一隻黑貓蹲在草叢裡,碧色的眼睛閃著幽幽的光芒。
江小魚的腳踩著走廊的地板上,發出吱吱的響聲。
軒轅三光陰沉著臉跟在後面,問:「你剛剛未免太不客氣了一些。」
江小魚笑嘻嘻道:「我對誰不客氣了?莫非是你那位白姑娘?我連話都沒和白姑娘說過,又怎麼來的不客氣?」
軒轅三光更怒:「她待你如何,你難道沒有看在眼裡?」
小魚兒臉一板,道:「我從未求她跟著我,也從未求她怎麼待我,她做了什麼,都是她的事,與我無關,你若不高興,帶著她走就是了。」
軒轅三光氣的臉色發紅,連說三個好,甩手便走了。
江小魚縮了縮脖子,遠處的風吹過屋檐,捲起殘葉,打了個旋兒遠上天際,苦笑道:「在這個地方,我住不了十年只怕就要瘋掉了。」
江玉郎道:「你放心,你用不著住十年的。」
江小魚笑道:「你終於說話了,剛剛我還以為你變成啞巴了。」
江玉郎猶豫了一下,問道:「那位白姑娘……便是我們在江上遇到的那位吧?」
江小魚道:「除非這世上有個更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孿生姐妹,否則定然是她無疑了。」
江玉郎幽幽道:「白姑娘怕是自那時起便一路跟著江兄了,如此佳人,又是一片痴心,江兄好艷福。」
江小魚瞪他一眼:「女孩子對你笑的時候,就是想害你,就是想弄條繩子套出你的頭,她對你越溫柔,你就越危險,只要一不小心,你這一輩子就完了。」
江玉郎低著腦袋諾諾道:「我並不敢覬覦江兄的人,江兄實在是不必如此嚇唬我的。」
江小魚本來瞪著他,忽然又笑了:「極是極是,若非那小姑娘一見面就勸我殺了你,你到是當真可以上前勾搭勾搭。」
夜風卷過。
江小魚瞧著黑黝黝的後院,問:「這後院你去過嗎?」
江玉郎低聲道:「只去過一次。」
小魚兒笑問:「你在這裡住了許久,竟然只去過一次?」
江玉郎面無表情:「去過一次的人,你用鞭子抽他,他自然不會再去第二次了。」
推開卧室的大門江玉懸起一盞燈,小小的屋子裡,只有幾柄刀劍,一大堆書,還有一張床。
江玉郎道:「我的房間小,今天便委屈江兄和我擠一擠了。」
小魚兒笑道:「這幾天,我有哪天不是和你一道住的么?便是新媳婦,這時候也不會再害羞了。」
另一邊。
白元秋剛剛鋪好了床,門外便響起了敲門聲。
白元秋打開門,外面果然便是軒轅三光。
白元秋笑道:「我就猜到一定是你。」
軒轅三光哼了幾聲,開門見山道:「那臭小子不識好歹,你何苦一路跟著他?」
白元秋柔聲道:「我告訴過你,我是受人所託,保護他的安全。」
軒轅三光一臉的不肯相信:「那你究竟要保護那臭小子到什麼時候?現在有了江大俠,你對誰都算是能有個交代了……難道你要保護他一輩子不成?」
白元秋看了看任務面板,上面還是一點變化都沒有,嘆息道:「就是到了江大俠家裡,才更要處處小心。」
軒轅三光皺眉問:「老子一直覺得你對江大俠有敵意……你在懷疑他?」
白元秋笑道:「我沒有在懷疑啊。」我已經確認了好嗎?
