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一百零一章
自家哥哥考上秀才,黃鸝自然是要回家一趟的。不過她心裡還是有點鬱悶:來章丘大半個月,正經學習的時間幾乎沒有,全被這傷耽擱了,想到此處忍不住心虛:這樣子明年可哪裡考得好?
當然這種小心思就沒必要跟老師念叨了,受傷的事兒是她自己不小心,想要學習刻苦些也沒必要掛在嘴邊。跟陳益南告辭,黃鸝回了自己的小院子,讓月季收拾一下東西,又讓凌波到街上買了幾盒子點心糕餅等凌波回來,又問她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回家,跟黃鸝回家其實也算是換個地方散散心,不過凌波考慮了一下還是拒絕了:黃鸝不在府里,她正好可以抽空看看侄兒去。黃鸝也知道她好些天沒去看侄兒,只怕早就急了,便也沒勉強。第二天一大早,便去跟陳益南告別。
陳益南囑咐她若是不舒服,便在家多住幾天,反正她這幾日要接手官學的事兒,只怕也沒工夫教黃鸝功課。最後讓馬硯台去給黃鸝交車,順便幫忙看看黃鸝有沒有什麼拉下的東西。黃鸝十分想要騎馬回家,不過她也知道這種事只是想想而已,她傷還沒好呢,哪裡能騎馬?
一路無話,黃鸝順順噹噹地回到了家裡。
她本來以為自己得到消息的速度已經很快了,誰知道走到家門口一看,自家門口竟然掛了兩隻紅燈籠,家門口出來進去的人不少的樣子,月季扶著黃鸝下了馬車,正好鎮上的馮四嬸走到她家門口,看到黃鸝下馬車,揮著手帕就沖了上來:「哎呀,這不是鸝娘么,都這麼大了,哎呀讓我看看,鸝娘你可真是越來越俊了!」
黃鸝滿頭黑線,這馮四嬸是做媒婆的,被她誇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兒,忙打岔道:「四嬸,我才從縣裡回來,您這是要去我家?」
馮四嬸滿臉都是笑:「可不是要來你家么?鸝娘你還不知道吧?昨天下午有人到你家傳捷報,你大哥考中秀才了,喏,我是到你家道喜的!」她一邊說著,一邊舉起手裡的一直籃子,籃子上頭蓋了布,沒蓋嚴的地方能看得出來是雞蛋。
黃鸝一聽,這才反應過來,州縣裡是專門有人負責通知考生家裡考生考中的事情的,自己磨蹭了一天才來,當然會晚了,她輕輕點頭:「讓四嬸破費了!」
說話間又有人過來跟黃鸝道喜,黃鸝便招呼著大家一起進屋,一邊走,一邊解釋道「老師得了哥哥考中的消息,便讓我回家來看看!」
馮四嬸原本看到黃鸝,便有些職業病發作的意思,可一聽黃鸝提到老師,她立刻把這些念頭憋了回去:黃鸝一家把女兒寶貝的很,鎮上也有人私下裡說些不好聽的話,說黃老爺這麼嬌養了女兒,又讓她讀這些年書,明顯是要她攀高枝呢,再後來蘇怡竇英到黃家念書,更有人酸溜溜地說黃家這主意聰明,一下子把兩個大財主家的兒子都攏到家裡了,這可是近水樓台了!可等到陳益南翻身,黃鸝成了致仕的六品官的學生,妒忌的人反倒少了,最多也就是說黃家運氣好,可對黃鸝本人,還真沒誰敢嚼舌頭……這會兒馮四嬸聽黃鸝輕描淡寫地提到老師,心中十分鬱悶:黃家的孩子未免太出息了!但凡黃鸝不是跑出去讀書了,這會兒新出爐的秀才妹子,可不正是開始新一輪的說親活動?可惜那黃大郎怎麼就已經成親了呢?要不然新科秀才的婚事,得多熱鬧?這時候她倒是不會去想黃鶴的婚事的,秀才的妹妹值錢,誰家不樂意找個讀書人家的姑娘?可秀才的弟弟可不算什麼,甚至反倒有些尷尬,考不中秀才,讀再多書又有個屁用,又不是舉人的弟弟。
黃鸝才走到二道門,就見黃老爺急匆匆趕過來,見到女兒回來,嗔怪地說:「你怎麼回來也不打個招呼!」他想說黃鸝額頭上受傷的事兒,但見女兒梳著劉海遮著額頭,便也機智地提都不提這個話茬。
要說黃老爺今天真是高興死了,他們兩口子昨日得到消息的時候,實在是喜不自勝,給發捷報的公人一人發了一兩銀子,錢氏大喜過望,笑的眼睛都找不到了!黃老爺倒沒有錢氏那麼激動,送走了送信的人,然後坐在那裡發獃,等錢氏沖他喊著:「大喜的日子你怎麼哭了!」他伸手一摸,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黃老爺年輕的時候也是被人說成是讀書的苗子的,他的父母也曾恨不得傾家蕩產地供他讀書,可他命不好,父母早早去世,哥哥嫂子直接用分家的方式把他趕出了家門,從此讀書變成了妄想。他雖然憑著自己的本事又賺下一份家業,可是心底里總是有著一份遺憾,這份遺憾糾纏了他幾十年,他下定了決心絕不然自己的孩子也像自己一般遺憾,只要他們肯讀書,讀多久,他就供多久,他絕對不要讓自己的孩子再嘗一次自己當年那樣的遺憾。
而如今大兒子考上秀才的消息傳來,他除了欣慰以外,更覺得自己長久以來心裡頭缺了的一塊兒被填不上了,不由自主地流下淚來!
第一百零一章
黃家此時到處都是人,黃鸝覺得這要不是地方不夠,只怕全鎮子的人都要趕過來的!不過這也難怪,綠柳鎮上一次有人考上秀才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兒了,當時考中的那位是個快四十歲的老童生,當時並沒有引起什麼轟動:別看都是秀才,四十歲的秀才跟十九歲的秀才那壓根不能比,前者也就是真的是個體面點的身份罷了,可後者卻是前程遠大的十九歲考中秀才,說明起碼腦袋肯定是十分好用的,而且因為年輕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嘗試在考舉人這上頭……就如馮四嬸所想,這要不是黃鵬已經成親了,只怕黃家登時就能讓提親的人踢破門檻子:黃鵬相貌堂堂人品端正,家裡頭還有點錢,如今還是秀才,哎呀呀,這麼好的女婿人選,怎麼就連兒子都有了呢?
黃家今天真是忙死了,三個孩子都不在,一堆的客人湧進來,要真的全靠黃氏夫婦兩個人支應,只怕早亂套了!幸好安氏見勢不妙,直接讓人跑去隔壁蘇家竇家求助,武娘子跟歐娘子十分仗義地各派了四個下人過來招待。而錢氏只顧著高興,連起碼的招待準備都忘了,還是安氏,得到了捷報高興了片刻就趕緊讓人出去置辦茶果,要不然今日客人上門,只怕連口點心都沒得吃!當然來幫忙的也不止蘇竇兩家,黃老爺的侄兒黃熊兩口子也過來幫忙了,黃熊的媳婦馮氏已經懷孕七八個月了,眼見著預產期都要到了,卻一點都不嬌氣,跟在錢氏身邊幫著支應客人,說話脆爽辦事麻利,風風火火地迎來送往,明明才來鎮上幾個月,看樣子卻跟鎮上大部分人都相當熟了!黃鸝早知道馮氏能幹,倒也不覺得稀罕,不過來做客的客人們倒有嘀咕的:黃老爺那侄兒,蔫的很,三杠子敲不出一個屁來,娶個媳婦倒是又能幹又會來事,也實在是好命。