又道:「我要顧及江小魚,只怕沒有時間照顧你,你自己小心,『十大惡人』成名多年,若是在『江南大俠』家裡著了道,只怕要叫江湖中人恥笑了。」
軒轅三光的臉色青了臉:「你難道知道了些什麼,江大俠他……」
白元秋笑容可掬道:「不過是自己的推測而已,但就算江別鶴不做什麼,小魚兒也必然得弄出點事情來……你也不必太過煩惱,若是我覺得事情太過棘手,早就帶著小魚兒跑了,又怎麼肯叫他來到這裡冒險。」
軒轅三光帶著一肚子疑問被白元秋趕去休息了,白元秋自己則躺在床鋪上,閉著眼睛,唇角還帶著一絲笑容。
月近中天。
門外傳來腳步聲,在門口停住了,外面的人敲了敲門,無人應聲,頓了一會,推開房門,仔細的瞧了瞧,又過了一會,便聽到腳步聲輕輕離開,越來越遠。
此時,本該沉睡的白元秋猛地睜開眼睛,從床上彈了起來,身子一折,從窗口飄了出去,在星光下下只見到青影一閃而逝,當真如同鬼魅一般。
白元秋跟著腳步聲往後園走,此時,一個影子從旁邊的屋子裡竄了出來——赫然便是江小魚。
江小魚手上乾乾淨淨,哪裡還有什麼見鬼的「情鎖」,他帶著刀疤的臉上浮現出狡黠的笑意,似乎在得意自己成功騙了那麼多的人。
江小魚沒注意到白元秋,跟著腳步聲去了後園。
白元秋搖了搖頭,也跟了上去。
江小魚與白元秋一前一後經過一道圓月形的門。腳步聲步入園中已經很久了,遠處有一點燈火,閃了一下就滅掉了。
江小魚伏在假山後面,呼吸重了幾分,冷風吹拂,乾枯的樹枝被風來來回回的搖晃,靜謐的園子里,只能聽見他自己的心跳聲。
白元秋本來都以為江小魚打算回去了,不料只是停頓了一下,小魚兒便朝著剛剛亮起燈火的地方掠了過去,白元秋只得跟上。
江別鶴的住處並不寬闊,但後院卻出乎意料的大,小魚兒看上起已經迷失了方向,白元秋的武功高出小魚兒甚多,自然是知道江別鶴在哪裡的,可她卻一點也不想提醒小魚兒——她不僅想知道江別鶴的秘密,也十分好奇小魚兒這個人。
他到底打算做什麼?他為什麼要裝作被「情鎖」鎖住的樣子?難道他從一開始的目標,便是江別鶴么?
此時,一隻黑貓從草叢裡竄了出來,小魚兒似是被駭了一大跳,白元秋都忍不住想要笑了出來。
白元秋忽然聽到遠處一點響聲,整個人瞬間沒入黑暗之中,餘光朝小魚兒看去,那小子早已伏在地下,前面的亂石堆將小魚兒的影子完完全全的遮住了。
江別鶴的身影便出現在哪黑暗的盡頭。
他手中托著燭火,臉上已經還帶著白日里那種溫煦的笑容,他把身後的門關上,緩緩走了回去。
白元秋隱隱覺得有些興奮。
江別鶴離開之後,江小魚依舊一動不動的伏在地上等了許久,白元秋暗暗贊他沉得住氣,便看見江小魚小心翼翼的向江別鶴出來的地方掠去。
那是一個破舊的花房,窗欞上的布滿灰塵與蛛網,還夾雜著一些枯碎的葉片與乾瘦的蟲屍。
花房的門是鎖著的,與其他地方不同,那滿是銅銹的鎖卻有著十分光滑的鎖孔。
一看就是經常被使用的樣子。
江別鶴難道經常到這裡來不成?
這個小小的,陳舊的花房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堂堂『江南大俠』在自己家中,為何要隱藏的如此之深?
白元秋看見小魚兒從頭髮里摸出一根細細的銅絲,將銅絲刺入鎖孔中,不一會就將鎖打開了
小魚兒點上了火摺子,這個花房很小,牆角里堆著破爛的花盆與枯葉,四處遍布蛛網,地上鋪著厚厚的灰塵。
沒有腳印。
可白元秋和江小魚都分明看見江別鶴剛剛從這裡出來,又怎麼會沒有腳印留下來?
白元秋如一抹幽靈般,沉寂在夜的陰影里,注視著江小魚的一舉一動。
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遠,卻彷彿存在於兩個世界。
江小魚忙忙碌碌的四處搜索,他摸了摸地上,用手指使勁搓了幾下,地上的灰塵還是一動不動。
「原來這灰塵是用膠水粘在地上的……」江小魚自言自語。
他站起來,四處觀察,可是江別鶴竟然連一點線索也沒有留下來。
白元秋這次也是無可奈何,她對機關之術略有涉獵,卻並不擅長,且原來在天衣教的時候,這些事情自有工部之人解決,無需煩憂。
江小魚長嘆一聲,幾乎就要絕望了。
就這這時,江小魚的眼睛突然一亮,好像發現了什麼。
白元秋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是一張蛛網。
今晚的風很大,牆角的蜘蛛網,有的被風吹斷了,蜘蛛們正忙著結新網,但有一張網任憑風怎麼吹,卻動也不動。
妙!