黃鸝一回來就幫著迎來送往,客人們分了好幾撥,女客們看完錢氏往往都會再去看看安氏,歲數大的以跟錢氏嘮嗑為主,年輕些的則都擠在安氏那裡。黃鸝先是跑到錢氏那邊幫忙招待,看著她娘幾乎要飄起來的態度,還有一群鎮上的婦人各種不著調的恭維,覺得尷尬正都要犯了,又見馮氏在一旁幫忙招待的還算得體,覺得這裡實在不缺她一個,正好聽到鮑太太在那邊念叨什麼男人們都是喜歡升官發財死老婆的,實在聽不下去了,趕緊撤退。
溜達到安氏這邊一看,這邊也沒好到哪裡去,安氏當然是很正常的了,問題是身邊來道喜的人里起碼有三成不是成心賀喜的。綠柳鎮上的人誰不知道黃鵬疼老婆啊?每次回家手裡頭都要拎著給老婆的零食,成親幾年都沒跟安氏紅過臉,本人長的儀錶堂堂,如今還中了秀才……哎呀小姑子過來了,她家小姑子家裡頭寵的要死,可就這麼個姑娘,對嫂子也是十分尊重的。艾瑪,我怎麼就沒這麼好命呢?存了這心思的人還真不少,小鎮上的婦女能有多深的城府?妒忌的表情壓根就受不住……
女人們這邊好歹還能招待的開,黃老爺這邊就比較苦逼了,家裡就剩他一個男主人,黃熊是悶葫蘆,招待客人這方面壓根就幫不上忙,男性客人無論老少都要黃老爺自己接待,一天下來,黃老爺只覺得嗓子都要冒煙了,喝多少水都止不住那個疼啊!
不過雖然忙點亂點,但也還不至於手足無措,當然這也是幸好大家沒同意錢氏想要擺酒席來慶賀的奇思妙想:開什麼玩笑,考個秀才而已,又不是舉人,也就是免個自己的稅,並不會帶來什麼直接的經濟利益的,考個秀才,鄉里鄉親的送的禮金也就是意思意思,本來多多少少也能賺上點禮錢,可你擺個宴席試試,你請誰不請誰啊?你要說大家一起高興高興,保證,全鎮子兩千人能來一千八,家裡頭分分鐘破產好不好!錢氏也是一時熱血上頭,丈夫跟兒媳跟她一算賬,她頓時也就反應過來了。
一家子折騰到天黑,才算是有功夫坐到一起吃口飯。
錢氏白天笑的臉上幾乎開了花,這會兒安靜下來,她那擰勁兒便又上來了,看著黃鸝冷笑道:「你還知道回來!」
黃老爺啪地一聲把筷子放下:「大喜的日子,你鬧騰什麼?生怕別人不知道鸝娘頭上受了傷?」
錢氏怒道:「你也還記得她受傷這回事兒??好好的姑娘,額頭上留了疤,還有那樣的好人家肯娶她,不趕緊應下,還把人趕出門,這不是瘋了么?」
黃老爺冷笑道:「她在這裡忙了一天了,誰注意她頭上有傷了?留個頭髮簾就能遮住的傷,你不提誰知道?孩子好容易回來一趟,你有完沒完?非逼得我們各個心煩,索性全都不回來了,你就心滿意足了是不是?」
錢氏沒想到丈夫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先是一愣,接著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一個個全都不肯在家呆著,就剩我在家,這日子過的有什麼意思!」她說著便站了起來,扭頭跑回自己房裡。
安氏一看這情況,趕緊站了起來追著錢氏過去了,黃熊夫婦今日幫了忙併沒有走,馮氏見這架勢,便勸黃老爺道:「二叔。你莫要生二嬸的氣了,二嬸只怕是因為你們都要出門,心裡頭不好受呢!」
黃老爺在侄子侄媳婦面前不好太說妻子不是,他這會兒已經有些後悔在人前跟妻子吵架了,這話題不好再說下去,他也就不再提了,低了頭悶悶地吃飯。
馮氏極有眼色,見錢氏走了黃老爺興緻不高,匆匆吃了飯,趕緊扯了丈夫告辭:清官難斷家務事,勸這一句就行了,在摻和就不好了。
黃鸝雖心裡頭對錢氏也是各種有意見,但畢竟那是親娘,見堂哥堂嫂走了,她還是贊同了馮氏為錢氏找的理由:「爹,我覺得二嫂子說的有道理,我們都不在家,只怕娘心裡頭空的慌。」
黃老爺正在氣頭上,聞言立刻道:「她心裡有什麼空的慌的?難道兒媳婦不在家?難道孫子不在家?我還沒出去呢!我看她純粹就是閑的!前陣子家裡忙成一鍋粥,她倒是安安生生的,說話辦事都有個模樣……這陣子孩子出來百天不需要一天到晚抱著了,她就又開始東逛逛西逛逛,竟找那些長舌婦人嚼舌根,嚼夠了就開始回來找麻煩,煩死人!今兒家裡這麼忙,她光顧著得意洋洋地吹牛,哪裡顧得怎麼招待了?老大媳婦抱著孩子還得忙著吩咐人賣點心,又去請人幫忙!你娘她現在,整天瘋瘋癲癲的,要不我怎麼一點都不在乎你們都離開家上學去?在家守著這麼個瘋婆子,好孩子也給氣傻了!」
黃鸝見黃老爺口不擇言,也有些無奈:「爹,我們還沒給氣傻呢,您倒給氣傻了!」
黃老爺也知道自己是亂髮脾氣,不樂意再提這話題,扭頭開始說起出海的事兒,他借了武娘子五百兩銀子,前陣子已經託了幾個去北面收山貨的老朋友給他留些東西回來,算算日子該快到了:「四月底張大奇的船要出海,我跟他說好了讓他給我留個位置,我要了一個客艙,武娘子包了兩個。」他說到這裡又氣了起來:「你當你娘這陣子為什麼發癲?她聽說我要跟武娘子一起出門,便各種不痛快……她光想著人家武娘子年輕漂亮,怕我看上人家,也不想想,你爹我這二百斤的一坨,人家看得上我么!」
黃鸝萬沒想到還有這麼一節,聽到這裡簡直哭笑不得,自家老爹埋汰起自己來簡直不遺餘力!哪有用「一坨」來說自己的?可聽這個問題,黃鸝忍不住有些擔心:「娘沒有在武嬸嬸面前說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吧?」
黃老爺哼了一聲:「她倒是想!可她敢么?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是胡攪蠻纏,在家裡胡鬧胡鬧也就罷了,那裡有膽子鬧到武娘子跟前去!」
武娘子前陣子讓家裡的保鏢把一個跟她談生意的時候手腳不老實的傢伙剝的只剩下褲衩子吊到了鋪子門口,在溫暖的春風裡里吹了兩個時辰,從此凶名遠播,據說連濟南府都有人知道了章丘縣來了個心黑手狠的俏寡-婦,跟她做生意可別想著占些花花便宜,一個不好給剝光了吊起來,那可是要把幾輩子的臉都丟光了的!這樣的武娘子,黃鸝也實在不認為自己親娘有勇氣找她的麻煩。
這一天過得又開心又鬧心又疲憊,黃鸝早早地便跑回自己房間睡了,半夜隱隱綽綽地好像聽到有人喊著大郎二郎回來了,她迷迷糊糊地分不清是做夢還是真的,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黃鸝正似睡非睡躺在床上,忽然聽到耳邊傳來抽抽搭搭的哭聲,她睜開眼睛一看,正看到喜兒頂著一雙紅彤彤的眼睛,見她醒了,撲到床邊哭道:「阿鸝姐,阿鸝姐,以後我跟你出門,一定緊緊跟在你身邊,好好護著你,再不讓你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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