白元秋幾乎都想要擊節讚歎了,這等機關,委實算得上是巧奪天工,若非是今晚跟著江別鶴與小魚兒兩個人,只憑她自己,恐怕只會選擇強力突破。
已經知道機關的小魚兒難道還會打不開么?只聽「格格」幾聲響,蛛網下的一堆枯柴突然移動,露出一個洞來。
洞下面是一個書房。
除了沒有窗子,這個房間跟世上絕大大多數書房都是一模一樣的。
白元秋緊緊跟在小魚兒身後,如同暗夜的一抹幽靈般飄了進去。
小魚兒很快找到了藏在地下書房中的秘密——江別鶴將一些書的中間挖空,內里置上毒藥,金銀,暗器,還有各大門派的*秘密。
白元秋暗暗心驚。
她雖然知道江別鶴不是什麼好人,卻從沒想到,此人竟是如此的心思縝密,陰險惡毒。
明明富可敵國,卻安然住在簡陋的茅舍,明明權傾江南,卻姿態謙卑。
白元秋霎時已將江別鶴其人推斷出幾分:江別鶴的出生必然寒微,否則不必以此姿態示人,他所謀者恐怕不止是區區的「江南大俠」而已,美女姣童不能讓他沉迷,金銀財帛不能讓他享受,名望權勢不能讓他忘形,只能說,他雖然渴望這些,但目前所能獲得的東西卻遠遠不能讓他滿意,他還要忍耐,除非到了有朝一日,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敢違逆他的話,世上所有的美人都供他享用,所有的財富都任他揮霍,還要頂著舉世無雙的好名聲——真到了那一天,就可以開始追求大道長生了。
白元秋搖搖頭,縱觀古今,有誰當真能做到這一點?白元秋知道的,雖有壞人能登頂峰的,卻從沒看見有小人能達到相同的高度,無他,總是爬到一半的時候就自己把自己摔死了。
白元秋饒有興趣的看著小魚兒,他找到了驚人的財富,珍貴的毒藥,聳人聽聞的秘辛,卻通通像是沒看見一樣,他究竟在找些什麼?
小魚兒突然瞧見桌子邊上有些矮几,上面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紙。
小魚兒眼睛一亮,抓起了一疊紙,他仔細颳了一小撮塵土,輕輕塗在最上面那張紙上,紙上出現了花紋,看起來像是一張地圖。
小魚兒嘆了口氣:「偽造那藏寶圖的人,果然就是他!要害得天下英雄自相殘殺的人,果然就是他!」。
白元秋恍然,她之前聽說有人得到昔日名滿天下的大俠燕南天的藏寶圖,前去峨眉尋寶,中間與峨眉派起了很大的衝突,又不知為何牽扯到了武林聖地「移花宮」的傳人花無缺公子,多虧那位「無缺公子」識破藏寶圖不過是一個陰險的計謀,否則武林中只怕要血流成河。
「移花宮」的傳人現世的消息一傳開,那寶藏的事情反而不是那麼引人注目了。
看江小魚的反應,他似乎也被牽涉其中。
江小魚冷笑道:「好一個大仁大義的『江南大俠』!我早知道你有不可告人的野心,否則你又怎會如此矯情,如此做作?……你不但想將天下英雄俱都瞞在鼓裡,竟還想將不易收服的人俱都用計除去,好讓你獨霸天下!」
白元秋暗暗點頭,那矯情,做作二詞用的極妙,轉念一想,自己在江小魚心中也差不多是這般形象,便不由得微微一笑。
江小魚小心的將物品歸為原位,白元秋在一旁看著,以她的眼光,也實在瞧不出什麼破綻來,若非她跟著江小魚來了一趟,怕是什麼也發現不了。
江小魚收拾好,拍了拍手,嘻嘻一笑:「如此就算告一段落,不管什麼人想要騙我,總是得吃些虧的。」
白元秋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為了讓江小魚不能發現她,一直躲在陰影里,此時離江小魚的距離並不近,竟然沒有即使察覺,江小魚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密室門口。
話音未落,江小魚忽然以極快的速度竄了出去,哪怕白元秋輕功高妙,一時也跟不上,她剛剛到門口,那小子已經毫不客氣的在外面將密室的門封住,狡黠笑道:「白姑娘跟了我一路,只怕是辛苦的緊,不如在裡面好好休息一番,江大俠短時間內怕是不會再來,白姑娘儘管放心。」
白元秋瞠目,那臭小子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的?
江小魚你這個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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